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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雲海本來不叫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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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烈焰熱浪熏天,但當真正投身其中,長明感受到的卻是徹骨冰冷。

紅蓮業火將眼睛灼得發疼,但寒冷卻將皮肉乃至骨頭悉數包裹,甚至還在不停往裏滲透。

矛盾古怪的兩重極端,卻同時出現。

長明一開始還能運起心法,以靈力抵擋些許,到後面他發現抵抗越厲害,反噬也就越厲害,人在無盡虛空裏不停下墜,永無止境,手腳卻已經結起冰霜,無法動彈,腦子也逐漸昏沈,哪怕下意識一直告訴自己不能睡,最終也抵擋不住眼皮沈重,浸入更為深沈的睡眠之中。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

長明覺得越睡越累,四肢軟綿不想挪動,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但他被人搖醒了。

對方動作粗暴猛烈,還真一下子就將長明從混沌夢鄉裏搖醒過來。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長明扶著額頭坐起,一面想這個稱呼的由來,一面嘴裏不自覺蹦出一句。

“小聲些,你吵得朕腦殼疼!”

內宦上前,滿臉慌張,勉強壓低嗓音,卻還是禁不住顫抖。

“那逆賊,那逆賊已經拿下元州,逼近京城了!大臣們都在外頭等著您老人家發話呢!”

他什麽時候成了皇帝?

長明心頭湧上些許滑稽,擡頭打量,低頭端詳。

頭頂是龍帳,身下是龍榻,床邊是面白無須的近侍,重重紗帳後面,空曠的寢宮隱隱可見,長明甚至能看見守在門口的兩名近侍身影,還有寢宮外頭,跪著的數個人頭。

他是這個王朝的第十二位皇帝,王朝位於南方,又被稱為南朝,與北方的北朝劃江而治。南朝經歷過開國的百廢待興,盛極而衰,再到力挽狂瀾的中興,到他這裏,已經是走向下坡的窮途末路。

真實與幻境交錯,長明有種明知身在夢中,卻還是不由自主沿著軌道走下去的荒謬感。

是身在局中,還是一分為二,旁觀這出戲演完?

“將他們叫進來吧。”他聽見自己如是道。

內宦如獲大赦,撞撞跌跌退出,很快一批大臣魚貫而入,重新跪倒在他床上,如喪考妣,就像皇帝行將駕崩。

其實也差不多了。

長明夙興夜寐,日夜勤政,每天批改的奏折比前任皇帝一年加起來還要多,但仍舊改變不了王朝的痼疾和江河日下走向衰亡的命運。

他費盡心思,整頓吏治,換來的卻是朝廷更加腐敗,貪官更加橫行。他減免賦稅,到頭來朝廷的稅收減少了,老百姓卻也沒有因此減輕負擔,反倒是那些地主官僚中飽私囊,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個王朝就像一輛巨大腐朽,正駛向絕路的馬車,他用盡全力,反倒讓馬更加瘋狂,往絕路上奔跑的速度更快。

與此相反的是北朝,它生機勃勃,君臣同心,如初升旭日,年初剛剛在一場戰爭中大勝的他們,更是士氣大振,一鼓作氣長驅直入,朝南方京都而來。

在此之前,聞聽此訊的長明,已經三天三夜沒能睡一個好覺了。

長明很累,累到批改奏折的時候支額睡去,被近侍扶上床榻也毫無知覺,直到剛剛被叫醒。

他自忖不是蠢人,可集思廣益,仍舊想不出一個除了遷都之外更好的法子。

要麽遷都,要麽投降。

投降是不可能的。

就算遷都,頂多也是緩兵之計,對方兵強馬壯,己方人馬俱疲,軍隊裏冗員成災,糧草不足,將士離心,已經毫無戰意可言,也許皇帝前腳離京,那些人後腳就會將他交給敵軍將領。

這些都是前朝皇帝留下來的爛攤子,卻要登基方才兩年的長明來承擔。

長明看著床下暮氣沈沈的臣子們,任憑他們提出各種徒勞無功的辦法,有的想為這個王朝盡最後一點忠誠,有的想要在人群裏蒙混過關,記下舊朝皇帝最後日子裏的每一句話,好去向新朝皇帝邀功。

形形色色,人性百態。

在一陣暢所欲言之後,眾人終於說累了,他們希望皇帝也開口說句話。

場面自然而然安靜下來,所有眼睛都落在長明身上。

長明只說了一句:“想走的可以走,朕不走。”

眾人相顧失色,知道皇帝的話意味著什麽。

長明揮揮手,看著眾人四散離去,也未再發一言。

城破之日來得很快。

敵方將領兵臨城下,城中百姓官員競相逃難。

北朝大將一路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接來到皇宮議政殿。

長明高坐皇位,看著逆光背景下大步進來的人。

對方走近些,再走近些。

擡起頭。

四目相對。

果然是與雲未思一模一樣的眉眼。

但他又不像雲未思,因為對方嘴角帶笑,神色輕佻。

這是雲海。

長明心裏清清楚楚印出這兩個名字。

他覺得自己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但自己究竟應該在哪兒,此刻應該在做什麽事?

朦朦朧朧的記憶一閃而逝,身體,情緒,卻仍不由自主被代入末代皇帝的處境。

是的,王朝行將末路,樹倒猢猻散,他就是那個努力想要挽救卻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末代皇帝。

來者漫不經心行禮,帶著勝利者特有的傲慢。

“末將雲海,奉我國國君之命,來請陛下前去當個安樂侯,至於這江山社稷,反正你也治理不好,倒不如直接並入我北朝版圖之內,也給南北百姓一個太平。”

長明擡手,掌心露出一個袖珍瓷瓶。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恭喜雲將軍大獲全勝,橫掃千軍,但朕生性不愛寄人籬下,只怕要讓雲將軍失望了。”

雲海:“陛下可別死,我們國君說了,你要是敢死,就讓我屠城,聽聞你勤政愛民,想必不願看著他們成為刀下亡魂吧?”

長明:“你家國君是要統一天下的人,既然他都不怕自己在史書留下惡名遺臭萬年,我又害怕什麽?”

雲海:“就算你不管百姓,你後宮那些高堂兒女,也會為你陪葬。”

長明:“我高堂早就死了,這兩年也沒空生兒育女,連嬪妃也都快忘了她們長什麽樣了。”

雲海:……

他二話不說沖了過來,企圖奪下長明手中的瓷瓶。

但長明卻比他更快一步,黑血直接從嘴角流淌下來。

雲海色變,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往下壓,卻發現對方滿口鮮血,還在不斷往外淌。

長明笑了。

雲海面色有些猙獰,根本沒想到他決絕至此,竟然會在自己進來之前就已經吞下毒藥。

螻蟻尚有茍且偷生之心,一個亡國之君,在有生的機會時,卻選擇死亡。

長明抓住他的衣領,將人扯近。

吞下毒藥的瞬間,長明眼前走馬燈似的閃現過許多畫面,他預見到自己去了北朝之後,受盡羞辱抑郁而終的下半生,也瞬間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南朝第十二位皇帝,他本應該是九方長明。

彩虹橋上,雲海強行拉住他往下跳,滔天火海中沈浮,殊不知這是困住兩人的幻境,還是他一人的獨角戲?

吃毒藥本不該是這場夢境的走向,但靈臺一閃而逝的直覺,卻促使他這樣去做。

他是九方長明,不是這個窩囊的亡國之君,在他失去修為的前面幾十年裏,他一直過得隨心所欲,哪怕千辛萬苦尋求武道終極,天地奧秘,窮盡四海八荒,輾轉道佛魔儒,那也是他自己願意去做的,而非出於任何人的脅迫。

從前如是,現在也如是。

那一瞬間,他的神智無比清明,生命力卻以數倍飛快流逝。

只有一句話。

他只能給雲海說最後一句話了。

“明心見性,尋根破障。”

雲海面色微微一變。

長明不知道對方是否明白,他已經無法說更多,血源源不斷從口鼻湧出,痛苦劇烈且痛苦,完全不像是身在幻境之中。

下一刻,眼前陷入黑暗,所有意識徹底終斷。

……

記憶在過往與現在之間穿梭。

遺忘在黃泉裏的那些碎片,反倒開始一點點撿起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九方長明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道也好,魔也罷,都是人為區分出來的門派。

生而為人,既然起點相同,後天的區分不過是為了更好利用各人的天賦。

那是否有一門修煉之法,兼容並蓄,海納百川,讓所有人能修煉?

旁人想,也只是想想,他想到了,便要去做。

為此他叛道入佛,又叛佛入魔,世人說他三姓家奴,罵他毫無節操,他一笑置之,只當清風過耳。

他遍訪名山,入海下江,用各種辦法翻閱各門各派的修煉心法,討厭他的人拿他無可奈何,崇拜他的人他也從未在意。

直到有一日,他將目光放在萬神山,那個有著無數上古傳說的地方。

那裏地勢極高,寸草不生,連綿起伏,縱是宗師,也很難在幾天之內將其翻遍。

他沒有用任何飛行法寶,而是像個尋常人一樣,用雙腳在這座高聳陡峭的山脈上一步步地走。

餐風飲露,於修士而言是常事。

但萬神山的艱苦不止於此。

它自成一界,天氣多變,有時一日三變甚至四變,頃刻間大雪紛飛,又在下一刻熱浪撲面,即使修士,也很難有人忍受得了這份長年累月的艱苦,此地自從很久以前,就早已靈氣盡散,並非修士眼中適宜修煉的洞天福地。

除了九方長明,幾乎沒有人會跑到這不毛之地來,一待就是好幾年。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個導致後來萬神山結界破碎妖魔盡出的秘密。

……

長明驀地驚醒!

又是在床上。

這次卻不是龍床。

他是誰?

“老爺,您醒了?正想進來喊您,該上朝了。”侍女掀簾入內,柔柔稟告。

“今日有何安排?”長明自然而然問道。

“今兒是十五,小朝會之後,您該給陛下上課了。”

長明點點頭,在穿戴洗漱完畢去皇宮的路上,他回顧了自己的半生和這個已經有過數代皇帝的王朝。

今上年方十七,聖諱雲海,年號文德,登基七年有餘,前面那七年,都是他一路扶持走過來的。

如今他依舊是那個呼風喚雨乾綱獨斷的權臣,少年天子卻羽翼漸豐,不再樂意當那只被人護著的雛鳥了。

一路胡思亂想,進了皇宮,六部幾名重臣已經在了,今日皇帝也在,吊兒郎當半屁股坐在禦座上,還不太老實,一條腿抖個不停。

長明看了那條腿一眼,視線再往上慢慢移,正好與小皇帝的視線對上。

後者沖他一笑。

長明沒有跟著笑,他撇開視線。

朝會很快開完,其他臣子魚貫告退,餘下君臣二人。

“相父,今日朝事繁多,聽得朕腦殼都大三圈,您就別講經義典籍了,給朕講幾個故事吧。”

長明屈膝坐下,這是他作為帝國唯一宰相,在陛下面前有不問而坐的特權。

更何況,他不僅是宰相,還是先帝托孤的輔政大臣。

“陛下想聽什麽故事?”

“不如,就講講不到黃泉不相見的故事吧。”

“這說的是鄭莊公之母姜氏偏愛幼子,不滿長子鄭莊公逼迫造反的弟弟自刎,一怒之下說出來的話,後來鄭莊公在臣子勸告下,特地挖了一條地道引泉水湧流而出,將母親接來相見。這個故事,臣記得在陛下五歲時,就已經為您講過了。”

“但朕如今重新聽了,又有些不同的想法。”

“願聞其詳。”

“朕小時候,天天聽相父講孝道,也覺得鄭莊公心狠,放任弟弟犯錯,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母親懊悔莫及,可現在大了,卻越發覺得鄭莊公也不容易,姜氏教子無方,他弟弟又總想伸手拿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說到這裏,小皇帝看著長明。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本來就不該拿的,你說對嗎,相父?”

長明也看著小皇帝。

這個孩子是他一手帶大的,他從小性子就皮,片刻都不肯安生坐下來聽課,更何況那些上了年紀的師傅們講的,大多是枯燥乏味的四書五經,尋常孩子不聽話,打罵一頓就是了,這還是個皇帝,打不得罵不得,那就只能長明親自來教了。

他不愛聽之乎者也,長明就給他講成語故事,講古往今來帝王將相,市井百姓的故事,小皇帝果然來興趣了,聽得入神,還能不時插嘴來點自己的意見,就這樣一來一去教了七年,風雨無阻,錦衣玉食的胖小孩變成玉樹臨風的少年天子。

小皇帝長大了,漸漸的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兩人難以避免產生摩擦,長明政務繁忙,沒有太多時間給一個小孩子講做一件事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往往只能強行讓小皇帝接受自己的決定,久而久之,裂痕變成鴻溝,再也不是片土寸泥能彌合的。

“陛下此言差矣。”

他緩緩道,“姜氏固然教子無方,但鄭莊公卻不能不孝悌友愛,試想君王為天下表率,若不肯以身作則,又如何統治天下萬民?”

說白了,鄭莊公的弟弟的確被寵得沒了分寸,罪有應得,但鄭莊公作為國君卻不能不跟母親和解,否則以後他也沒法要求臣民孝順父母,無法用孝順道德來約束個人行為,那國家就會亂了。

小皇帝哼笑:“相父總喜歡用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來說服我。”

長明道:“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臣終有一日會老,這個國家的主人是您,臣只能趁著自己還有幾把子力氣的時候,再努力扶陛下走得更遠一些。”

“是嗎?”

小皇帝忽而傾身,兩人距離無限靠近。

鼻尖對著比肩,近得長明一時失焦。

“那相父,您什麽時候老呢?”

小皇帝很快離去。

這句話卻一直停留回蕩在長明腦海。

您什麽時候老呢?

長明直到回家,夜深人靜,都還不時失神。

相父,你趕緊老了,朕才好親政。

這是皇帝未曾出口的潛臺詞。

他與雲海,七年教誨,曾經也親如父子,卻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長明低頭去看自己握筆的手。

這雙手從入朝為官,被先帝托孤,到輔政帝師,早已從緊致有力的少年皮膚,布滿松弛斑點的皺紋。

好像,還是有哪裏不對勁。

他皺起眉頭,苦苦搜索。

身上的官袍,他現在坐的這間屋子,都像一座座牢籠和枷鎖,將他困在原地。

他可以快速回憶起皇帝從小到大的模樣,可以回憶起皇帝給他交過的每一份作業,喊過的每一句相父,他也記得每年科舉會試的題目,和幾名優秀學子的答卷,甚至記得最近幾年裏朝廷議事的重要內容。

這些構成了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也是他所有驕傲的來源,這個帝國之所以在過去幾年能如常運轉,很大程度與他的盡忠職守離不開關系。

但長明還是覺得不對勁。

這種微妙的詭異感來自內心深處,仿佛隱隱有個聲音讓他睜開眼睛醒過來,可現實卻如繭絲層層包裹,讓他以為自己就是醒著的。

宮裏來人,連夜召他入宮。

上次這麽急的時候還是小皇帝八歲時,夜裏發高燒,哭著鬧著要相父,太醫不敢下藥,長明只得破例入宮,守在龍榻一整夜沒合眼,小皇帝最後哭累了沈沈睡去,手還不肯松開他。

想起往事,長明不由翹起嘴角,又隨即平覆。

這次這麽急,想必也是發生了什麽事,該不會小皇帝又發了急病吧?

轎子忽然停下。

長明皺眉,掀簾子往外看。

“怎麽回事?”

沒有人應答。

轎子外面,四下無聲。

空曠的皇宮,遠處幾盞燈火,照不到這裏半分。

長明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從轎子裏走出來,舉頭四顧。

然後,他看見了立在宮殿城墻一角的人。

夜裏的身影將弓箭拉滿,遙遙對準他這邊。

長明瞇起眼,一動不動。

雲海在猶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

今天這一切,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計劃好了。

他恨長明,尤其恨對方把持朝政,將自己的意志玩弄於股掌之間。

皇帝對這位權相而言,不是必須效忠的天子,而是坐鎮朝廷的傀儡和吉祥物。

他知道先帝的死有蹊蹺。

宮裏宮外都在傳,先帝原本病情已有好轉,是長明推薦的太醫開的藥方子,才最終導致先帝病情惡化。

先帝駕崩那天,也只有長明一個人在,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雲海連先帝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他自幼喪母,後來又喪了父,如今宮裏也沒個長輩,能倚賴的只有長明。

但長明根本對不起他的信任。

這個男人……

只要長明一死,帝國大權就會重新回到皇帝手中。

白天的試探讓雲海徹底明白,長明是不會輕易交出權柄的。

他手下有門生無數,連禦林軍和邊軍都是唯他是從的鷹犬走狗,自己這個皇帝,只不過是他們眼中維護穩定平衡的棋子。

也許長明本來可以有更體面的死法,但雲海希望借由這樣的方式,來破除自己心中的魔障——

破除一直以來,對長明的所有敬畏,害怕和恐懼。

今夜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長明的人全都被調走,換上天子自己的親信。

為了這一日,他準備許久,萬無一失。

白天長明講那個故事時,他沒忍住出口反駁了長明,還以為對方會心生警惕。

幸好沒有。

手上的弓拉到最滿時,箭矢蓄勢待發,長明正好擡起頭,遙遙望向他這邊。

不知怎的,雲海心跳漏掉半拍,也猶豫了一瞬。

這一瞬他想到許多。

冰天雪地裏,長明背著他在這裏走過,那時候他還小,非要玩雪,長明拗不過,又怕內侍照顧不周,只好親自陪著他玩。

箭,離弦而出!

皇帝的騎射學得不錯,相反身為帝國宰相,長明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生。

這一箭,對方根本躲不開,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箭矢直接射入對方胸膛,而且還是個對穿。

在這種情況下,以長明的年紀和身體,根本毫無生還希望。

皇帝終於感覺到自己能將所有權力都牢牢握在手裏了。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限制他,阻攔他,當他的絆腳石了。

但雲海並沒有欣喜欲狂的感覺。

他冷漠近乎平靜地看著長明倒在磚石上,痛苦抽搐,最終沒了動靜。

痛,不是從自己緊握的手掌傳來,而是從另外一處。

他擡手按住胸口,感覺從那裏傳來的痛楚。

一下,兩下,像有把錘子一直重重錘在心上。

沒了長明,他就是帝國的真正掌控者。

既然一切如此順利,他為何還會有這種感覺?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雲海擡起頭,望向長夜裏遮蓋了月光的重重烏雲。

忽然間,一絲月光破開烏雲,照在人間,也在他心裏突然打開一道口子。

明心見性,尋根破障。

這句話驀地在腦海浮起,將他所有煩亂都炸得粉碎。

雲海閉上眼,身邊所有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和眾人慌亂喊陛下的動靜,悉數潮水般遠離。

他像一個在混沌中漂浮已久的人,永遠找不到自己的根腳。

直到,霧海散盡,潮水來去,坐在火邊的人映入視線。

雲海本來不叫雲海。

這個名字,還是他在海邊遇到長明和許靜仙二人時,臨時編造出來的。

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

他只知道自己應黑夜而生,日出而沒,永遠是一個見不得光的人。

長明給他的感覺很熟悉,熟悉到名字呼之欲出,但他在自己貧瘠的記憶裏,卻遍尋不到此人。

相反,腦海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叫囂讓他殺了對方。

不知何故,不明緣由,這使得他反而生出興趣,去接近這個叫長明的男人,探尋他身上的秘密。

彩虹橋下的鏡湖,實則是聯通九重淵各界的通道。

萬千鏡像,十世人生,七情六欲,功名利祿,從凡人乃至修士,所有求而不得的遺憾和欲望,都可以在鏡湖裏找到並滿足。

雲海想要找到自己內心疑惑的答案,他也想看長明沈淪欲望無法自拔,最終在破碎幻境中沈迷至死。

長明只是萍水相逢萬丈紅塵的一個俗人,不管對方身上有多少秘密,也逃不過鏡湖裏的一場迷夢。

不需要他親自動手,最終,長明會像許多落入鏡湖的修士一樣,悄無聲息死在這裏。

但雲海沒想到,他把長明拉入鏡湖的同時,也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作者有話要說:

雲海跟長明相遇的時候,就是完全的陌生人,但是幻境裏的黃粱一夢既是在淬煉長明,也是給雲海一個回憶旁觀的機會,現在雲海開始有不一樣的感覺了,接下來【白天·雲未思】人格也會隆重登場~

雲海:萬萬沒想到我坑人不成,反而坑了自己。

鏡湖:萬萬沒想到我成全了他倆。

雲未思:萬萬沒想到我真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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