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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混飯的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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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程珊就抱著自己的小貓,啃著大紅蘋果,來到小花園中蕩秋千。夫子因病請辭已有月餘,自由放飛的日子太過舒爽,以至於讓程珊覺得賴床都是對生命的大不敬。

推秋千的小丫鬟在後面打著哈欠道:“聽說老爺在外面張貼了告示,要再給小姐找一位西席呢。”

“啊?”程珊差點從秋千上摔下去,不過轉瞬即冷靜下來,“莫慌莫慌,會有人來才怪。”

之前接連五位夫子在程家病倒,城裏傳得沸沸揚揚,都說程家不幹凈,專克外來人,而那幾位被橫著擡出去的老秀才也都配合著,一離開程家沒兩日就都自己站起來了。程珊雖覺荒謬,卻也因禍得福,終於不用再聽老學究叨叨了,便絲毫不去理會外面謠言,巴不得它擋掉方圓幾百裏的教書先生。

程珊正琢磨著今日去哪兒游玩,另一位小丫鬟跑進園中,大叫道:“不好了小姐,剛在廳裏看見一位客人,聽說是來做先生的呢。”

“不會吧?”程珊哀嘆一聲,惡狠狠地咬掉一大口蘋果,氣鼓鼓地咽了下去,跳下秋千,放走貓兒,擼起袖子,氣勢洶洶道:“我倒要看看,誰一大早上來尋晦氣!”

程府前廳,程老爺程謙親自將一名落魄書生打扮的男子延入座中,吩咐上茶,男子放下書笈,微微欠身表示感謝。

程珊趴在鏤空花窗外偷窺,見來人身姿筆挺,貌似年紀不大,側顏棱角分明,束發用的是平頭百姓的布巾,青色長布衫寒酸到泛白,腳下書笈晃蕩蕩的,看著沒多少東西。

程謙是遠近聞名的仁善之人,雖覺來人過於年輕,卻不以貌取人,笑呵呵問道:“先生貴姓?”

“免貴姓韓,韓珞,珞珞如石之珞。” 聲音低沈沙啞,不算難聽,就是透著些許大病初愈似的虛弱。

程謙面色不變,又問:“先生何方人士?”

韓珞道:“父母早亡,而今四處游歷,居無定所。”

“呵呵,”程謙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茶碗瓷蓋,“我早年也喜游歷,如今體力不行了。冒昧問一句,先生可有功名在身?”

“沒有。”韓珞一臉坦然,不緊不慢道:“讀過幾年詩書,科考不中便斷了心思,如今勉強算半個修行之人,略懂些道門之術。”

“哦?”程謙眼睛一亮,反正是給女兒請的先生,教她些仁義禮智即可,又不用她真去參加科考,有沒有功名倒是次要,懂些修行門道卻是難得。

雖說程家上下目前都沒有什麽異樣,單只教書先生進來一個倒一個,程謙心裏也不免犯嘀咕。萬一程家真有什麽不幹凈的東西,程謙當然不指望一個西席降妖除魔,只求他別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就行。

程謙心下滿意,滿臉堆笑道:“巧了,我近來也想研究些養性養生之術,正好請先生指教一二。”

韓珞謙遜欠身,回道:“不敢妄言指教,程老爺面帶紅光,一望便知是……”話音未落,便被一清脆如鶯的少女聲音打斷,“爹爹,”程珊語帶嬌嗔地在外喚道,“聽說你又要給我請先生啦?”

韓珞聞聲轉頭,見一身著淡鵝黃襦裙的少女微提衣擺,邁過門檻,雖微低著頭,仍可見五官精致,肌膚如瓷,似一朵嬌俏鮮嫩的迎春花。韓珞猜是程家小姐,當即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起來。

原來程珊聽到二人竟隱隱有聊起來的架勢,心下急了。這人聲音聽起來病秧子一個,修的哪門子行?要麽就是裝奇人異士、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要麽就是有恃無恐,別有企圖的。程家西席接二連三出事,他還敢上門,誰知這裏面有無關聯?老秀才不倒,又怎麽輪得到這個沒功名的?

精讀各種狗血話本的程珊,懷揣著一肚子陰謀陽謀,小鹿般地躥至程謙身邊,回頭掃了一眼韓珞,發現這人除了面色蒼白之外,也不失為儀表堂堂,濃眉深目,高鼻薄唇,病氣不僅不顯孱弱,反而中和了過於淩厲的英氣,添了幾分秀逸溫潤之感。

程珊心道,要是這人做先生,可比之前那些白胡子老頭兒看著舒服,不過抵觸心在前,“江湖騙子”的偏見在後,程珊無端便覺此人不大正派,眼珠一轉,甜甜笑道:“先生剛來洛城?難道沒聽過最近城裏人都在議論些什麽?”

程謙一陣幹咳,瞪了女兒一眼,笑對韓珞道:“這是小女程珊,年剛及笄,性子還沒沈下來,先生莫怪。”

韓珞微微頷首,笑而不語。程珊一點也不懼怕程謙,對老爹的擠眉弄眼視若無睹,一臉嬌憨地晃著程謙胳膊,小聲道:“珊兒不想跟夫子念書,我自己念還不行嘛?”

“你自己?”程謙手指戳向女兒額頭,“你自己就只會看話本,當我不知?過陣子我要出趟門,你娘還在病中,你可讓人省點心吧。”程謙嘴上雖斥責女兒,語氣卻是三分無奈,七分溫柔,顯是對女兒十分溺愛。

程珊想起自己搜刮來的新一批“閑書”,心下叫苦。就因為上一任夫子告狀,程珊最喜歡的話本子被程謙沒收,導致程珊對“夫子”這個物種格外忌諱,想了想,程珊揉著額頭,撅著小嘴氣道:“我不念書,我要去學琴!”學琴要去城東邊的女先生家裏,每日還可以出門放放風。

程謙一臉了然地道:“算了吧,你拿人家女先生的寶琴砸核桃,人家已經明言,再不準你登門了。”

程珊又道:“那我去學畫。”城南畫師家裏還有兩個小夥伴可以一起玩耍。

程謙無奈道:“別丟人了,畫師說你翻來覆去就只會畫烤雞畫糖人,要先培養品位——也就是先讀書。”

程珊氣急敗壞直跺腳:“那我去飄香居學做菜。”

“小祖宗你可別鬧了,”程謙一驚,“那地方人多眼雜不安全,而且長胖了將來也不好嫁。”

程珊嘴一撇,還未來得及反駁,就聞廳上一聲輕笑,轉頭見韓珞眼角帶笑地端起茶碗,欲蓋彌彰,不禁更加郁悶,苦大仇深地剜了韓珞一眼。那惡狠狠的眼刀讓韓珞哭笑不得,若不是看出這女孩只是普通凡人,韓珞都要懷疑先前的幾位先生是不是都被她作妖作走了。

程謙見女兒一臉委屈不滿,添油加醋地替韓珞吹噓道:“這位韓先生不僅博覽群書,而且修為精深,頗通風水玄門之術,你跟在他身邊,也好去去晦氣。”

雖然後兩句是貼在女兒耳邊悄聲說的,韓珞依然無語得想翻白眼,我是吉祥物還是鎮宅獸?

程珊聞言更加不忿,一聲輕哼,偏過頭直勾勾盯著韓珞,眼神滿是審視與戒備。韓珞笑容端謹,任她打量,君子風範無懈可擊,蒼白的臉上竟有種神完氣足的感覺。

可程珊卻覺得這人自己就一身晦氣,沒由來的一股直覺,就是萬不能留下此人,於是夾槍帶棒道:“這年頭,上門打秋風的也知道見招拆招、投其所好了,先生也是不容易。”

韓珞淡然道:“世道艱辛,若沒個一技之長,確實不好混飯吃。”

程珊一噎,杏眼瞪得更圓了,本想譏他是個混飯的,這廝卻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自己先承認了。

“珊兒不得無禮,自己回房溫書去。”這一回程謙的斥責略微嚴正了些,他走南闖北行了半輩子商,自詡閱人無數,卻難得有人讓程謙第一次見面就想結交。這個韓珞看似年紀不大,目光深處卻有種閱盡千帆的平靜。

程謙當即不理會女兒態度,待程珊氣悶跑出去後,對韓珞直言道:“既如此,就請韓先生留下吧。小女其實乖巧聰慧,就是運氣不好,請來的先生總是因病請辭,弄得外面流言蜚語,她心裏也不舒坦,望先生莫跟小孩一般見識。”

韓珞違心地擠出一絲笑意,深覺這位程老爺對於“乖巧”二字的理解恐怕有些偏差。韓珞若有所思地微轉過身,目光投向程珊背影,再次確認她只是個凡人,甚至在凡人中都不算靈根上佳的那一類,那這宅子裏那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又是從何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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