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班，陳靖東約了那個大三的女孩李莎去看電影吃晚飯。

其實準確的說，不能算是陳靖東約的人家。

因為自打一個禮拜前姑娘加了他的微信，就一直熱情不減的聯系他，帶著年輕人的勇往無前。

“東哥哥，你吃中飯了嗎？跟室友在食堂吃飯，炒飯真難吃╭(╯^╰)╮”

“下班了嗎東哥哥？最近忙嗎？哪天有空，我們去看電影呀？有部新上映的片子，我室友說很好看呢。”

“明天周五，東哥哥有安排嗎？”

晚飯就安排在了萬基廣場三樓的一家粵菜餐廳。

看得出，坐在對面的李莎精心打扮過。

長而翹的睫毛，撲了細膩粉底的臉頰，粉嫩水潤的嘴唇。灰粉色的上衣是小V領，露出女孩精致的鎖骨。

陳靖東在熟人面前還好，說不上話癆可也不算訥言。眼下對著幾乎是全然陌生的女孩，話少的簡直堪稱惜字如金。他不知道跟對方說什麽話題才合適。

“榮哥哥跟我室友是好朋友，那天晚上本來我不想去的。不過後來想幸虧我去了，嘻嘻。”李莎撲閃著描了眼線的大眼睛：“不然怎麽會認識東哥哥呢？”

陳靖東有點吃不消這種熱情，大煞風景：“那個，多吃點，看你都沒怎麽動筷子。”

“女孩子晚上要少吃點嘛。”李莎嘟著嘴，是那種風華正茂的清純性感：“東哥哥，我們一會兒看那個懸疑片好不好？我膽子小，喜歡看又不敢看，得有個厲害的給我壯膽才行。”

陳靖東擱在手邊的手機震動起來，上面顯示出的是家裏的號碼。

“你怎麽還沒回來？”電話一接通，方坤的質問迎面砸來：“這都快七點了。”

“我早上起來你已經走了，我給你發的消息沒看到嗎？”陳靖東歉意的跟李莎笑笑，稍稍背過身去：“我晚上不回家吃飯，要晚點，你自己學習完早些睡覺，別等我。”

“沒看到。”少年的語氣帶著不高興：“什麽消息都沒收到。”

“東哥哥！”李莎突然一聲低呼，帶著興奮指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你看——”

隔著電話線，方坤的聲音明顯不對勁了：“你在幹嘛？和誰？”

“我……”陳靖東心裏也惱火李莎的大呼小叫。不管什麽理由，別人打電話時候保持安靜是起碼的禮貌。

“你在約會？和女人？”少年炒豆子般的咄咄逼人：“原來你把我一個人扔家裏學習吃飯，就是為了出去約會？陳靖東你在哪兒？”

這種稱呼？！陳靖東一時間震驚混著恍惚，依稀熟悉的感覺幾乎破土而出。

“你在哪兒！”方坤的聲音帶著焦躁和不講理：“我也不在家吃了，我要過去吃飯。給我定位。”

“方坤，”陳靖東頭大如鬥，不知如何是好：“你想吃什麽我晚上帶回去給你，大老遠的你跑什麽？有那時間——”

“大老遠的？”方坤哼了一聲：“怕我蹭飯當電燈泡，特意選了個遠的地方？晚上回來遲？看樣子吃完飯還有別的安排？讓我猜猜，看電影是嗎？哈，最好看恐怖片，這樣就有理由借著保護的由頭摟摟抱抱了是不是？”

與其說是生氣憤怒，陳靖東覺得自己是無法置信更多一些。

方坤這小孩吃錯藥了？怎麽這種敵視的口氣跟自己講話？無論是原來的親昵信賴無話不說，還是這次回來後的寡言少語客氣生分。

“陳靖東！”少年因為久久得不到答覆，生氣的聲音都尖利了不少：“你不說是吧？你不說我馬上就走，再也不回來了！不耽誤你談對象！”

大概是方坤喊的聲音太大，連坐在對面的李莎都聽到了。小姑娘仿佛為了補償剛剛自己的失禮，怯怯的小聲說：“東哥哥你的弟弟嗎？你就告訴他在萬基麼，一起看電影好了……”

“萬基是吧。”方坤冷笑，直幹脆利落的掛電話：“我半小時就到。”

恍惚間不敢置信。方坤這是遲來的青春叛逆期？這種喜怒無常毫無理由的突然發飆，誰能告訴他到底是什麽心理狀態？

方坤應該是打車來的，很快，二十五分鐘。

少年一身白T恤牛仔褲運動鞋的學生模樣，表情似笑非笑近乎於挑釁。

“不介紹一下嗎？二叔的女朋友？”

李莎紅了臉，有點害羞又試圖討好方坤的樣子：“你是東哥哥的侄子呀？你好，我叫李莎。是……”

方坤幹脆不理會女孩伸過來的手，更加粗魯的打斷對方的話：“看來我記錯了，還以為是那個叫王什麽，不對，應該是趙什麽的女孩。怎麽？二叔，那個趙姑娘也分手了？”

三個人站在電影院門口，組合模式足夠標新立異，引得過往的人群頻頻註目。

“方坤，”陳靖東覺得自己的涵養差不多要消耗殆盡了，面對這樣不可理喻的小孩，他更想直接上手修理一頓而不是苦口婆心的講道理：“別胡說八道。介紹一下，李莎，朋友。方坤，我……”

“我是陳靖東幹兒子。”方坤冷不防來了一句石破天驚嚇死人不償命的話：“是吧，爹？”

太陽穴那裏一跳一跳的。陳靖東不是氣方坤的胡說八道滿嘴跑火車。事實上，如果不是中間牽扯到無辜的李莎，只有兩個人，他還樂得方坤胡說八道，起碼能讓小孩樂呵輕松一點。

李莎有點傻眼，求救的看看陳靖東，伸手輕輕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東哥哥，要不，先看電影吧？”

“你叫他東哥哥，”比起陳靖東雖然不習慣卻默默忍受下來這種稱呼，方坤的反應近乎於赤-裸裸的惡意：“你是想當我幹媽麼？那我現在要叫你阿姨？”

“夠了！”陳靖東壓著嗓子一聲暴喝。動靜不大威嚇十足，成功讓兩個人都閉了嘴，齊刷刷的看著他：“方坤，你要看電影就給我把嘴閉上！不然就滾回家去！”

“我不！看電影，不回家！”這一秒的少年奇跡般的跟過往重合，倔強滿擰，十頭牛拉不回來。看的陳靖東忍不住心軟。

“那就安靜點，我去買票。”

心浮氣躁，居然買了侏羅紀公園的3D票。

開場沒幾分鐘，陳靖東腸子都悔青了。

看電影他慣性的買最後一排。三個位置，陳靖東居中，左邊是李莎，右邊是方坤。

從那種恐怖氣氛開始營造，李莎就死死抱住陳靖東的胳膊，整個人篩糠樣的抖啊抖的，遇到刺激的地方，女孩幹脆尖叫著把臉直接埋到男人肩臂。尷尬的陳靖東抽手也不是，任由對方抱著更不是。

女孩的馨香，還有手臂上柔軟的觸碰。不用心猿意馬，陳靖東想吐血。

理由很簡單。右邊的少年虎視眈眈，一直用一種“哼，我早猜到”的不屑眼神盯著陳靖東，連電影都不看。雙臂抱在胸前，時不時冷笑著，十成十一個稱職的監工形象。

一場電影看的比打仗還累。

結果看完電影，方坤這小子的表現更過分。

“我明天還要早起補習，太晚了我要回家睡覺。陳靖東你不放心的話，就幫這位阿姨叫輛車好了。”

李莎就算再傻也看出來方坤對自己的敵意了，勉強笑了笑，善解人意：“沒關系，我打車好了。東哥哥你快帶小坤回去吧，不早了。”

回去的一路上，方坤一句話也不講。看上去比陳靖東這個正主還生氣。

下車，進屋。

房門一關，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陳靖東——”

“方坤……”

陳靖東這回沒笑，清了清嗓子，眼皮一掀，帶著點凜厲：“方坤你自己說，今晚這事兒你做的對不對？講點道理行嗎？你已經十五歲，不是小孩了。”

“我怎麽不講道理了？”方坤也不甘示弱：“我又不是學習機器，周末你能出去約會，我就不能跟著出去放松放松？還是你惱怒的真正原因不是這個，是生氣我破壞你的好事兒？你想幹嘛？”

被他一口一個約會，好事兒的頂著，陳靖東怒了。濃黑的眉毛往上一挑：“別說我跟李莎不是你以為的談對象，就算是又怎麽了？我這個年紀，找個女朋友很新鮮很見不得人嗎？不行嗎？”

少年嘴唇哆嗦著，就是那種明知道自己錯了可是死咬著不松口的樣子：“行，怎麽不行！你愛咋地咋地！你以後也別管我！”

說完小孩就怒氣沖沖的一轉身，直接跑回自己房間，很大力的摔上門，像是拿了喇叭要昭告天下的抗議。

陳靖東覺得自己快被氣中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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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這天開始，方坤小同學遲來的叛逆期來了，挑釁逆反的一發不可收拾。

不再每天家裏學校兩點一線。有時候跟同班出去玩，有時候在學校操場打籃球。他在初二六班慢慢混開了。

民營學校班級裏魚龍混雜。有普通老百姓家的單純學霸型人物，也有家裏財大氣粗就是要讀名校的草包，還有“爸爸是李剛”的從政型官二代。那些十四五歲的孩子們以一種微妙又本能的天性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互不幹涉，圈層和圈層之間幾乎不來往。

褪去那層桀驁反叛的脾性，方坤的外表其實非常有欺騙性。他長得不是很像方偉，應該是像媽媽更多一些。單薄偏瘦小的個子不會讓人產生威脅感，很安全。少年的眉心長了一顆圓圓的黑痣，看過去有種不谙世事童子般的感覺，眼睛特別亮，一笑起來下眼瞼的臥蠶極其明顯討喜，嘴巴也是嘟嘟的微微翹著，不笑也像是笑著，巴掌大的臉蛋毫無陳靖東這種糙爺們兒棱角分明的粗糲感，白凈的連下頜的淡青色血管都一清二楚。

如果方坤隱藏起渾身的刺，他這樣的外在條件很容易交到朋友。

比如十八中時候，幾乎全班三分之二的女生，心高氣傲的班長鄭順順。再比如陳靖東及全家對他從最初就情不自禁的親近。憐惜他可嘆的身世是一方面，方坤的樣貌絕對也是加分項。

在這種前提下，方坤這樣一個特殊的“旁聽生”，居然成了六班各自為政小圈子裏都能說上話的那一位，堪稱奇跡。

官二代知道他有個“當兵的叔叔”，跟他大咧咧哥倆好的約著去打籃球；

富二代看他渾身上下不說是名牌，起碼也是一線運動品牌的穿著打扮，偷偷摸摸勾肩搭背去廁所裏抽煙；

學霸這邊，居然不知道哪天開始，有人默許著借筆記給方坤抄，並在方坤不懂的時候指點著開始講題了。

社交圈的擴大，方坤在陳靖東的眼裏，表現出來的就是“心野了”。

在這方面，陳靖東有點矛盾。客觀的說，他欣喜於方坤跟同齡人的來往。小孩子嘛，就該跟差不多年紀的人一起玩一起鬧一起成長，有死黨有哥們兒，甚至紅顏知己。

另一方面，陳靖東自己也知道很幼稚。方坤開始向外看，家裏待的時間就變少了，兩人輕松開心的說話聊天也越來越少。甚至有時候，陳靖東做好了飯，給方坤打電話，那小孩才沒什麽誠意的道歉，說自己跟同學在外面吃，吃完掐點回去上補習課。

一個人對著桌上的三四個菜兩個碗兩雙筷子，那種感覺甭提多鬧心了。

如果單單是跟班級同學混熟了，絕對稱不上叛逆。

糟心的事兒開始一件接著一件，不管陳靖東願意不願意，兜頭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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