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院長在旁邊，家醜不可外揚，陳衛國就是心裏有氣也不會說什麽。

單人病房裏，原本精神挺拔的男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那些屬於老人的特質浮凸出來。比如鬢角的白發，比如顴骨上的老年斑，比如眼角漸變深刻的皺紋。

陳靖東站在病床幾步開外，心裏充滿了無力感。

“行，我就不打擾你們爺倆了。老陳你好好歇著，回頭我再來看你。”袁宇跟陳衛國擺擺手：“你啊，年紀大了就得服老，心要寬，別動氣。”

潔白的病房裏，只剩下一躺一站的爺倆，沈默著，無聲的對峙。

陳衛國不願意服軟，可是躺著天生勢弱，又在病中。幹脆擰著濃眉不吭氣，也不看陳靖東。

“爸，你好好養病。”陳靖東抿了抿唇，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合適：“我剛才問過主任了，目前沒有大礙了……”

陳靖東的手機突然在褲兜裏震動起來。

他拿出來看了眼，是方坤的號碼。

眼下的狀況，無論如何他都沒法接這個電話。幹脆回了條系統自帶的消息，等會兒回電話。

不成想還沒一分鐘，電話又瘋狂的響了起來，不屈不撓的架勢。

那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陳靖東下意識的擡眼看了他爸一眼，往門口走了兩步壓著聲音接通了電話：“餵？”

那種近乎於咬牙切齒的謾罵一股腦湧過來，即使不是免提，在安靜的病房裏依舊清晰可聞。

“陳靖東你個癟犢子玩意兒！我方偉當你是兄弟，掏心挖肺的放心把我兒子托付給你。你他媽幹的那叫人事兒嗎？你說！你把方坤怎麽了！你在哪兒！你給我馬上——”

電話那邊傳來爭吵和爭奪的動靜，緊接著變成方坤急促的喘息：“哥你別回來！方偉瘋了！我媽打電話告訴他，他今天——”

“陳靖東你有膽子做這種事你就別當縮頭烏龜！”方偉的聲音叫囂著，即使是沒搶到手機的控制權，依舊大嗓門的喊著：“不是遲曉紅給我打電話。我還蒙在鼓裏，真拿你當好人看了！陳靖東你是不是打算等我死了就這麽不要臉的霸占我兒子！你個死變態！”

“方偉！”方坤的聲音特別尖利，氣憤的直發抖：“你給我滾！我跟你斷絕關系！我不認你這樣的父親！你滾！”

“方坤！你們在哪裏？”陳靖東當機立斷，顧不得被罵的懊惱和無地自容：“我馬上到。這件事我必須面對！”

掛了電話，陳靖東擡眼看著陳衛國，陳衛國也看著他。

很明顯，這麽不光彩的結果，一如陳衛國當初猜到的。

“爸，我得先回去一趟。方坤他爸過來了。”陳靖東手指冰涼，強迫自己鎮定：“您都聽到了，我也不瞞您，這一關遲早我得面對。”

出乎意料的，陳衛國竟然沒多說什麽。只是揮了揮那只沒掛水的手示意他去，一個字都沒多說，更別提落井下石的話。

開車回家的路上，陳靖東居然出奇的平靜。

他說不上來自己的心情。其實任是誰被這麽臭罵一頓都不會好過，可是方偉這柄亮閃閃的鍘刀，懸在他頭頂太久了，久的他都要得心病了。如今真的落了下來，不管結局如何，他這會兒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有一點比較麻煩的是，他們最近周末會把方奶奶接回家來住一晚，周日再送回養老院。而好巧不巧的，今天剛好是方奶奶回來的第三次。

原本今早方坤說去接奶奶的時候，陳靖東還想著，正好自己要在醫院守著，讓方坤跟奶奶多聚聚也好。誰知道。

停車的時候，家裏樓洞下已經有鄰居好奇的往上張望了。

方偉動靜太大，而中國人的特性之一就是看熱鬧。

“七樓打架了。”有位卷卷頭阿姨勁頭十足：“好像是剛搬來的那戶，男的家暴，嘖嘖，這些臭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陳靖東鎖了車門，大踏步往門口走：“勞駕，讓一讓。”

幾個老阿姨閃開一條道，沒人知道這就是七樓的“家暴男”。

“這小夥子真精神，哪家的？”身後另一位牽著泰迪的胖阿姨大嗓門的八卦，也不避諱：“不知道結婚沒？我二姐家他老公堂弟的表姐……”

房門一開，眼前的情況堪稱劍拔弩張。

屋裏一共四個人。方坤，方偉，遲曉紅，方奶奶。

老太太現在腦子已經有點糊塗了，滿臉迷茫帶著點畏懼，瑟縮的坐在角落的沙發上，怔怔的看著客廳中央鬥牛樣狠狠對視著的父子兩個。

遲曉紅特別無奈的站在戰區外圍，雙臂抱在胸前，斜靠在墻上，完全沒有要拉架的意思。

方偉的樣子看過去很糟糕。臉上氣急敗壞，加上整個人氣色不好胡子拉碴，看過去帶著一股陰狠的勁兒。

陳靖東眼睛迅速掃一圈，最後定在自家小孩身上不動了。

方坤眼睛紅了，左邊臉上還有個微腫的巴掌印子，嘴角都破了。看得出方偉是使了多大的勁兒下了多大的狠手。

看到方坤挨打，陳靖東眼神瞬間不對了。

房間砸的亂糟糟的他無所謂，方偉罵他也無所謂，可是方偉打方坤，不行。

是方偉第一個發現陳靖東回來的。

男人嗷一嗓子，擼袖子就要撲過來拼命的架勢。

“站那兒！”陳靖東一聲厲喝，周身那股軍營裏淬煉出來的狠勁兒一下子把方偉釘在了原地。那股畏懼是本能，等到方偉尋思過味兒惱羞成怒的時候，陳靖東已經兩步跨過去，微微低了頭站在了方坤面前。

“他打你了？疼嗎？”

方坤原本還硬扛著那口氣不肯低頭的，誰知道一見到陳靖東回來，精氣神兒洩了，眼淚刷的就滾落了下來，止都止不住：“哥。”

陳靖東心疼的碰了下戀人微腫滾燙的臉：“別怕，有我在。”

遲曉紅看到正主回來，長長舒口氣：“陳先生，我不是要故意告狀挑撥離間的。前兩天方偉給我打電話莫名其妙說什麽如果他要死了讓我照顧著點方坤，什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亂七八糟的，我想著這件事瞞著他也不好。再說了，我們倆都沒盡為人父母的責任，也沒什麽可多說的……誰知道方偉就跟吃錯藥了一樣跑過來發瘋，真對不住你，我沒攔住……”

方偉眼珠子赤紅，惡狠狠的：“陳靖東你要臉不要臉！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兒？你們陳家不是自詡站得直行得正，打著行善的旗號幫助方坤嗎？！算我瞎了眼信你們的話，居然打著這麽下流的主意！我要把我兒子帶走！去醫院看看是不是得了什麽臟病！你等著，這事兒沒完，你爸不是部隊上的大官嗎？沒人管，我就一直告到中央！你等著吧！”

“方偉你瘋了嗎？！”方坤氣的渾身直抖：“你到底想幹什麽！我說過了，所有的決定都是我做的，我現在成人了，我不用你管！”

“我是你爸！我再怎麽著我也不會害我兒子！”方偉瘦了一圈，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看過去特別駭人：“你跟我回去！欠他們陳家的錢，老子就是賣血也會還上！”

遲曉紅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賣血能賣幾個錢？我可聽說，陳靖東前前後後這麽多年幫著小坤，砸了上百萬不止呢。方偉你又成家也有了小孩，你不知道養小孩成本有多高嗎？”

“你閉嘴！”方偉指著遲曉紅鼻子氣急敗壞：“都怪你！當初說不要生你非要生！生下來你管過一天嗎？你有什麽資格站這兒說風涼話？”

遲曉紅心裏不痛快，反唇相譏：“是！我沒管過一天。那你管過嗎？方坤上學讀書補習考大學，你管過什麽？”

“你們夠了！”方坤抹了一把眼睛，聲音都沙啞了：“我不知道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要托生成你們兩位的兒子。如果我現在不是有我哥，我立刻馬上撞死在這兒，把這條命還給你們！我生下來，沒人問過我樂意不樂意。擁有什麽樣的父母，我也沒得選。我在學校被人罵有媽生沒媽養，我跟他們玩命打架一身傷的時候，你們在哪兒？我被老師趕回家寫檢討要失學的時候，你們在哪兒？我站在高鐵站，從激動興奮等到忐忑不安，等到高鐵進站又離開，電話一遍遍撥打都沒人接，心裏疼的都快無法呼吸。結果我那麽期盼見上一面的媽媽居然一點都不在意的告訴我，她睡過了，以後有機會再說……”

方坤嘴唇哆嗦著，指著方偉：“你說你不會害我。是！你不會害我，也僅此而已。我讀初中時候，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因為家裏沒人帶小孩就把我接了回去，你問過我願意不願意嗎？學校老師那麽整我，你總會說是我不爭氣，人家老師怎麽不把誰誰誰趕回家？你考慮過我是你兒子，我也需要信任嗎？你打我，讓我輟學不要念了，你說我不是讀書那塊料，再念也是浪費錢。你給你那個兒子買一小塊魚肉都一兩百塊，你怎麽不說他浪費錢？我不說不代表我看不到！我還沒瞎！我離家出走你找過我嗎？哦對，你可能真在R市找了找，還找我同學問了問。然後呢？我生病你管過嗎？我摔倒你扶過嗎？我渴望像每一個孩子一樣被爸爸扛在肩膀上你關心嗎？不，你不關心。你不害我，你覺得我只要活著，哪怕活的像個畜生一樣卑微都無所謂，因為你就是這麽過來的！我就不該妄想什麽更好的！”

“還有，”方坤豁出去的抹了一把眼淚：“你跟陳靖東要錢。你別反駁，你說是借，可你還了嗎？或者說你想過還嗎？你有什麽立場站在這裏道貌岸然的指責別人怎麽樣？是你最開始選擇賣兒子的！我在想，如果我不是個男的而是個女孩，指不定你會趁這個機會讓我想辦法嫁入陳家，剛好可以給你提供源源不斷吸血的機會。方偉，我說的不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食言而肥，我會長的很胖吧……八十章完結不了了。往八十五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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