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終於看清楚了令貴妃的女兒。和靜公主，眼光停留在她臉上的那一刻，我還是楞住了，她笑得好好看，對我說：“皇額娘好。給皇額娘請安。”

我看著她，生了本來不該有的喜愛之情，她的發絲烏黑，眉眼像她額娘。卻也像一個人，——那就是我。

我不知為什麽，竟然去摸了摸她的發絲，她“格格”的笑，而且很開心。可令貴妃卻楞住了，半晌才道：“皇後娘娘。”

我才反應過來，她不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已經死了。

可是，我多麽希望她是我的女兒。

我對和靜說：“和靜，你最喜歡什麽顏色？什麽花兒？”

和靜想都沒想說：“兒臣最喜歡芙蓉。最喜歡碧色。”

我心頭一震，卻還是強忍住了淚水，道：“芙蓉好，可還是有雕謝的一天，為何不喜歡松柏的挺拔和堅毅呢？”

和靜道：“雖然是這樣。可是留住最美的時候不是更好嗎？兒臣是這麽覺得的，嘿嘿。”

令貴妃略顯難堪，想要拉走和靜，對她說：“鶯兒...走吧。”

和靜撅著嘴說：“不要，話都還沒講完呢。”

我笑道：“是鶯兒嗎？為什麽是這個小名？”

令貴妃道：“臣妾也不知，只是皇上說了，她出生的時候，哭得很響亮，想來日後唱歌會很好聽。”

我從未跟令妃講過這麽多話，看著她。那張已經不算特別年輕的臉了，我倆相互憎恨了半輩子，可如今，終究還是要放下的。

我將那件自己一針一線繡成的裙子遞給和靜。和靜訝異了一聲：“好好看！”

我笑道：“若是喜歡，便拿去吧。”

令貴妃楞住了，眼神裏帶著不解望著我。

我道：“這裙子，是我一針一線繡成的，可惜卻沒有用武之地，那和靜喜歡芙蓉，皇額娘也喜歡。有緣人，就當是增禮吧。”

令貴妃半晌沒有緩過來，等反應過來時，才略微欠身道：“多謝皇後娘娘。”

我道：“和靜，是個好女孩兒......讓她開心的長大吧...本宮不想...不想再有第二個夭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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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很好看，在湖上可以說是別有心裁，或許是刻意用心。我看著眼前的光亮，難免有些勞累，他握住我的手，對我說：“累了麽？”

我笑道：“還好。”

他道：“說謊。累了就先回去吧。”

我笑道：“怎麽這樣呢？好不容易等來今天的表演的，聽說今天的表演很好看，我才刻意來看得，我才不要回去。”

令貴妃道：“聽說今天有歌舞姬來助興，不知皇上……”

他瞇了瞇眼睛，像是不在意，“噢？是嗎？”

令貴妃楞了楞，方道：“也是，不打緊的。”

嘉貴妃道：“既然大家都等久了，不如讓她們早點上來吧，這樣也好。”

我微微頷首，道：“是啊，她們排練了那麽久，也累了。要是白準備了，豈不辜負別人的一番苦心？”

他微微一楞，笑道：“你若喜歡，那就讓她們上來吧。”

樂曲是江南的調子，他最喜歡江南的民歌。他喜歡江南女兒的柔情似水，喜歡她們的一顰一簇，或許吧，人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而我的宿命，就算是盡力扭轉，也是無濟於事。

上天或許是在捉弄我，或許是要嘲笑我，嘲笑我的傻，可我卻傻得心甘情願，至少這輩子，我誰都不欠，我愛過，也恨過。

那歌女身穿一襲青碧色舞衣，腳尖輕輕一點，卻好像是敲在我的心頭，她的婀娜多姿，是令貴妃沒有的，涼風襲過，吹得她雙袖飛揚，青碧色的紗衣，沒有宮裏女人那番沈重與心機，她是幹凈的。看著她的身影，我卻好像似曾相識，那個人，既陌生，其實又是最熟悉。

在場的所有人都楞住了，那歌女的臉上，卻罩上了一層綠紗，讓人好奇下面的容貌，究竟是傾國傾城，還是因為醜的不能見人？她不妖媚，也不華貴，她就是江南的女子。

一眼之念，一念執著

註定就此飛蛾撲火

明知是禍為何還不知所措

最好不見，最好不念

如此才可不與你相戀

多一步的擦肩就步步淪陷

是時間的過錯

讓我們只能錯過

我多想念你多遙遠

早知道是苦果

這一刻也不想逃脫

可惜這字眼太刺眼

兩個世界之後

只好情深緣淺

……

隨著音樂漸漸停止，一絲絲笑意卻在我嘴角漫開。若這是最後一次了，就讓她，替我完成這些事吧。我老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楞住了，弘歷呆呆地望著她，眼中似乎是期盼，是激動，是希望。他道：“你給朕看看你的樣子。”

那歌女輕輕摘下面紗，微微揚起頭，他楞住了，眼神卻呆滯在她的臉上，如花的容貌，似出水芙蓉，讓人看了沒法忘記，她淡淡一笑，卻足夠勾了他的魂。

也足夠，讓我心死了。

☆、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等等會更後記跟番外。。。

我似乎可以聽到他的喘息越來越急促，似乎是害怕，害怕那層幻想被捅破，又似乎是期待，他楞了半晌，方問：“你……你是……”

歌女道：“回皇上的話，民女名叫清茹。”

他緩了半晌，才問：“哪個‘清’？哪個‘如’？”

清茹道：“‘清澈’的‘清’，‘含辛茹苦’的‘茹’。”

像是最後一層防線被瓦解一般，他好像再也忍不住，眼眶激動地都已經通紅，“你剛剛唱的歌……”

清茹道：“回皇上的話，那是民女自己創的。”

他道：“歌...很好聽......真的......”

清茹臉一紅，想要低下頭去，臉上像是繞了層層紅暈般，“皇上過獎了。”

弘歷再也忍不住，終究是說出了那句話，“今晚，你陪朕吧。你喜歡什麽封號？‘妍’如何？你喜歡麽......”

話音剛落，我的心早已燃成灰燼。

純貴妃噗通一聲跪下來，求道：“皇上三思。”

弘歷一楞，隨後，純貴妃身後的妃嬪們紛紛落地，只聽一聲聲的磕頭響聲，“臣妾（兒臣）求皇上（皇阿瑪）三思。”

太後在我身後，像是已經看出了苗頭，她一個箭步上前，對他說：“你瘋了？！”

弘歷淡淡道：“皇額娘成全兒臣吧……”

太後眼珠子就快要蹦出來，死死盯著他道：“成全？為了一個風塵女子成全她為嬪妃？皇帝，做事需要有個限度......”

我跪下來，磕首朗聲道：“臣妾懇求皇上三思......”

令貴妃也道：“皇上，您就聽聽太後和皇後娘娘的話吧......”

弘歷一個轉身，伸手要去牽清茹，拋下一句話道：“朕心意已決，誰要是再阻攔朕，就是跟朕過不去，也是跟‘妍貴妃’過不去。”

嘉貴妃道：“皇上！三思，皇上若想要封她為嬪妃，也可從答應做起，不然...貴人也可以，這樣既可以不惹人非議，也比較妥當，回宮再行冊封禮，不是更好嗎？皇上...清茹姑娘對皇嗣無功，貿然封貴妃，又怎能堵住朝廷眾官的悠悠之口？皇上三思！”

皇帝淡淡橫了嘉貴妃一眼，道：“是因為只有你才有孩子，你有孩子封了貴妃，你是否害怕你貴妃的地位動搖？”

嘉貴妃一楞，“臣妾竟不知...臣妾在皇上心中...竟是這般惡毒的樣子...”

他已經無暇理會我們，只想牽著清茹就往外走，忽的，只見純貴妃忽然跪倒他跟前，對他說：“皇上，就連皇後娘娘的話，都不願意聽了嗎？！”

皇帝甩開她，正欲往前走，純貴妃卻一步上前，質問他：“皇上？別人不知道，可是臣妾和嘉貴妃都是宮裏的老人了，皇上還要這般嗎？難道皇上認為，大家都不知道，皇上喜歡清茹不就是因為她長得像從前府邸裏最得寵的側福晉——青福晉嗎？”

令貴妃楞住了，“皇……皇上……”

他微微一楞，眼神錯綜覆雜，就這麽楞在原地，他道：“你想說什麽？”

純貴妃道：“皇上為什麽？皇上為什麽不能明白？難道皇後娘娘做得還不夠多？難道皇上當大家都蒙在鼓裏嗎……”她話音未落，臉色卻蒼白如紙，她的病情加重了。我看著這一切，卻忘了自己已經是滿面的淚水，我扶住她，定定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笑道：“皇上……是覺得臣妾老了嗎……”

令貴妃哭著求他：“皇上！您就算不體恤皇後娘娘，也要體恤下太後啊……皇上，臣妾求您了……臣妾當年，不也是熬了很多年才封妃嗎……皇上……”

他淡淡道：“令貴妃，你自己熬了多年才封妃，也要別人跟你一樣是麽？”

聲音很輕，卻讓令貴妃沒有反應過來。他叫她令貴妃。

太後道：“皇帝，為何你要苦苦追求那些所謂的幻影，皇後她，就在你的眼前啊！”

是啊，我就在他的眼前，我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只可惜，他一直都沒有看見。

他楞住了，似乎想要強忍住淚花，卻道：“那又如何？”

我苦笑道：“可否...讓大家都回避一下，我和皇上，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說......”

令貴妃楞了楞，方點了點頭，帶著嬪妃們出去。他也松了清茹的手，由著她慢慢走開。腳步聲，很清楚，而我倆，卻好似沒有多餘的話可以再說了。

“臣妾想問……皇上究竟……有沒有愛過我……”我淡淡地苦笑了下，肯定比哭還難看，肯定是。

他道：“你說什麽？”

我道：“皇上……你……沒有愛過我！沒有！從來都沒有，一刻都沒有！皇上，可是你不知道，你是皇上，可我是皇後，皇後不能隨心所願，卻要裝作一國之母，可我卻是這個世間最孤獨的女人！”

他道：“你今天是不是喝醉了？”

我看著他，他依然不懂，到了這一刻，他依然不懂。

“皇上是皇上，皇上怎麽可能會愛一個人呢？可是我好傻，明明錯過了無數次，明明被傷了無數次，可我還是義無返顧，從前只笑飛蛾撲火的傻，可我又何曾不是那樣？你是不是覺得......青櫻已經死了...所以如懿不值得珍惜...或許，或許吧……但是皇上，我縱然有錯，我錯在我相信了你，可是淩雲徹，還有惢心，還有我的孩子，他們錯在何處？！”

他微楞，“你...知道了什麽......”

我淒慘一笑，淚水浸濕了我的臉頰，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他已經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我們，再也不能回到當初了！

“為什麽，皇上竟然忍心，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我扶著柱子，卻如同厲鬼般嚎哭著，“皇上，是不是沒有心的？還是皇上，從來沒有把那個孩子，當做是自己的孩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想要伸手拉住我，卻給我一下子打開，“你認為我跟淩雲徹私通，所以你也認為孩子不是你的......可是我好傻，我好傻好傻，我等著你來看我，我以為你會將對夭蓁的愧疚給這個孩子...可是我傻到自己都不認識了！你又怎麽會對我有愧疚，你怎麽會對夭蓁有愧疚，你是皇上啊，是九五之尊啊...可是我呢...我的孩子，卻是命如草芥！”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笑得如此淒厲，我看著他的雙眸，如墨的眼珠，可是好深好深，“我恨你。”

好像還未反應過來，卻發現身邊全是散落的青絲，我緊緊握著手裏的剪刀，忽然，木門嘣的打開。容佩沖了進來，想要制止我：“娘娘！您這是做什麽！娘娘，滿人的頭發，是最尊貴的啊！”

我淡淡笑道：“頭發又有什麽重要呢？”說完，我看了一眼令貴妃，令貴妃似乎是明白了什麽，方道：“漢人的規矩，丈夫死了，便要斷青絲。斷情絲。”

弘歷猛地轉身，緊緊地盯著我，怒吼道：“你瘋了？！”

我看著自己的青絲散落了一地，若是可以，斷青絲便可以斷情絲，多好。我微微擡頭，看著他，絲絲笑意在嘴角滿開，我笑得高興、天真，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他，因為，是最後一面了。猶如剛剛入宮那般，我笑道：“是啊，我瘋了，不過如今我醒了。”

原本如墨的青絲長到腰下，現在卻只是齊肩，漢人的規矩，丈夫死了才要斷青絲，表示自己的忠貞。而我的弘歷，其實很早，就已經死了。

我無暇理會別人的眼光，笑盈盈地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出去，只聽身後一聲“青櫻——”我心頭一震，淚水終究留了下來。強忍著心痛，我依然沒有回頭。

一步步，走進紫禁城，一步步越陷越深，不過此後，宮內宮外，前塵往事，他們的唏噓聲，喧鬧聲，或者是乾隆，都已與我無關。

烏拉那拉氏繼後，從此，是世人避諱的話題。

（正文終）

☆、後記

後記

我唯一放不下的是永基。

令貴妃要冊封皇貴妃了，也好，嘉慶帝還是會登基。我感覺我在托永基的後腿，我是個沒用的額娘，讓他阿瑪討厭他了。

我這麽對容佩說的，容佩抱著我哭，對我說：“娘娘說什麽呢？娘娘如此做，才能保住十二阿哥啊！娘娘做了什麽，沒有哪一件，是不為十二阿哥好的啊！娘娘叫十二阿哥不要爭寵，安安靜靜地過，不都是為了保全十二阿哥嗎……娘娘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呢……”

我淡淡笑道：“什麽娘娘？我已經不是娘娘了。”

其實呆在這裏也是好的，至少天天念經，也是能求個安心。我的病越來越惡化，江與彬對我似乎是有愧疚，對我說：“微臣，對不住小主。可是小主的那胎，終究是保不住的……”

我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想，只是說：“我知道你每日都向皇上稟報我的病情，我只想求個解脫，永琪走了，海蘭，終究是……要永基好好聽海蘭的話……額娘不盡心……終究是苦了他了……”

我道：“我死後，叫皇上休了我這個瘋婦，我不想留下任何的畫，不想有葬禮，我只想死後化作白灰，隨遇而安，四海為家。這是我最後的願望，我生已經是愛新覺羅家的人，死，不想再跟她們鬥下去了。”

江與彬微微頷首後，遞給我一個瓶子，對我說：“小主飲下，便能如願了。”

我道：“謝謝。”

他磕了個首，我淡淡地轉身道：“你下去吧。”

其實窗外好似下雨了，我淡淡地苦笑了下，將瓶子對著窗外，聽著雨聲，“弘歷，這杯，我敬你了。”

只感覺喉嚨有種涼涼的東西流過，只聽著窗外的風聲愈來愈大，是啊，時光蹉跎還在繼續，可我的故事，終究還是結束了。

（後記完）

☆、番外

番外

大殿內，靜的可怕。

弘歷淡淡一笑，問他：“你別騙朕。之前不是才說她的病好好的嗎？若說就這麽死了，你當朕是什麽都不知道嗎？欺君之罪，你也擔待不起。”

江與彬跪著，磕首道：“微臣罪該萬死，烏拉那拉氏庶人命微臣不能跟皇上吐露真實的病情，烏拉那拉氏庶人病情惡化已久，只是烏拉那拉氏庶人說……皇上……”

“噢？她說什麽？”

江與彬道：“烏拉那拉氏庶人說，與其皇上為了一介瘋婦而煩心，也怕辱了聖耳，所以……”

“所以你就欺君？！”他冷冷地望著他，“江大人，朕可以治你死罪，你若不說實話……”

江與彬磕頭道：“皇上聖明，微臣所說，句句屬實，若皇上要治微臣死罪，微臣亦是死而無憾。”

他忽然大笑起來，“她就這麽恨朕？江與彬，你欺君之罪為治，朕只想問你一句，烏拉那拉氏庶人，死前，可還有話……？”

江與彬淡淡地笑了。皇後娘娘，終究，您還是贏了。

“烏拉那拉氏庶人說，她不想要葬禮，她要火化，且不想留下任何畫像，她想要一紙休書，而且……而且她說，她生已是皇家的人……死之後不想做皇家的……”

“她敢？！”

江與彬楞住了，看著眼前青筋突起的男人，只是覺得，他也不年輕了，是啊，他和自己一樣，其實都已經老了。

可是皇上，卻沒有自己明白呢。

江與彬道：“烏拉那拉氏庶人所說……就是這些……”

弘歷橫了他一眼，他的雙鬢已經斑白，忽然他發覺，原來自己已經老了。

如懿你看，我也老了。

休書，火化，畫像。朕可以全部幫你做到。

但想要族譜除名，朕做不到。

江與彬磕首道：“微臣還有個願望，望皇上成全。”

弘歷淡淡道：“你說。”

江與彬道：“微臣，想要去陪惢心。”

他一楞，其實江與彬，卻比自己明白得多。“好。朕賜你和惢心大婚，不過——是瞑婚。”

江與彬磕首道：“謝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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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史實資料，趕時間的朋友可以忽視，但是最好看看～

註：

乾隆諭旨：

皇後自冊立以來尚無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後巡幸江浙，正承歡洽慶之時，皇後性忽改常，於皇太後前不能恪守孝道。比至杭州，則舉動尤乖正理，跡類瘋迷。因令先其回京，在宮調攝。經今一載有餘，病勢日劇，遂爾庵逝。此實皇後福分淺薄，不能仰承聖母慈眷，長受朕恩禮所致。若論其行事乖違，即予以廢黜，亦理所當然，朕仍存其位號，已為格外優容。但飾終典禮不便覆循孝賢皇後大事辦理。所有喪儀止可照皇貴妃例行。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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