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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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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趕至九霜館時,館院內已烏壓壓地跪了一片的人,被西垂的斜陽拉長的人影映在森寒的高墻上,只有玉清容一人站在房屋前數級石階之上,而她身後的房屋卻被一把碩大的鐵鎖緊緊地鎖著。

杜若掃了一眼四周,而後快步朝玉清容走去,而正在此時,一聲咆哮從屋內傳出,絕望而憤怒,咆哮聲中還有重物被推翻砸碎的聲音!杜若足下一頓,臉色瞬間煞白,她猛然擡首看向石階上的玉清容,才發現,那個原本清冷艷麗的女子此刻竟神情淩亂痛苦,臉色慘白如死!

“怎麽回事?”杜若連忙登上石階問道,話音剛落卻又聽到屋內一聲怒吼,接著是拳頭砸在石器上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快,一聲比一聲猛!那一刻,杜若感到心被狠狠地抽著!

“玉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

玉清容闔上眼眸,雙眉緊蹙,似乎也在忍著鉆心的疼痛,緩了緩,她用手指指了指腳下,聲音幹澀,像是帶著某種恨意說道:“這裏面有你的血。”

杜若微微一楞,而後看向玉清容指的地方,那裏散落著茶盞的碎片,碎片泡在紅色的汁水裏,那紅色像是被稀釋過的血。杜若卻依然不明所以,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卻聽得屋內一陣瘋狂的喊叫聲,聲音嘶啞淒慘,像是被多種酷刑同時折磨著!

那叫喊聲像是一把刀直戳杜若的心口,她死死地看著那被冰冷的鐵鎖緊緊鎖著的門,眼睛裏一陣刺痛。

“玉姑娘,你是蘇策的醫者,求你救救他!”無能為力的杜若轉向玉清容,聲音裏已是哀求。

玉清容卻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杜若,並不開口說話,這時有數名侍衛押著十來個人來到了院內。

“玉姑娘,您點的人全部押來了!”一個侍衛雙手抱拳,說道。

“好!”玉清容應聲,快步走下石階,冷然狠厲地看著那十來個人,“半個時辰前門主要的茶水就是由你們中的人來泡、來傳、來斟的,你們中有人不知以何種方式得到了側門主的血,並將側門主的血加在了門主的茶水中,致使門主聞到茶水後陡然發病!你們中也許只有一個人做了這樣的事情,可門主此刻急需殺人見血來平穩病情,所以我沒有空細查了,你們幾個統統都要扔進門主的居室裏!”

話音一落,似有一陣寒風吹過這個已浸染了暮色的院落,院中所有人皆是一抖,而那十來個人紛紛跪下,一瞬間,哭天喊地的叫冤聲此起彼伏,而在這一片混亂中,卻有一個瘦弱的身影靜靜地站立著,不言不語。

杜若看著那個身影,心下一悸。

阿銀……

玉清容也在看著那個沈默的人,眉頭微微蹙起,“是你?”

“是我,”阿銀坦然承認,並無畏懼,“我知道蘇策每日傍晚必要喝一杯清茶,是我在傳茶的時候,在壺中倒入了側門主的血。”

“為什麽?”一聲低問,是杜若。

阿銀擡眼看了看杜若,冷然道:“因為我是劍風公子插入星煞門的細作,因為我的父母都慘死在蘇策手中!”

一時間,杜若愕然,玉清容卻平靜地看著阿銀,阿銀掃了一眼那緊鎖的房屋,一笑開口:“我來前劍風公子跟我說,星煞門側門主的血可以讓蘇策發病,蘇策發病後會有一段時間身體極度虛弱,武功難以恢覆。巧的是半年前側門主你重傷,我幫你處理傷口時就順便取了你一些血,一直想找適當的時候用在蘇策身上。今日上午我在白塔裏聽蘇策說他要開慶功宴來誘騙劍風公子來星煞谷,我無法把這個消息及時告訴劍風公子,就只好讓蘇策發病了!更巧的是,谷中的藥血竟然都用完了,哈哈哈!”

阿銀高聲笑著,她挑釁地看了看杜若和玉清容,得意地說道:“這樣更好,到時候蘇策這王八蛋武功不能恢覆,等劍風公子來了,看看是誰死在誰手上!”

“很好!”忽然,玉清容冷聲,她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阿銀,猛地拖著她走到石階之上。

“幹什麽?”石階上的杜若卻擡手攔住了玉清容。

“幹什麽?”玉清容狠狠地瞪著杜若,“門主依然發病,能讓他平靜下來的只有殺人和流血,這個賤人已經承認是她害了門主,你說我要幹什麽?!”

“等等,”杜若看著阿銀,看著這只有十六七歲的姑娘,心中終是不忍,“我有龍血霰,你不是說龍血霰可以治蘇策的病的嗎?”

“龍血霰?呵!”玉清容譏笑了一聲,“龍血霰的藥效與藥血相當,只能維持病情穩定,我說了,門主一旦發病,唯一平覆的辦法就是殺人!”

“血,血……給我血!”屋裏再次傳出蘇策的聲音,嘶啞得已經扭曲的聲音。

“杜若,你讓開!”聽著蘇策的聲音,玉清容忍不住厲聲,“你舍不得這個賤人也行,下面跪著的人隨你挑一個!”

玉清容冰冷的聲音如同一陣凜冽的風將所有的人吹得瑟瑟發抖,杜若猛一擡首,神色卻驀地黯淡了下去,身後的房屋裏,可怕的撞擊聲一陣一陣地傳出,那聲音告訴杜若,蘇策在如何折磨自己。

“杜若,”玉清容再次開口,神色冰冷,“要麽你讓開,讓我帶著她進去好讓蘇策安靜下來,要麽你就看著蘇策無藥可救!”

玉清容幹脆利落的聲音蕩在耳畔,杜若兀自僵在那裏,手卻終是一點一點垂下,而後木然地移了一步。暮色漸濃,弦月初升,有寒光落在她的臉上,冰白的沒有了表情的臉上……

誰的身影從她身邊被拖走,她聽見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而後再“砰”的被關上,她聽見蘇策發出餓虎撲食一般的聲音,笑意殘忍,她聽見一聲尖叫刺破天空,卻轉瞬間戛然而止。

杜若呆立在石階上,周身有風吹過,像是冤魂的哀泣。

她在晚風中站了很久,久到呼吸都凝固了,久到思緒都恍惚了,久到周身全部安靜,安靜得如同寸草不生的荒地時,身後的門才忽然被推開,一個人緩步走了出來。

“來人,拿張草席,把裏面的屍體收拾了。”玉清容的聲音沙啞而無力。

稍過一會,幾個壯丁從裏面擡出一具屍體,屍體用草席裹著,然而透過縫隙卻依然能看到那裸露著的,鮮血淋漓、支離破碎的肢體。

杜若看那具屍體被一路擡走,表情依舊漠然,卻最終禁不住闔上了眼睛。

“他心緒穩下來了,不會有事,”玉清容走到她身側,低聲說道,“只是這一發病,武功若想完全恢覆,需等一個月。”

杜若側首看了看玉清容,才發現她蔥蘢的羅衫上濺滿了駭人的血跡,秀麗的容顏疲憊不堪,神色淩亂。

“他在裏面……想見你。”過了良久,玉清容才再次開口,而後踏步離開。

“玉姑娘。”看著玉清容離開的背影,杜若卻忽然開口,玉清容停下腳步,轉身靜靜看著杜若。

“玉姑娘,這是龍血霰。”杜若走到玉清容身旁,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匣,遞給了她。

玉清容看了看木匣,又看了看杜若,漸起的夜色模糊了那張玉容,看不出表情,最終她一伸手,接住了那個木匣。

“多謝。”玉清容一頷首,再次轉身離開。

玉清容離開後,杜若轉身走進了蘇策的居室,一腳剛踏進去時便聞到一股刺鼻血腥,一低首發現自己正踏進了一片尚未凝固的血泊中,她擡眼看向四周,幽暗的夜色湧進整個房間,清冷的月光絲絲漏了進來,映在墻上、地上甚至是梁柱上大片大片的血色中,眼前,蘇策正背對著她赤著腳站在血泊裏,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

長久的靜默,蘇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嘶啞地問道:“阿若,是不是很臟?”

杜若靜靜地立在蘇策的身後,卻不知該如何言語。

“哈,很惡心啊,這種味道很惡心啊。”蘇策像是在自言自語,低低的笑聲裏卻是陰森的嘲諷和厭惡。

“蘇策……”杜若緩緩開口,她有太多的話想問他,她想問他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變得如此,她想問他這些年他為何越來越殘忍,她想問他他們之間到底還剩些什麽,可終是在一聲低喚之後什麽也沒說出。

蘇策靜默著沒有說話,好像是在等杜若說話,可半晌之後猶未聞得聲音,他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冷靜:“阿若,我身上的氣力去了一大半,武功要一個月後才能恢覆,我已經派人發帖到麾下各門派要他們十五日後來星煞谷相聚,阿若你知道我的目的是引誘劍風公子,只是半個月後我的武功最多恢覆五六成,所以我要你到時全力以赴與我並肩作戰!”

“這是作為側門主的職責。”杜若應聲聲音同樣平靜。

又是長久的靜默,屋外有冷風吹入,寒意浸人。

“回去吧,我累了。”蘇策低聲,已是在逐客。

杜若微微怔了怔,看著蘇策一身玄衣,黑發散亂,與黑暗模糊成一片,她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而後轉身。她走到門口時卻再次回首,映在眼中的依然是那個一動不動、冰冷孤絕的背影。

杜若回過身,無聲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在蘇策的身後被闔上,藏在散亂的長發後面的臉上是一片陰暗,看不清表情,然而他的眼睛裏卻有一道光芒如寒星一閃而過,卻瞬間歸於黯然。蘇策緩緩擡起蒼白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錦囊上繡著的花紋,那是一朵白如皚雪的花,潔凈得不染纖塵。

這花的名字叫做杜若。

山中人兮芳杜若……

夜色暗如潑墨,驟風陣陣,星煞門的議事堂門窗緊閉,堂中一燈如豆,燈色昏黃,柔光拂在蘇策線條利落的側臉上,照得似笑非笑的臉半明半暗。

“呵,果然都乖乖聽話了,我本還指望郭、範而為長老能寧死不屈呢。”蘇策一笑,將手上的信箋遞給了一旁的杜若,杜若接過,將信掃了一遍。

“張雲生和清劍閣的四大長老已經在城中的客棧裏落腳了?”杜若的目光從信上擡起看向蘇策,“倒確實沒想到清劍閣四大長老全都屈服了。”

“我在不肯就範的郭、範二位長老的身上種下了蠱毒,他們若不肯屈服就得殘殺自己一家,呵,他們能怎樣?”蘇策低笑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道。

杜若拿著信箋的手微微頓了頓,而後將信箋放在一旁的案幾上,“我原以為門主會殺了不聽話的人,果然門主行事之殘忍超出常人想象。”

“那幫廢物,該死的時候自然會死。”蘇策不以為意,只是低語一聲,聲音輕蔑,杜若靜靜地看著蘇策,燭光照在清秀的容顏上,平靜的神色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戚然。

一時間,彼此無言,一盞燭燈寂寞地燒著,照得偌大的議事堂更顯黯淡。

“既然張雲生已經到了城中,後日必然可以準時到星煞谷了。”頓了頓,杜若再次開口。

“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蘇策懶懶地說了一句,而後端起案幾上的茶盞,輕輕吹開漂浮在上的茶葉。

杜若看著蘇策,微微蹙眉,蘇策一偏首回看杜若,笑意清冷:“阿若以為劍風公子會饒了張雲生嗎?若我預料不錯,劍風公子來星煞谷之前,會找張雲生算一筆賬的。”

“那麽,門主不準備救張雲生了?”

“這種人本就該死,我何必要救?”蘇策漠然回道,低頭呷了一口茶水,而後再次輕聲,“我目的不在清劍閣,而在墨煌派,在劍風公子。”

杜若的神情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又沈默了下去。

“阿若是想問我的計劃到底是什麽嗎?”看著杜若的神情,蘇策問道。

杜若笑了笑,冷淡中有些許無可奈何,“門主若不說,我問有何用?”

一時,蘇策並未言語,他將茶盞放回案幾上,頓了一會兒才再次看向杜若,燭光照不到他的眼眸,暗影下只覺得一片陰霾。

“後日的慶功宴上,阿若你只需照我吩咐辦事,我會讓你看一場好戲,等戲看完了你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聞言,杜若回看向蘇策,秀麗的面容微微發白,似乎在將一些話極力忍著不說。一時間,兩相對望,卻有無邊的冷寂在這昏暗的燭光中彌漫開來。

而就在這時,堂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玉清容泠泠的聲音傳了進來:“門主,清容送藥來了。”

聽到聲音,蘇策微微擡眸掃了一眼杜若,而後輕聲吩咐,“進來吧。”

隨著“吱呀”聲,門被推開,一身碧色華服的玉清容緩步走了進來,而當玉清容看見杜若正坐在蘇策身旁時,她的腳步微微頓了頓。

“阿若,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看到玉清容腳步遲疑,蘇策開口吩咐。

杜若卻並沒有立刻回應,稍停了一會兒她才緩緩起身,而後一言不發地從蘇策和玉清容的身旁走過,而她的身後,蘇策卻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那一身清絕的紫衣在暗夜中隱沒。

待杜若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後,玉清容回身將議事堂的門輕輕闔上,而後再走到蘇策的身旁,開口:“我已命人悄悄將阿銀埋葬,並請了法師為她超度。”

蘇策頷首,一直冷靜到冷漠的表情陡然間顯得十分疲憊,他指了指杜若之前坐過的座椅,示意玉清容坐下。玉清容卻只是輕蔑地看了看那張座椅,一笑冷然,並不坐下,只是轉而繼續說道:“我已將你發病的消息準確地告訴了劍風公子,後日的慶功宴上他會更少一些顧忌。”

蘇策擡眸看向玉清容,“在後日所有事情結束之前,絕不能讓劍風公子對你起半點疑心,這件事一步都錯不了!”

“門主放心,”玉清容回道,“劍風公子對我幾乎是言聽計從,否則也不會答應慶功宴上先一人獨自來星煞谷。”

“難為你了。”蘇策微嘆,而後闔上眼眸向後靠著椅背,似乎很是疲憊。

“是難為門主您了。”玉清容立刻回道,語氣裏竟有些許惱火。

頓了頓,蘇策輕輕一笑,睜開眼睛,“清容,阿銀也是你暗中讓劍風公子安排的吧?”

聽到蘇策喚自己的名字,玉清容冰冷的神情也終是緩和了下來,“你要我讓你發病以消除劍風公子的顧慮,卻又要瞞過側門主,還不能讓劍風公子看出破綻,我還能怎樣呢?”

而蘇策卻並未言語,深不見底的目光忽然變得很輕緲,最後呢喃出一句話,“阿若的血果然能讓我發瘋。”

一瞬間,玉清容只覺得心下一緊,秾麗的容顏再次變得冷如冰玉。

半晌的沈默,玉清容再次開口:“門主,還是先用藥吧。”

蘇策卻眉頭一蹙,冷聲:“我不是要你不要再準備藥血了嗎?”

玉清容靜默地看著蘇策,神情平靜如水,靜了一會兒,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匣,再將木匣輕輕放在案幾上,打開了匣子,匣子裏鋪著一層錦緞,錦緞上放著兩顆白瓷色的藥丸,在昏黃的燭光下帶著令人安寧的色澤。

蘇策依然鎖著眉頭,看向玉清容。

“龍血霰。”玉清容簡單地回答道。

“哪兒來的?”蘇策問,“劍風公子對你的信任不至於到如此程度吧?”

“側門主從墨煌派盜來的,”玉清容輕聲,“上次側門主私自去墨煌派為的就是龍血霰。”

陡然間,蘇策臉上的表情驀地一變,他看著那兩顆色澤溫潤的龍血霰,神情卻十分冷峻,最終他又看向玉清容,緩聲:“所以,之前你是有意在阿若面前和我談論龍血霰。”

“門主,谷內藥血已徹底用完了,只有龍血霰能幫你恢覆體力,”玉清容平靜地解釋,並不為自己辯解,“是我在側門主面前有意提到龍血霰的,你計劃發病的時候我就在考慮如何得到龍血霰,側門主是最適合去墨煌派的人。”

“清容,我不需要恢覆體力,更不需要阿若為我冒險做任何事情!”蘇策冷然回道。

“蘇策!”玉清容終於壓不住火,神情陡然激動,“到後日慶功宴時,你的功力至多恢覆六成,劍風公子的武功本就與你旗鼓相當,你覺得你以六成的功力能保證萬無一失嗎?!”

坐在座椅上的蘇策微微擡首看著站在身旁的玉清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清容,旁人不知我要做什麽,你卻比誰都清楚,六成功力還不夠我用的嗎?”

蘇策說完,起身,一身玄衣使瘦高的身軀顯得更加孤絕,燭火微動,映得那輪廓分明的臉龐更顯冷寂,他伸手將龍血霰連著匣子拿起遞到玉清容手中,“把這個還給阿若,就說我不需要。”

而後,蘇策轉身離開,走到門前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清容,你幫我準備一樣東西。”蘇策停在門前,緩緩開口,似乎若有所思。

玉清容一怔,看向這一片昏暗的燭火的盡頭,那個冷峭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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