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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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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而熟悉的人間煙火氣中, 洛懸遙遙望見寧一卿穿著霧霾藍色的廓形針織衫,整個人柔軟幹凈得像是待開的玉蘭花苞。

女人的長發僅用玉簪高束, 衣袖整齊地挽起, 露出扣著淺金色寶石袖口的白色襯衫,白皙無暇的手腕上空無一物。

並沒有看見那串一直不離身的雪青色佛珠。

很奇怪。

雖然女人打扮得低調且青春,比起公司的執行董事, 更像是趁著上課間隙,出來吃冰的大學生,但她身上那股天然遙遠的貴氣感, 讓她與這裏格格不入。

仿佛與墻上照片裏不到20歲的女生, 在一刻拋卻時光、身份和過去,奇妙地重合, 令塵封的回憶深刻靈動起來。

小老虎木雕……一起躲在廢棄的摩天輪, 那時候寧一卿還沒戴眼鏡, 眼角的淺色淚痣很漂亮很溫柔, 溫柔地告訴自己她的名字, 說她們或許還會見面。

寧一卿是騙子,根本沒有再見面。

見面了也只是在欺騙自己。

心底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 洛懸越過小店裏熙熙攘攘的客人,出現在寧一卿面前的階梯上。

忽然吹來一陣初夏潮熱的風,寧一卿鼻尖觸到甜膩知味櫻桃信息素,心裏的癮被勾纏撩起,她一擡眸, 便撞上自己日思夜想, 真見面卻讓自己緊張不已的人。

“小懸, 你怎麽會在這兒?”

洛懸居高臨下地睨著清冷貴氣的女人,不鹹不淡地開口說: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這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你不該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麽在這兒嗎?”

“我……我,”寧一卿略感局促和意外,眼尾被風洇成濕潤的胭脂紅,“我今天剛好路過,很渴,就過來了。”

“邁巴赫上沒有你喝慣的蒸餾水?沒有人鞍前馬後替你做這些?”洛懸漫不經心走下一階樓梯,雙腿修長,銀發垂落,眸色迷黯,顯出幾分詭譎的戾氣,“需要寧總大動幹戈親自賞臉到這樣一家小店?”

“慕名而來的,拾意說這家小店的甜品很好吃,所以我剛好經過這兒有空,就順道過來,”寧一卿在經過剛才的慌張後,迅速收斂心緒,給出的解釋很流暢。

但洛懸並不相信。

她可是清清楚楚看見那張的照片上,有寫著攝影的時間,是距現在六年前的初冬。

八年前第一次相遇,六年前寧一卿來這兒做什麽,洛懸剔透的異色眼眸裏翻湧起濃厚的霧,像幽遠冰冷的深潭。

“這麽說來的話,六年前,小秦總就知道這家店了?你們京市本地人真有閑情逸致,不遠千裏走街串巷,來這種貧民區吃冰?還特意拍照留影?”

“什麽照片?”寧一卿訝然出聲,清矜面容上一雙狹長墨眸水光瀲灩。

“證明你很早就來過這裏的照片,原來寧總也會有這麽不謹慎的時候,畢竟那個時候太年輕”洛懸說不上是嘲諷還是迷茫,只是本能需要一個發洩口。

“是啊,靚女,”老板白白胖胖的笑臉出現在二人面前,“當年你過來的時候,我正在給一對情侶客人拍照,他們想把照片貼我們墻上,然後你站在旁邊不小心入鏡了。”

老板繼續不太好意思地補充道:

“因為一直貼在小店最裏面的墻上,你最近過來的時候都沒看見。我就也忘記提醒你了。”

寧一卿像是被人發現了秘密似的,眉心輕折,身姿端方松弛,但實際上目光躲閃著洛懸。

兩人錯身而立,如果有鏡頭的話,從邊緣切入,入畫的便是有風吹向一高一低如蘭似玉的兩人,衣服的皺褶變成風的形狀,中間隔著不遠不近的四十五度角,將死氣沈沈的老城區渲染得飄搖素凈。

趕著去上學的小學生背著書包,歡快地穿過小店外的小巷子,追逐打鬧,無憂無慮,落在洛懸眼裏像極了老電影的一幀開場。

路過的食客和居民都下意識偷瞟上寧一卿兩眼,再看看洛懸,心說這是什麽一出漂亮富家小姐愛上銀發不良少女的戲碼,怎麽感覺像是私奔前奏似的。

只有心寬體胖的老板沒有察覺到任何暗流湧動,依舊笑瞇瞇地說:

“當初還是這位靚女建議我兒子去京市發展,說我兒子做的牛乳糕特別不錯,現在我兒子在鼎翠樓當大師傅,過得可好了。我好幾次都想好好感謝你,可你每次來都走得太快。”

聞言,洛懸略感詫異,一向養尊處優、吃什麽喝什麽都有嚴格要求的寧一卿竟然會來這種小地方,還真心誇讚別人,順帶替不相幹的人謀了個好去處。

“那是老板的兒子有本事,和我沒太大關系,”寧一卿眉眼間沈下真心的笑意,語氣仍然溫潤有禮,“感謝不必了。”

老板有些局促地把手擦在自己的深藍色圍裙上,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一位清貴又平和、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小姐。

要說前段時間,他雖然認出這位小姐,但遲遲不好意思開口搭話,說一聲感謝,好在今天有洛懸,算是一個契機。

“如果小姐你覺得那張照片會給你帶來困擾,我一會就去撕下來放在抽屜裏,”老板略感局促地笑。

“沒關系,就放在那吧,”寧一卿笑容清淺慵懶,有種故作漫不經心的感覺。

“對了,靚女,當年你說你要找洛懸,後面去她學校門口找到沒?”老板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得很。

實在是因為洛懸和她媽媽本來就是這兒的名人,一個離異的美麗女人獨自撫養生了怪病的Alpha女兒,更何況這個女兒生著漫畫般的銀發和異色瞳,無論走到哪裏都顯眼得很。

過來打聽洛懸的人一向很多,有看上去學習不錯的好學生,也有許多流裏流氣,一看就在社會上混的學生。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穿著打扮明顯比較怪異成熟的大人,也走街串巷地來找洛懸,嘴上說著什麽想收洛懸為徒,結果一看到洛懸家裏的情況,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寧一卿這樣讓老板記了這麽久。

記得那年臉龐略顯稚嫩,但已經出落得光彩照人的大小姐,從他不知道名字的豪車上下來,在這周圍兜兜轉轉了許久,在覆雜狹窄的小巷子裏轉來轉去,像是是迷了路。

最後只好回到原地向他打聽洛懸家具體該怎麽走。

引得街坊四鄰競相過來湊熱鬧,就為了看一眼權貴家的大小姐是什麽樣的。

只不過,大小姐明顯是逃學過來的,還穿著校服,司機就站在不遠處非常緊張焦躁地觀望四周,生怕自家大小姐會做出什麽出格危險的事情來。

他們一種閑雜人等,當年還私下聊過,洛懸到底是怎麽和這種一眼就能看出是豪門權貴家大小姐的人,認識的,還勾得人家主動來找她。

實在是有夠天差地別。

老板的思緒被洛懸冷淡的聲音打斷。

“老板,有人要點單,你快去忙吧,別耽誤了你的生意。”

“哦哦好,那個,你們……進來……”老板覺得自己這家小店人太多,又吵又鬧,讓寧一卿進去坐,似乎辱沒了她似的,“我去給你們準備甜品,都是薄荷水和牛乳糕,加一點桂花糖漿,對吧?”

寧一卿靜了片刻,稍稍不自在地點點頭,說道:“是的,一樣,薄荷水和牛乳糕。”

老板笑呵呵地返回後廚,把舍不得開的電風扇開起來,企圖吹散小店裏悶熱陳舊的味道。

恰巧這時候有其他客人離開,店裏唯一的服務生趕忙沖過來,拿出潔白的紙巾還有酒精,把桌椅板凳板凳消毒了好幾遍,再請寧一卿坐下。

洛懸看見寧一卿唇角帶笑地謝謝人家,然後安然坐下,就好像從小吃慣了街邊攤的人一樣,有種自在隨意的鮮活感覺。

大概這女人又是哪根筋搭錯了,潔凈有格調的定制生活不過,跑來這窮鄉僻壤吃苦受累,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洛懸,你也趕快坐下啊,和這位靚女坐一起,你們好不容易在我的小店重逢,必須坐下來敘舊啊,”老板探出頭來,熱情地對洛懸喊道,“這叫什麽來著,你們上過學的人,都會說這叫金風玉露一相逢,你們故人重見,應該浮一大白,哈哈。”

從未見過這麽直白熱情、毫不掩飾的老板,寧一卿感到奇怪和陌生,卻不反感這種獨屬於市井的、真實而溫暖的情緒。

女人鴉羽似的眼睫垂闔,有些緊張,她含抿進豐潤軟唇,又不自覺的用牙尖細細地咬磨。

洛懸還是站著不動,人來人往經過她們,都會看上一眼。

“老板,我還有事,過一會兒來拿甜品,”過了一會,洛懸沖後廚喊了一聲,單手插兜側臉望了望店外的陽光。

她和寧一卿的確沒什麽好敘舊的,都已經放下的、過去了的事情,沒有什麽必要的理由舊事重提,那只會絆住向前的步伐。

何況,如果當初太美好,只會讓現在顯得更加不堪和遺憾。

不必了。

她不願意想,也不願意問,所以根本不用知道。

寧一卿惶然焦急地擡眸,眼底躍進少女纖細精致的鎖骨,和白如脂玉的頸線,以及抑制貼下微微凸起的粉白腺.體。

顫栗又毫無預兆的鼓音,迅速又強烈地,從寧一卿心臟處傳遞出來。

小懸後頸的手術傷口,似乎已經完全愈合,自己身體裏的永久標記也早在一年多以前,如青色蝴蝶一般飛走消失不見。

她和洛懸之間所謂的故人重逢,遠沒有老板想象得那麽美好,更多只是她想找回殘缺不全的拼圖,以一種固執的方式。

洛懸的身影離開得很快,她輕車熟路地往這條小道的深處行去,一如那些上學放學的年幼孩童。

慢慢來到低低高高的樓棟區。

那邊是一片很舊的家屬樓,沒有電梯,樓梯也很狹窄,單元樓像是一座座灰色墳墓的入口,裏面黑黢黢的,散發著洛懸所熟悉的潮濕黴味。

慢慢地走上樓梯,兩側的墻壁貼滿小廣告,油煙熏黑雙目所及的每一處,黑色垃圾袋擺在一些鐵門門口,有種滑稽好笑的整齊。

洛懸從褲袋裏拿出一把小小的黃銅鑰匙,對上有些生銹的孔洞,艱難地扭轉兩下,打開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木門。

房間裏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一間客廳,一間大一點的臥室術屬於媽媽,雜物間改成了她的臥室,旁邊有一個很小的陽臺。

本以為上面的花草會因為無人照看而枯萎,沒想到各色的太陽花竟然開得十分燦爛明媚。

屋子裏的陳設擺件並不多,一張桌子,兩張凳子,一側的書架落滿灰塵,前面是電視機,還有些普普通通的櫃子。

臥室的木床床頭,有媽媽特意雕刻的花鳥魚蟲和飛禽走獸,看上去是一幅很熱鬧美麗的山林畫。

其實她今天只是一時興起的沖動,才回到以前和媽媽住的老房子看看,時間過得太久,除了一些物件,這裏幾乎不存在她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唯一的痕跡只留在自己的腦海裏,時常回想,強制大腦不可以忘記任何一點細節。

洛懸站在老房子唯一的窗戶前,陽光穿過二樓屋外綠意蔥蘢的大樹,形成丁達爾效應,讓她看清周身飛舞的金色塵埃。

窗臺上擺放著她和媽媽一起雕刻的玩偶。

小狗、兔子、蛇,還有一只明顯比較稚嫩的小老虎,個個模樣憨態可掬,染上歲月的痕跡。

媽媽病重後便很害怕她再也沒有家,於是她們把木雕玩偶都放在一起,尤其是代表她的小蛇玩偶被放在正中間,被大家包圍著。

洛懸笑了笑,把小蛇放在手心,在心底輕輕說媽媽,其實我在你離開後過得很好,愛過人,也被人愛過,很快樂,並沒有多少不開心不好的地方。

尤其是現在有朋友,有家,能夠自由無拘束地雕刻木雕,還可以竭盡全力去追求一直以來的夢想。

媽媽,我活過21歲了,我會越來越幸福。洛懸小聲說。

她把小蛇木雕放回了原處,旁邊的兔子木雕比小蛇大一號,像是守護神一般威武神氣。

最後關好門從家屬樓下來,洛懸把鑰匙放在口袋的最深處,下午四點多的光景,知了和蟋蟀沒完沒了地鳴叫,獨屬於童年的蟲鳴,讓回憶有了更真實的質感。

不遠處的香樟樹下,女人的長發被風揚起,銀絲眼鏡反射著剔透的光。

空氣中彌漫著潔凈安寧的白檀香,她手裏提著一模一樣的兩份薄荷水和牛乳糕,漂亮瓷白的側臉有著躊躇、緊張的神情,微微泛著胭脂色的潮紅。

仿佛放暑假時,過來約同桌一起去學習的清冷學霸,傲嬌得不想主動開口,又忍不住忐忑不安地提前等在樓下。

洛懸戴上鴨舌帽,遮擋春夏之交時過於刺眼的陽光,以及有那麽一點想裝作沒看見。

讓這一切變作無事發生。

“小懸,你的薄荷水和牛乳糕,”寧一卿在洛懸要錯過她的時候,終於喊了一聲。

女人遞過來裝甜品的廉價透明塑料袋,冰塊發出脆響,裏面的薄荷水杯壁結著霜似的水珠。

“謝謝,但以後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能去拿,”洛懸目光沒放過女人手指細碎的白色傷痕,很小但縱橫交錯。

她停下腳步,細細凝著女人急忙收回的手指。

兩人於繁茂的香樟樹下對視,之間不斷流淌著青春肆意的味道。

霎那間,洛懸突然反應過來,剛才寧一卿並沒有跟在自己身後,所以女人是知道自己家的地址的。

小老虎木雕、游樂園的摩天輪……

——你要走了……姐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寧一卿。

所以寧一卿知道自己喜歡薄荷水和牛乳糕,知道自己家的位置。

這個當時都不問自己名字的人,為什麽後面還要找過來?

既然找過來了,為什麽自己根本沒遇見她?

帶著疑問不解的憤怒,幾乎顛覆洛懸的神智,讓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緒忠實地出走。

“你——”洛懸攥緊薄荷水杯的手,終於感到冷冰冰的寒意,將她從憤怒中拉出,回歸理智。

她禁止自己再細想這其中串聯起來的邏輯,也不想多此一舉地發問,因為不管怎麽想,這都只會是一個沒頭沒尾的傻故事。

只是心裏有個聲音感慨諷刺似的說:

“原來以前有過這麽近的緣分,所以後來才會那麽快耗盡。”

老天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可能還是很公平的。

這應該就代表著她和寧一卿本來就沒有緣分,強求只會灰飛煙滅。

很好很好,洛懸這樣一想,便慢慢放下了心,勸誡自己不用當回事。

薄荷水帶著特有的清涼,洛懸拆開吸管,鎮定自若地邊走邊喝,寧一卿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

洛懸並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從另一邊長滿青苔的樓梯下去,那邊有一處還算幹凈的淺灘,水草豐茂,一簇又一簇的蘆葦蕩。

隔岸楝花盛放,滿樹繁密的淡紫色小花,層層疊疊,南風吹過,花與葉搖搖蕩蕩,如同下了一場淡紫色的雪。

沿著長長的河堤走,是洛懸以前很喜歡的娛樂,有時能看見遠處船槳劃開河面,花葉飛揚又墜落。

這樣煙火氣又遠離塵囂的聲音,有助於更好地放下和釋然。

一個小時後,洛懸察覺到寧一卿始終和自己保持著三步的距離,不遠不近,像永不斷線的風箏和線。

“我以為你沒時間散步,”洛懸的聲音多少帶上一種無奈的味道。

她已經能夠很坦然地面對對方,似乎對方還不能,或者說也不準備能。

大概因為今天是個和過去有關的天氣,所以她縱容了寧一卿的糾纏行為,並且在感到無聊的時候,還願意和女人隨意攀談幾句。

寧一卿搖搖頭,唇角噙著淡淡的弧度,說自己在大學裏,經常於黃昏日暮時分沿著曲折蜿蜒的河道散步。

“那都是你一個人散步嗎?”洛懸滿意於自己此刻的平靜,似乎已經能夠將那六年前的照片拋之腦後,正常對待。

“有時和老師,有時和朋友,大多數時候是一個人,有助於思考和放空,”女人看見洛懸眼眸裏的不可置信,苦笑了一聲,“你覺得我不會做這樣的事?”

洛懸剛想搖頭,思索後還是點了點頭,她所認識的寧一卿精確利用時間到分秒,就連鍛煉身體,也都是用專業的器械,力求用合理的時間最大化效果。

而散步,是一件輕松愜意到懶散的事情,漫無目的地沿著河水走,自由自在,不在乎達到什麽目的,只是往前晃悠著前進,仿佛能洗滌掉一個城市的死氣沈沈與人情疲憊。

“你很忙的,有處理不完的事務,有應酬不過來的人,有擔不盡的責任。”

其實,寧一卿的確很忙,十八歲從助理做起,在集團的各個分公司輪崗,周末之餘經常出差實地考察,再加上還要兼顧學業,經常要在飛機上補覺。

有著繼承人的名頭,從小到大得到最好的教育和資源傾斜,的確不得不用百分之三百的心力應對公事。

唯一幸運的是,她對公司業務也是感興趣的,並沒有感到很強烈的負累,並且明白那是她實現抱負的耕耘之所,所以更加苦心經營管理,並不覺得累或是不忿。

只是偶爾忙到分.身無術時,也會有小小的疲倦和想逃離的心情。

“現在好很多了,我希望自己能慢下來,多看看更重要的人和物。”

“哦,那你加油。”洛懸散漫地回了一句。

寧一卿呆了一瞬,無奈於自己的笨拙,怎麽都沒辦法接上洛懸的話。

在那之後,洛懸沒有再停下,沈默地走在有鵝卵石的淺灘上,時快時慢,完全隨著心意賞景,期間聽見好幾次女人差點摔倒的聲響。

終於,她忍無可忍地轉身問道:“你的眼睛到底怎麽了?視力下降得這麽厲害,沒時間去換一副眼鏡?”

寧一卿勉強站穩,垂在身側的手握了起來,疏離美麗的臉上眼圈緋紅。

“我只是沒註意好路。”她別過臉說。

此時,草尖的露濡濕她們兩人的鞋襪,褲腳。柑橘和楝花香氣遠遠飄來,草浪起伏,描繪風和自由的形狀。

“我再問你一遍,你眼睛怎麽了?”

洛懸的聲音有點兇兇的,讓寧一卿更加難為情,難道她能說我以為你去世了,哭了太久,所以眼睛……大概洛懸只會覺得她是一個無藥可救的瘋子,反而離她更遠。

她不能冒險,只要慢慢靠近就好。

就好像在不斷和自己下註互博,沒完沒了地猜測、試探、窺視、逼近,再有自知之明地後退,她或許能贏無數次,但只要輸上一次,就沒有以後,她承受不起。

所以,她比誰都更擅長隱忍龜縮,更擅長逃跑,更擅長裝作若無其事。

又或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昏招。

畢竟,沒有人比現在的她更膽小。

女人不願意說,洛懸自覺沒有必要和動力去探究到底,便稍稍放慢步子,又坐到河灘的巖石上把牛乳糕一口一口吃掉,再提著包裝袋繼續走。

“你不吃嗎?”洛懸看著站在一邊的寧一卿,覺得這人又傻乎乎的。

已經是第二次這麽形容這個女人了。

“要帶回去再吃。”

日落降得很快,暮色為河灘鋪上一層暗色,河堤再長,也快走到盡頭。

往左邊的斜坡拐上去,便能離開這條河道。

寧一卿忽然上前兩步,淺淺地勾住洛懸的衣角,低聲說道:“小懸,我們換個方向走好不好?”

穿著柔軟織物的美麗女人站在青草泛濫的河堤上,那種清規裏的束縛感少了許多,松弛美妙,一張清冷臉龐在黃昏光陰下活色生香,晶瑩如可口果凍。

“為什麽啊?”洛懸不解。

“那邊有一間古祠,名叫禮別祠,意思是離別,從那兒走過的意頭不是很好。”

其實是一條很有歷史意義的古祠,但因為音同離別,而染上不詳的寓意。

站在淺草裏,洛懸失笑說:“兩年不見,你也開始迷信了,怎麽走路還要請大師算一卦嗎?”

“因為有想珍惜的人,信或許比不信好。”

河對岸吹來浩蕩的風,洛懸眉心似蹙未蹙,能體味到這句話裏珍惜的心情,但對自己早就沒有什麽意義。

寧一卿想珍惜誰,都和自己無關。

於是,她轉而問道:

“這麽說來,你很了解這裏?連這麽一座名不經傳的古祠都知道。”

“嗯,了解過,”寧一卿聽見洛懸輕聲地笑,而她並不能聽出笑聲所代表的含義。

她們在夜霧來臨前離開河堤,行道樹繁盛的樹葉遮蓋下來,將本就不多的天光擋了個幹凈。

站在暮色四合的步道上,洛懸低垂著頭,看了眼時間,興致缺缺地說:

“寧總,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搞類似放煙花的事情了,沒什麽意義。”

她接受寧一卿“誠獻星星”的好意或是歉意,但也只到此為止。

寧一卿心臟劇烈跳動,疼痛蔓延而上,洶湧得毫無道理,她指.尖輕顫,忍住體內這一陣燎原的疼,輕聲問:

“小懸,你不喜歡嗎?”

然而,洛懸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笑著說:“寧總,以後再送別人煙花,記得把人帶去地面上看,越漂亮絢爛的煙花,越要站在低處仰起頭看。”

寧一卿怔怔地看著洛懸,嫣紅唇瓣開合,“為什麽?”

“有一些美麗的事物,仰望時才能看見更多的絢爛,用來做夢,也會更加盛大夢幻,就像天上的月亮,總是高高遙望時最美,一旦離得太近,美好容易幻滅。”

洛懸笑得很溫柔,身邊這個人就像天上的月亮,是被人仰望的對象,並沒有見過塵埃裏的風景。

所以根本不知道煙火離得越遠,才越好看。

“好,我記得了,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寧一卿眸光流轉著淩亂破碎的光,她不想放煙花給別人看。

亮起的路燈下,女人的長發那麽柔美,於河谷泛起的霧氣中,泛著黑亮的光澤。

其實,寧一卿後來才想明白,人生的意義有時就是幾個瞬間。

身旁這個人曾經用力地愛過她。

足夠她一生守望。

“你會有這樣的機會的,”但不是和我。

洛懸回過頭,微垂的臉上笑意寧靜而模糊。

她們之間的氣氛變成了青澀到生銹的感覺,青澀是因為好久不見,生銹是因為不如不見。

寧一卿忍不住迷戀地看著洛懸,近在咫尺的面容,夢境褪去,單純好看到讓她很想流淚。

洛懸這個人對她的吸引,不在於信息素,無所謂時間長短,和什麽時候遇見也沒有任何關系。

這樣一個人,只是被命名為“洛懸”,無法捕捉、無法覆制,卻能夠永恒。

而她,只不過一向被蒙蔽在花團錦簇權力加深的高臺上,自以為是自作聰明自視甚高。

步道上再次出現一群剛放學的學生,三三兩兩,青春洋溢,有好幾個好滑著滑板,在步道上一路狂飆。

好幾個女生牽著手走在一起,商量著要不要晚點回家,去坐一下重新開放的摩天輪。

“這個摩天輪荒廢好久,這次整個換新,還添加了彩燈,可漂亮了,而且加高很多,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女生指著不遠處的摩天輪。

緩緩轉動的摩天輪仿佛遙遠的星辰,璀璨絢爛,帶來永不停歇的浪漫。

“我記得這座摩天輪很久前就壞了,怎麽會重建的啊,這地方那麽偏,能賺錢嗎?”

“聽說有大佬喜歡這兒,之前就直接投資重建的,現在才建好一兩個月。摩天輪免費讓大家玩哦,快點走吧,今天是第一天開,去的人不多。”

女學生們一溜煙兒地跑走了。

這座城市的摩天輪下她和洛懸第一次遇見的地方,寧一卿本能地停下,順著那個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曾經荒廢無用的摩天輪重新轉動起來,風很大,席卷著花與樹,高樓與車流,燈光在摩天輪四周跳蕩,湧上山頂,躍入河面,落進每個人眼裏。

墨沈沈的夜色下,寧一卿的眼睛被摩天輪閃耀的彩光,映出淡淡的緋色。

她的聲音像夢一般輕柔細膩,帶著懷念與希冀,“小懸,你還記得這座摩天輪嗎?”

洛懸斜靠在一棵金黃色的覆羽葉欒樹下,擡眸靜靜看了一會兒,輕輕笑著說:

“坐過的摩天輪太多,怎麽會記得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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