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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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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沈沈的夜色,看不到月亮與星星,夜空中沒有一絲的光亮。

張小凡跪在洞口,已經快六個時辰了。其他門派的弟子,大都已經睡了,連最後亮著的、大竹峰山洞裏的那一堆火光,也在萬分不情願中,漸漸滅了。

山洞裏,田不易仿彿說了一句什麽話,田靈兒幾乎立刻就喊了出來:“爹!”

沒有聲音,沒有下文,張小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很快的,宋大仁走了出來。

張小凡擡起頭,看著大師兄。宋大仁臉上大有不忍之意,但終究還是狠心道:“小師弟,師父說你跪在這裏惹他心煩,叫你要跪就跪得遠些去。”

張小凡心沈了下去,但臉上卻忽然感覺一涼,冷冰冰的。這個黑漆漆的夜晚,下起了雨來。

他沒有說一句話,默默地爬起身,走到遠處,在密林邊緣,古木之下,跪了下來。

宋大仁向著他看了半晌,卻見小師弟的身影在這夜色雨霧之中,漸漸模糊,輕聲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走了回去。

“轟隆”一聲大響,天際傳來轟然雷鳴,白色閃電張牙舞爪地劃過蒼穹,仿彿漆黑的夜空裂為數塊。片刻之後,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來,打在巖石之上,啪啪作響。稍後,傾盆大雨,滂沱而下。

轉眼天地之間,一片迷濛,張小凡全身片刻間已經完全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說不出的冰涼。他擡起頭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根本已經看不清山洞那裏的情景。

天地之間,仿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這裏,受著苦。

他低下頭,一動不動。

這場大雨,卻仿彿也是上天也懲罰他一般,竟是下個不停,雨勢絲毫不退,電閃雷鳴,在他身上猖狂呼嘯!

雨水從他濕淋淋的發間流淌下來,順著他的臉龐滑下,張小凡的眼睛幾乎已經睜不開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在這風雨無人的時刻,他卻突然看見,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身影,一雙腳,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擡起頭,天空中電光閃過,巨雷轟鳴,藉著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個淒美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張小凡整個呆住了。

陸雪琪渾身上下一樣濕透了,閃電一閃而逝,她的身影也變做了黑暗裏一道朦朧的陰影。可是張小凡卻分明感覺的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在暴雨狂風之夜,這般溫柔的身影,在他的面前輕輕蹲了下來。

雨愈急,風更狂!

樹林深處,仿彿有妖魔狂嘯,嘩嘩作響。

一只冰涼的手掌,帶著微微的顫抖,撫過張小凡的發梢,仿彿夢語一般的聲音,在這個風雨之夜,低低地道:“別怕,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會在這裏陪你的!”

“轟隆!”雷聲仿彿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電閃處,風雨呼嘯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時分,那一張溫柔的臉,那一雙溫柔的眼,如幽夢中最甜美的身影,陪在身旁。

她在風雨中,低聲自語,對著張小凡,又仿彿是對著自己深心,輕輕,輕輕道:“你救我護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對你了。

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擔你的痛楚,便與你一道承擔。總希望有一日,你能與心中愛人,歡歡喜喜在一起的……”

話聲越來越輕,漸漸消逝。風雨更狂,那身影這般柔弱,若風中受傷的小草,搖擺不定。張小凡心頭恍惚,如夢似幻。

夜色黑沈,蒼穹無語!

風雨肆虐許久,方才稍稍收斂,張小凡全身冰涼,寒氣侵襲體內,手腳早已冰冷了,知道再這般下去,必定大病一場,但無論如何,他也不願起身躲雨。

在這片寒冷中,卻從他右手的臂膀上,若有若無地傳來淡淡的溫暖,緩緩在他體內游走著,抵去了不少寒氣,似乎是來自綁在他右手上的那個法寶玄火鑒。

張小凡忽又想起剛才那如鬼魅一般的女子,恍惚中以為那是陸雪琪,但到了此刻,卻再也看不清人影何在,也不知是走了,還是從未出現過。

想到此處,他嘴邊露出一絲苦笑,甩了甩頭,水珠四濺。卻在這時,分明清清楚楚地聽到一個聲音:“傻小子!”

張小凡一怔,連忙回頭,幾乎一聲“陸師姐”便叫了出來。但只見密林深處,緩緩走出一個女子,手中一把傘遮擋風雨,笑盈盈地看著他,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的人──魔教少女碧瑤。

這時夜幕之中,雨勢雖然比剛才小了一些,但仍然頗大,稍遠處便看不真切。張小凡還以為自己眼花,不料定睛一看,卻真的便是碧瑤,俏生生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只見她依然是一身水綠衣裳,手中還是撐著那一把青綠色的油布傘。但是這風雨太大,她輕飄的衣裳邊上,也濕了好幾處。走到跟前,便越發看得真切,那幾處被水淋濕,柔柔貼在肌膚之上,若隱若現。

張小凡忽然低下頭來,不去看她。

碧瑤怔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上下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道:“你這人倒是當真古怪,這麽大的雨,偏偏要跪在這裏,莫非這也是你們青雲門中的修行法門嗎?”

張小凡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卻只見碧瑤那一張俏臉在這夜色之中,意外的溫柔如水,不禁呆了一下。

“轟隆!”雷聲隆隆,從天邊黑雲中傳來。幾乎就在此前一刻,巨大的閃電劃過天際,將夜空裂為兩半,閃了一閃,才消退了去。伴隨著這道閃電雷鳴,這漫天雨勢,竟是又大了起來。

碧瑤皺了皺眉,人向前靠了些。張小凡忽然發覺,原本打在身上生疼的雨點,竟是突然少了下來,整個人就像是一直在重壓之下突然獲得解放一般,輕松了起來。

他擡頭一看,卻是碧瑤把傘移了一半過來,替他擋住了雨水。但這雨勢何等之大,碧瑤顧得了張小凡,自己就難免有所疏漏,轉眼間半邊身子都濕了。

張小凡心中一陣暖意,忍不住就伸手把雨傘推了過去,低聲道:“你在滴血洞裏剛剛大病了一場,小心著涼了。”

碧瑤似乎怔了一下,看著張小凡。

張小凡被她看的奇怪,訝道:“怎麽了?”

碧瑤抿嘴微笑,神色間卻似乎大是歡喜,道:“原來你這個小子,還知道關心我的身子?”

張小凡臉上一紅,不過幸好在這風雨夜中,很難看的出來,當下訕訕道:“我是怕你等下病了,又怪到我的頭上。”

碧瑤往他身邊一靠,登時便和他緊緊並排蹲在一起了,不同的是張小凡是跪在地上,而碧瑤則是蹲在他的旁邊。與此同時,碧瑤的那把傘也再次移了過來,擋在他們二人的上方,遮擋風雨。

張小凡只覺得風中雨中,身邊卻有淡淡溫柔、隱隱幽香,暗暗傳來,忍不住便向旁邊看去,不想碧瑤卻也正在望著他,二人視線相對,登時便怔住了。過了一會,張小凡首先移開了目光,只不知道為何,他的心中,卻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而一直以來都很會說話的碧瑤,此刻卻也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蹲在張小凡的身邊,陪伴著他,只是在他不註意的時候,又悄悄把傘向張小凡身子處移過去了一些,為他多擋了些許的風雨。

“啊!”正在沈默中心緒混亂的張小凡,突然間想起一事,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頓時回頭看著碧瑤,面上有焦急神色,急道:“你、你怎麽可以來這裏了?”

碧瑤倒是不太驚訝於他的反應,只淡淡一笑,聲音幽幽,在這漫天席地的風雨聲中,帶著些淒迷:“我是來看你的呀!”

張小凡壓低聲音,但聲音中的焦急卻是溢於言表,道:“這裏周圍都是我們正道中人,不要說還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那些前輩,就是我們青雲門裏隨便出來一個長老,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你還不快走?”

碧瑤卻仿彿無動於衷,只是微笑地看著張小凡那焦急神色,忽地嘆息一聲,道:“你這臭小子,倒也算是有幾分良心!”

張小凡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

只聽得碧瑤悄聲道:“你不是以正道自居嗎?你不是正邪不兩立嗎?怎麽不喊人來抓我?”

張小凡心中焦急,聽了她這話,卻如醍醐灌頂一般,心中大震,全身都出了冷汗。他在外人眼中雖然不似林驚羽和師姐田靈兒那般有過人資質,絕頂聰明,但畢竟不是傻瓜,只不過這些年在大竹峰上,一直無人重視於他,使他自己也有些自卑罷了。

此刻聽了碧瑤這似嗔似喜的話,張小凡登時反應過來,此刻自己的狀況,實在是大大不妥。不要說自己還是被師父責罰的戴罪之身,便是此刻被同門中人發現,竟然與這一個魔教少女狀似親暱地在一起,只怕自己滿身是嘴也分辨不清了。

一想到這個後果,張小凡腦袋中“嗡”的一聲響,無論如何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心中一亂,正要開口叫喊同門,不料眼神一瞄,卻見碧瑤肩膀正靠在自己身旁,而此刻風大雨大,她卻把大部分的雨傘都遮在了自己頭上,她自己那半邊身子,竟然都已經濕透了。

那衣裳,緊緊貼在她的肌膚之上,映射在他的眼眸之中。甚至在她雪白的臉上,也有了幾點雨水,凝結成珠,慢慢滑落。

這一聲叫喊,張小凡竟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了。

“你、你這又是何苦?”張小凡低下了頭,輕聲道:“我也猜到你父親一定是個大人物,想必你平日裏也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何必為了我一個小小的青雲弟子,冒這麽大的險,來這裏受苦?”

風雨蕭蕭,天地肅殺,蒼茫夜雨中,仿彿整個世間,都只剩下了這一處地方,只有他們兩人。

碧瑤仿彿感覺到些微寒冷,又向張小凡處靠緊了些,這動作既親切又熟悉,一如當日在滴血洞中,他們兩人在生死關頭的情景。

她的聲音,此刻也帶了幾分飄忽:“不是的,我沒有受苦。你不知道,這世上真正苦的,都是在人的心裏……”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後邊的話漸不可聞,張小凡卻猝然發覺,她悄悄把頭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風聲、雨聲,呼嘯而過,張小凡卻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身旁那一絲幽香,在這冷冷風雨之中,卻是那般真實地纏繞著他。

清晨,雲開日出,雨歇風止。

田不易一人獨自走出山洞,遠遠的只見自己的那個小徒弟,居然還是跪在遠處密林邊緣,一動不動。

他皺了皺眉,走了過去。走到近處,張小凡聽到聲音,擡起頭來,見竟是師父田不易,嘴巴動了兩下,低聲叫了句:“師父。”

田不易見他渾身衣衫盡皆濕透,頭上發間不時還有水珠滴下,臉色看去更是顯得蒼白,顯然昨晚滂沱大雨,他很是受了些苦。

想到此處,他也不禁皺眉,此刻又聽到身後那一排山洞之內,隱隱有人聲傳來,料想是各門各派的弟子起來了。田不易哼了一聲,擡步向樹林中走去,經過張小凡身邊的時候,淡淡道:“你隨我來吧!”

張小凡連忙應了一聲,便要起身,不料身子才站起半截,忽地腳下一軟,竟又摔了下去,只覺得兩只腳麻木酸疼不已,想是跪了一個晚上所致。

田不易走在前頭,身子一停,看去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回頭,仍是徑直向前走去。

張小凡咬著牙,用手在雙腿上連連敲打按摩。好在他平日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當初在大竹峰砍竹時鍛練出來的身體此刻便有了回應,過不多時,居然氣血稍暢,可以走路了。

張小凡站了起來,向前一看,卻見田不易的身影都快要消失在樹林中了,連忙跑著跟了上去。不多久,在山洞裏的各正派弟子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們二人的身影了。

流波山上的樹林裏,到處都是參天的古木,一人環抱的大樹比比皆是,便是兩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居然也是時有所見。想來是因為這裏地處偏僻,向來無人煙所致。

張小凡跟在田不易的身後,在林中緩緩而行。清晨的微光從樹頂透下,灑在林間的灌木之上。

在這個雨後的林中,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被清洗了一遍,到處都是青青的綠色。偶而有不知名的小花,綻放在寂寞無人處,散發著淡淡清香。

田不易在前頭走著,一直沈默而不言語。他個子矮胖,此時的張小凡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但在張小凡的眼裏,那個人的身影,卻仿彿如山神一般的高大。更何況,此刻在他的心中,碧瑤的事情也如小山一般壓著他,令他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張小凡心裏煩亂,正想著要不要向師父說出碧瑤的事情時,田不易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張小凡心裏一跳,也停下了腳步。

只見此處已是樹林的深處,四周清幽無人,古木森森,除了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聲,便再無任何聲音。

田不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無表情地道:“你淋了一個晚上的雨,身子沒問題吧?”

張小凡搖頭,低聲道:“弟子罪有應得,沒關系的。”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嘴上說的輕松,心裏可是在恨我嗎?”

張小凡嚇了一跳,原本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分,急道:“師父,我、我絕沒有那種想法的,這都是我罪有應得,絕不敢怪罪師父。”

田不易望著面前這個這些年來一直被自己最忽視的小弟子,看著他臉上焦急之色溢於言表,嘴角一動,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也溫和了一些。

“好吧!現在四下無人,你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張小凡心中一緊,暗想難道師父已經知道了碧瑤的事情。如今張小凡與碧瑤之間的關系頗為微妙,昨晚碧瑤前來,他更是害怕被各師門長輩知道,難道……

他正自胡思亂想,田不易卻有點不耐煩,見他一直都不言語,道:“我問你,你昨日為何突然對你大師兄那般?”

張小凡怔了一下,明白了師父並非是指碧瑤之事,這才放下心來。

但隨即又是張口不能言,他總不能說因為看到田靈兒與齊昊在一起,而失去理智的罷?更何況,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股在片刻間控制了自己情緒的奇異煞氣,究竟是什麽?

田不易等了半天,見張小凡依然吶吶說不出話來,忽地冷笑一聲,道:“你可是因為看到了靈兒與齊昊在一起的親暱舉動,所以心生不滿?”

張小凡大驚失色,只覺得腦海中嗡的一聲大響,整個人呆在原地。

他私下單戀田靈兒之事,本是他最深的秘密之一,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不料此刻突然被自己最敬畏的師父冷冷說了出來,當真是比昨晚那震天動地的巨雷還要震動魂魄。

片刻之間,他幾乎不能動作,連否認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望著田不易,張大了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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