明明廣陵仙君在笑, 可那目光卻冰冷入骨。

笑容退去，太一宗掌教又頓時覺得自己喘不上氣。

就像是有冰冷的劍鋒抵住他的喉嚨。

稍有異動，就會身隕道消，神魂俱滅。

“掌教師兄？”一旁並未察覺到太一宗掌教那微微發白的臉的修士, 一邊正震驚地看著明明像是瞎胡鬧, 可那丹爐之中卻的的確確開始有靈氣波動, 似乎當真有靈丹在孕育成形的場景，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浩瀚的，無窮盡自天地之間四面八方而來的靈氣差點讓他們以為這是在某個靈氣無窮的靈脈之上。

這明顯不是一個孩子所能掌控的靈氣力量, 可那本該狂暴的天地靈氣, 卻在那只狐貍崽兒的周圍格外安分柔和。

他們不及仙階神識敏銳，能看得到丹爐之中都有什麽變化，可唯一能看到的靈氣匯聚，卻格外清晰。

這修士不由低聲喃喃道，“莫非，莫非還真能煉出靈丹？”

“能。”太一宗掌教低聲說道。

“掌教師兄對這孩子這麽有信心？”那修士便笑著說道, “不過若當真能煉丹, 這孩子才三四歲大……她要煉的是凝心丹？這可是高階靈丹了吧？不可思議。”

就算是修士見多識廣，也覺得小孩子說能煉制高階靈丹是一件不可思議，前所未見的事。

那修士也面露奇異，與他低聲說道, “若當真能煉成, 這得是什麽天才？！萬象宗竟然有這樣的崽兒？她才多大！萬象宗的運氣也太好了，廣陵仙君的運氣也太好了！”

一只小崽兒才剛剛斷奶就能煉制高階靈丹, 這在修真界也得稱一聲世所未見。

不過天地萬物得機緣造化的也不少, 這孩子運氣好, 做修士的也都會理解。

不過讓這修士感覺到羨慕又嫉妒的是, 這崽兒是萬象宗的。

萬象宗與太一宗爭奪正道魁首的位置已經很久了。

自從兩宗都重新有仙階強者坐鎮之後，這種爭奪就從未平息。

從前一直都是太一宗為諸宗翹楚。

可如今，想想廣陵仙君座下的雷凡，林青崖，江亥，還有這只看起來能煉制高階靈丹的崽兒，這修士低聲說道，“若當真能煉制高階靈丹，萬象宗日後數百年，恐怕就要崛起。”

擁有一個屬於宗門的高階煉丹師，對一個宗門來說是有著非常巨大意義的。

特別是這小家夥兒年紀小，日後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精進修為與煉丹之術，假以時日，怕不是另一個丹火真人。

可若萬象宗真的出了煉丹宗師，那對宗門的意義是巨大的。

“這崽兒要是咱們太一宗的，日後千年，必然是太一宗領袖群雄。”這修士忍不住憧憬了一番。

反正做做夢也不算什麽。

可這話一出，太一宗掌教卻猛地捂住胸口，臉色微微發青，悶哼了一聲。

“掌教師兄！”

見一縷血跡從太一宗掌教的嘴角溢出，那修士頓時駭然。

“無事。無妨。我們且看著。”勉強壓住廣陵仙君那針對自己的劍意，太一宗掌教目光覆雜地看著依舊在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胖崽兒。

小家夥兒越跳越快，狐貍尾巴轉圈圈，化作了一道模糊的火紅的影子，連著旋轉更快的白玉丹爐都發出一陣陣轟鳴聲。

他忍著因廣陵仙君的劍意，還有當聽到“這崽兒要是咱們太一宗”時那說不出的驚怒，懊悔，期盼，愁苦的心情壓迫之下，到底忍不住元神動蕩，喉嚨猩甜。

怔怔地看著那只被自己“顧全大局”的小家夥兒，他掙紮著收回目光，卻又忍不住按著胸口，勉強將嘴裏的那口鮮血硬生生吞了回去。

廣陵仙君哼笑了一聲。

太一宗掌教走到他的身邊，喘息了兩聲。

“道友……”

“誰敢動我的女兒，我就斬了誰。”廣陵仙君帶著笑意輕聲說道。

可話語裏冰冷的殺意，卻讓太一宗掌教呼吸都困難。

“我並無此意。只是看著芝芝，不由想到她的母親。善於煉丹……她母親當年就是出色的煉丹師。”

“滾。”廣陵仙君笑容滿面地對他說道。

“廣陵，你既然養了芝芝，難道不想知道她母親的一些事麽？我……的確有苦衷。”

“不想。”廣陵仙君嗤笑一聲說道，“我要的只有女兒，她娘如何與我何幹。滾回去自己苦！”

深有苦衷，哪怕的確是不得已才“不想養”，可那跟廣陵仙君有關系麽？

太一宗掌教對他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他是因為別人有苦衷就體貼理解的大善人麽？

這冷漠的話若是落到旁人耳中，只怕要被罵一聲混蛋……這世上哪裏有這樣的一個男人，只要閨女不要閨女她娘的？

還不管旁人心裏也很苦。

好在太一宗掌教靈氣震蕩，遮蔽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不然流傳出去廣陵仙君不知要被罵成什麽。

太一宗掌教不由苦笑。

“滾回去顧你的大局。”看在他老實嘴緊，他不殺他。

不過要是有人見到芝芝有了利用價值，又想要回去，那他就不客氣了。

“如今我說什麽，都裏外不是人。罷了，廣陵你也不必這樣警惕。渭河的事，是他咎由自取，太一宗不會再生事。”

太一宗掌教到底只嘆息一聲。

他心緒不平，越看遠處勾動了白玉丹爐那海量的靈氣還輕松有餘的狐貍崽兒越覺得心裏突突亂跳。

他想帶著門下盡快離開，反正這次試煉是沒法繼續下去，可宗門裏其他的幾個大修士卻興致勃勃。

因狐貍崽兒跳完了搖搖擺擺的狐貍舞說兩日後就可以開爐，這麽稀奇又難得的事誰也不想錯過。

不過是兩天，對動輒閉關數年的修士來說彈指而過，誰會著急離開。

因都想看看這只小崽兒是不是真的是個小天才，正道的修士，還有一些妖修都沒走，留在這裏。

兩日很快過去。

那盤旋在半空的白玉丹爐裏，傳來巨大沈悶的轟鳴，眾多修士站在遠處紛紛地看著，就見丹爐轟鳴一陣陣傳來，陡然，一陣靈氣混合著濃重的丹香驟然擴散。

群山中丹香浮動，又是一顆顆小小顆粒匯聚如瀑布逆流般沖向半空，停頓片刻，傳來一聲聲輕輕成丹凝結的聲音，驟然散開，劈裏啪啦落在了這秘境之前那巨大開闊的廣場上。

修士們：……

修士們嘴角抽搐地看著那下雨一樣鋪了滿地的靈丹，又去看紅光滿面，抱著白玉丹爐往兜兜裏踹的狐貍崽兒。

沒見煉丹後的憔悴。

相反，怎麽更圓潤了幾分的樣子？

“這回煉得還行。”小家夥兒奶聲奶氣地吧嗒吧嗒跑到廣場上，狐貍尾巴掃一掃，就把地上的靈丹掃成一堆兒，小胖爪扒拉扒拉，就把在旁人眼中珍貴無比的靈丹扒拉進了胖嘟嘟的丹瓶裏。

看那狐貍尾巴熟練掃靈丹的樣子，顯然以前沒少拿狐貍尾巴掃靈丹……四周一片安靜，就見一只胖嘟嘟的小家夥兒快樂地收獲了靈丹。

“一人一瓶。應得的。”她收獲了靈丹，先給了那些因為血霧丹田受創的年輕修士。

然後，又每人一瓶，還給了當初提供了靈草的那些大修士。

“有送有還。”她念念有詞地說道。

無論是年輕修士，還是那些並沒有想要回報的大修士，都看著這只念念有詞的胖崽兒，怔忡起來。

“剩下的，都是芝芝的。”送完了靈丹還有剩，那就是煉丹師的辛苦費了。

狐貍崽兒理直氣壯地把丹瓶都收好，卻發現依舊四周安安靜靜的，大家的目光都看著自己。

許多許多修士的專註的註視，小家夥兒尾巴下意識地炸開，又急忙扯了扯小褂子，緊張地看著他們，怯生生地說道，“芝芝，芝芝不好吃。”

廣陵仙君聽著這笨笨的話，眼裏不由生出笑意。

他對自家乖崽兒招了招手。

小家夥兒急急忙忙抱著尾巴跌跌撞撞沖進他的懷裏。

“爹爹！”

她大叫了一聲。

那一聲，讓太一宗掌教頓時又心血難平。

他極力忍耐的時候，便聽到身邊的修士不敢置信地說道，“竟然，竟然真的成丹了！這孩子，這孩子……一萬年裏也沒聽說有一個！萬象宗這次善緣結得厲害了！”

煉丹師何止是給人煉丹幫門下弟子盡快修煉這麽簡單，只說此刻，拿到這胖崽兒的凝心丹，能夠保住被魔氣傷害的丹田，再續仙途，這對於那些年輕修士，還有修士背後的宗門，都是莫大的幫助與善意。

因她的靈丹而保住修為的年輕修士，能不對她感激萬分。

小宗門出個精英本就不容易，如今精英弟子保全，能不對萬象宗感恩戴德？

正道之中，雖然實力為尊，可混的也是人緣兒，不是有那麽句話麽。

得道多助……

有這麽一個煉丹師，就能惠及宗門。

這自然是太一宗掌教同樣知道的事。

他不免露出幾分苦澀的表情。

同門師弟的話雖然無意，卻如刀，一刀刀紮在他的心裏。

若沒有芝芝的靈丹，這凝心丹就會是太一宗送給諸宗，得人感激稱讚。

如今卻……真是渭河一念之差，步步錯啊。

“掌教師兄，你說廣陵怎麽運氣這麽好！他怎麽還能有這麽乖的崽兒？”

耳邊，那修士看著父女貼貼，奶聲奶氣地跟廣陵仙君在說“爹爹在，靈丹都變多了”的小家夥兒，那麽乖，那麽軟，忍不住喃喃自語小聲說道，“這崽兒怎麽不是咱們太一宗的呢。”

他們太一宗若有這樣的狐貍崽兒，也會千嬌百寵，寵到天上去吧！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話了。

每每聽到都會覺得喉嚨猩甜。

太一宗掌教不想再聽下去，也不再看向芝芝的方向，唯恐自己多看一眼都會後悔，轉身就帶著幾個大修士準備回歸宗門。

看著他微微疲倦的背影，廣陵仙君無聲無息，把暖烘烘一團，依戀地窩在懷裏的狐貍崽兒緊了緊，嗤笑了一聲。

難受吧？

難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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