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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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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傍晚,群鳥歸山,蟲鳴漸歇,遠山落日徐徐沈下,最後一點茍延殘喘的光明也隨之消逝。天色轉暗時分,虎狼城外候著的兩名幽冥陰兵顯出人形,冷冷向前方濃霧中道:“時辰到。”

濃霧中響起一聲獸吼,半空中緩緩探出一座獨木橋,不多時,一人一馬當先自橋上走來,馬上之人身形纖瘦,白衣銀甲,長發利落地盤在頭頂,沒有半點釵環粉黛的痕跡,卻依然可以看出是一個嬌俏貌美的姑娘,正是程珊。

程珊正式以虎狼城長老的身份帶隊出發,紅纓緊隨其後,再後面就是押解花齒的囚車及三百妖兵。不知羊太宰三老使了什麽法子,將花齒弄得昏昏沈沈,全無反抗之力。程珊勒馬停在兩名陰兵使者身前,不卑不亢道:“請二位前方帶路。”

兩名陰兵無聲無息地轉身,遠遠飄在前面,押送隊伍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程珊在馬上微微向前傾身,悄聲道:“羊叔,我看你是多此一舉,這些小兵根本也不關心押送的都有誰,到了厚德宮,你的障眼法還能瞞過鬼帝去?”

□□白馬噴出一個響鼻,悶聲道:“怎麽?給你當坐騎你還嫌棄?”

原來羊太宰不放心程珊一人面見鬼帝,擔心她只顧著救娘而忘了妖族之事,便主動提出陪同,程珊卻說押送花齒去厚德宮乃是謝罪之舉,以羊太宰在妖族中的威望,親自出面未免太興師動眾,羊太宰便隱了身份,化為白馬跟著程珊。

“我哪兒敢!”程珊笑道,“有了羊叔助陣,我哪怕是狐假虎威也多了幾分氣勢呢。”

羊太宰知道她語氣故作輕松,實則心裏緊張著呢,便玩笑道:“你要真有心謝我,就別再叫我‘羊叔’了,婆娘都沒娶上一個就混成了‘叔’,”羊太宰重重一嘆,“我為了妖族大業真是操碎了心。”

程珊哈哈一笑:“那叫什麽?‘魚姐夫’?”

羊太宰沈默片刻,忽然道:“我記得銀鱗生前姓陳來著。”說著又是一嘆,且比先前真心實意得多,“不過她應該不想聽到這個吧。”

程珊瞠目:“你連這都打聽到了……”還挺認真的。想了想,好奇問道:“不過,妖族中都沒個禁止跨族婚配的忌諱麽?那不亂了套了?”

羊太宰嘿地一笑:“你這小丫頭想得怪多,那都不是問題,銀鱗天生就是半妖,如今是魔,我嘛,若拋了這些俗務,相信不出百年便可渡劫成仙了。”

“哇!”程珊不禁驚嘆出聲,旋即又問:“成仙了便可百無禁忌了麽?”

羊太宰道:“若連這點自由都沒有,那還辛苦成個屁仙啊!不過凡人升仙凈愛給自己添規矩,至於妖仙鬼仙的,誰在乎那些!”

程珊眼睛一亮:“鬼還可以成仙呢?那我師父算鬼仙麽?”

羊太宰略一思忖:“不算吧,沒聽說過韓不傷渡劫。幽冥成仙的幾率可比妖族中還低。”

程珊聞言不以為然,心道我師父那是低調,他若真有此意,成仙還不是小菜一碟?不過轉念一想,韓珞的低調八成也是不得已,他是個小鬼之時就已受多方忌憚,若成了鬼仙,三界只會更將他當作大大的魔頭了。

程珊沈思片刻,一擡頭發現界碑已在前方,羊太宰跟著兩名陰兵邁入黑色深淵,開始下墜,一時間罡風撲面,二人便停止了閑扯。

程珊終於走了一次厚德宮正門。一盞盞紅色宮燈遠瞧著漂亮,走近卻有些壓抑,因為整座宮殿黑得如墨如淵,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一盞紅燈一直懸在程珊頭頂,紅光兀自閃爍著,程珊卻連腳下也看不清楚。三百妖兵被殿前鬼軍攔在了殿前廣場,只羊太宰化為妖兵,與紅纓一左一右押著囚車,跟隨程珊入了主殿。

殿內光亮有限,一眼望去盡是墨色虛空,不見邊際。八座落地宮燈簇擁著一個巨大的玄玉寶座,除此之外便是兩眼一抹黑,什麽也瞧不見,王座上也是空的。

頭頂懸著的燈又亮了許多,照出程珊三人的立足之處。程珊想起阿游的話,說娘親被禁在北殿縛靈鐘內,便低聲問羊太宰道:“北殿在哪裏?”

羊太宰輕聲道:“這裏應該就是。”

程珊只道鬼帝擺著架子還沒來,轉了一圈什麽也看不清,便伸手想去拿頭頂的燈,不料那燈有如活物一般,能靈巧躲過程珊的手,程珊連個燈穗兒都碰不到,追著它又跑又跳半天皆無用,只好放棄,拿出紫電,奈何紫電不知何故,一絲光亮也沒有,程珊氣悶地收起紫電,嘀咕道:“這黑咕隆咚什麽破地方!”

黑暗之中響起一聲輕笑,程珊轉身,見王座之上憑空出現了一個黑衣男子,寬大的黑袍幾與王座融為一體,面色蒼白到幾乎讓人看不清五官的棱角,只目光淩厲有神,淡淡瞥來便讓人心頭一顫,不用問,必是鬼帝希夷了。

“丫頭,”希夷聲音輕到飄忽,卻清晰回蕩在整個殿中,“這可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希夷說話的同時,大殿兩側有輕微響動,隱約有陰兵靠近,要押走囚車。

程珊雖內心緊張忐忑,卻心裏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拿出虎狼城長老的氣勢來,她此行明面上的任務,乃是作為妖族代表來談判的,花齒也自然是能保即保。只是希夷一聲“丫頭”,直接擊潰了程珊虛有其表的從容氣勢,程珊甚至覺得,對方把自己看得太透徹,壓根就沒打算跟自己過招。

程珊一時有點傷自尊,壯著膽子攔住囚車,問道:“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花齒?”

希夷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如何處置他?”

程珊暗自深吸一氣,朗聲道:“自然是放了他。”

“哦?”希夷一笑,“為何?”

程珊上前一步道:“因為我已經來了。”

希夷不動聲色道:“你願意拿自己換他?”

此言一出,羊太宰與紅纓俱是一驚,程珊卻鎮定自若,搖頭道:“我拿陛下的千秋永固換他。”

希夷眼中露出玩味神色,懶洋洋地向後一靠,淡淡道:“繼續。”

程珊不禁一噎,感覺自己在唱獨角戲,沒奈何,只得硬著頭皮,面不改色繼續道:“陛下統管幽冥,威懾三界,方今之世,威望最重者無過於陛下。妖族既已臣服,花齒將軍便是陛下的臣子,妖王谷便是他替陛下看管的領地。所謂各司其職,各盡其責,花將軍剪滅在妖王谷胡作非為的鬼軍,又有什麽錯?”

“嗯。”希夷點了點頭。雖沒多言,程珊卻似受到鼓舞,鏗鏘道:“妖族甘願讓出大片靈山福地,每歲納貢,卻得不到陛下體恤,陛下如此厚此薄彼,恐非三界領袖應有的胸襟,日後又如何讓更多的妖族後輩俯首?”

希夷輕聲一笑,身姿略微正了些,再次點了點頭:“嗯。”

程珊心下直翻白眼,好在她本就是要拖延時間,又不是非要找希夷聊天,獨角戲就獨角戲吧,程珊繼續道:“況且明焰護法率鬼軍屢屢在凡界胡作非為,墮的是陛下的英明,花齒將軍也是看不過去才率軍阻止,不僅無過,其實……還有功吧?”

程珊實在難以在希夷意味不明的註視下侃侃而談,說到最後,終究還是漏了氣勢,語氣有些心虛和不確定,希夷不禁失笑,起身離了王座,隨著他邁步走近,大殿之內竟徐徐亮了起來,幾同白晝。

程珊突然有些難以適應,不自覺地瞇起眼睛,待雙眼恢覆正常,剛想四下打量一番之時,鬼帝竟已來到她身前三步遠,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明焰率軍赴妖王谷捉拿魔犯,奉的乃是我的命令。你們攪了他的事,總要給我個交待。”

“魔……犯?”程珊驚訝擡頭,旋即皺著眉頭一臉迷惑,“這個……妖王谷一向是妖族聖地,少有人去,明焰護法沒有言明,我們要如何得知那裏混進了魔犯?這……消息屬實嗎?該不會是明護法……”

程珊訕訕一笑,欲言又止,意指明焰搬弄是非。希夷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裝傻充楞,神色不辨喜怒,又是一句淡淡的“嗯”,程珊還道自己糊弄過去了,卻聽希夷道:“所以你還沒說,願不願意拿自己換他?”

“啊?”程珊一楞,敢情說了半天都白說了,又回去了,程珊低下頭心思急轉,同時又忍不住偷偷向旁張望,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像被稱作“縛靈鐘”的,卻見這大殿空蕩蕩,除了柱子就是柱子,正暗自納悶間,頭頂傳來又一聲“嗯”,聲調上揚,顯是希夷在催她回答,程珊集中註意力,把心一橫,道:“陛下既沒有理由處置花齒,我也就不需要換他,但是,”程珊一頓,下意識地再次左右張望找尋,“我要換縛靈鐘內的那個人。”

倒不是程珊真心想一命換一命,只是眼下她連縛靈鐘在哪兒都搞不清楚,總得先哄得希夷將母親帶出來再論其他。此言一出,希夷還未作何反應,大殿之上卻響起一陣轟隆雜音,程珊尋聲望去,見聲音來自王座後的一根數人合抱的柱子。

那柱子原本通體漆黑,此時內裏卻隱隱有一團發亮的東西透了出來,那團亮光左沖右突地撞擊玄柱,不多時,那柱子竟如蠟燭一般漸漸變形,最後呈現出的,赫然就是一口大鐘模樣。

程珊目瞪口呆,旋即明白過來這定是縛靈鐘了,娘親在裏面怕是能聽到自己說話,拼命示意表達反對。程珊瞬間紅了眼眶,咬牙切齒對希夷道:“把我娘放出來!”

希夷默默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程珊平覆了一下情緒,沈聲道:“長春仙君更中意我,你拘著我娘,對他根本沒影響。”

希夷眸光一凜,雖然神色看似沒有大的變化,已然是程珊叨叨半天到現在為止,最明顯的情緒波動了。其實程珊依舊是信口開河,意圖仍是拖延時間,不過這次的信口開河,好巧不巧,可信度非常高,希夷一笑,目光咄咄逼人:“你就不怕,你母女二人都走不出這裏了麽?”

程珊不寒而栗,冷汗直流,半晌,梗著脖子道:“我如今是虎狼城元老會長老之一,全妖大較魁首榜上有名,我若非自願而是被強留在此,陛下恐怕也要給妖族一個交待。”

希夷一聲冷笑,向程珊身後低頭靜立的羊太宰道:“羊長老,我需要給你們個交待麽?”

羊太宰無奈恢覆了本來樣貌,苦笑擡頭,無言以對:“這個……”

正在這時,殿外傳來一聲詭異巨響,震得人心口直疼,希夷眉頭一皺,對門口鬼軍道:“去看看。”

那鬼軍還未領命出門,門外便飄來一名鬼軍統領,慌張撲倒在地:“啟稟陛下,厚德宮與輪回司之間的傳送渡口不……不知為何被切斷了。”

“輪回司?”希夷周身突然凜冽異常,眼中精光如刀地朝程珊看過來,程珊被嚇得一哆嗦,卻終於挺直了脊背,擡手擦了擦額頭冷汗,長舒一口氣,嘆道:“這裏太冷了,我恐怕待不慣。”

羊太宰臉上的苦笑轉成微笑:“這個還是要交待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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