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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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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聲音發沈, 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宋妍時下意識回頭,撞入眼簾的是, 女人戴著銀絲鏡片後, 一雙冷冰冰的眼,玉骨似的手指輕攥著,像是在隱忍洶湧浪潮。

她是見過寧一卿的, 在財經雜志的內外頁,電視的經濟頻道,驚鴻一瞥都無法形容那樣的震撼感。

女人永遠衣著幹凈整潔, 眸色平靜溫潤, 渾身充滿潔凈的智慧感,讓人不自覺地敬畏和……迷戀。

但她沒見過這樣的寧一卿, 冰冷刺骨得有些失控。

又或許只是單純的不悅。

畢竟, 女人那張臉天生的美麗尊貴, 即便蹙眉, 也不覺憂愁, 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挑剔。

寧一卿怎麽會有發愁的事呢,宋妍時在心裏暗覺自己傻乎乎的。

“寧董, 寧董好。“

病房裏的旖旎溫軟,在這一刻盡數消失,宋鶯時捂著後頸,尷尬又緊張。

她到底腦子發昏在幹什麽啊,竟然又在泡寧董的Alpha時, 被寧董發現。

感覺小命不保了啊。

“宋妍時, 是嗎?你好, ”寧一卿眉心蹙也未蹙,收斂住迫人的氣息, 溫聲說,“不好意思,我找洛懸有點事,你願意讓我的秘書,帶你去新開的餐廳用餐嗎?”

“吃飯嗎?不用,不用了,讓您破費怪不好意思的,“宋妍時沒想到寧一卿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還要請自己吃飯,她頓感受寵若驚又畏懼害怕。

“不會,”寧一卿根據藍樂然搜集的資料,語氣淡淡地說,“那家餐廳擅長做奶制品,你應該喜歡,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挑一間,叫上朋友一起。”

“我還可以叫朋友一起嗎?”宋妍時眼睛明顯發亮,連剛才的害怕都忘了。

寧一卿微微頷首,目光淡淡的,已然看不出更多情緒。

“謝謝寧董,我……我下次一定也請您吃飯。”

藍樂然輕輕笑著朝宋妍時招手,心道千金小姐果然心思單純可愛,寧一卿哪裏有空餘的時間和她們一起吃飯呢。

連跟老爺子吃飯的時候都得擠。

在宋妍時離開後,病房再次恢覆寂靜,寧一卿低垂著眼,溺水的感覺又裹纏上來,讓她呼吸不暢。

“如果我沒來,小懸,你會拒絕她嗎?”

洛懸一下一下給金黃色的木雕拋光,細白指間的薄繭,落入寧一卿的眼。

“小懸,告訴我。”

寧一卿凝視著洛懸,少女如此漂亮,天真浪漫,眼神清澈,透明如竹葉最後一滴露珠,晶瑩得像是綠水晶。

或許有人以為洛懸的倔強,可能只是琉璃,是脆的。

其實不然,那是頑石,頭破血流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洛懸抿抿唇,並不想回答寧一卿。

女人沒有再強行要洛懸回答,而是輕輕拂過洛懸銀色偏軟的發,蒼色的指骨刻意糾纏著軟發,越纏越緊。

“小懸,和我回家去住,醫生和器械都已經就位,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這一下,洛懸反倒笑了一聲,散漫地把話題轉回去,“我拒絕宋妍時與否,和寧總實在沒有關系,您越界了。”

“小懸,家裏的條件比這兒好,你可以邊養病邊散心,”寧一卿推了推銀色鏡框,眼角微勾,狹長眼眸掠過清水般的光,有種嚴絲合縫卻又無序無度的欲.望感。

洛懸仍舊沒心沒肺地自說自話,語氣漫不經心,“何況,寧總應該清楚,我總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標記難道不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嗎?”

溺水的感覺更深,眼前似乎只剩一片幽冷的深藍,寧一卿呼吸窒著,想起那個殘忍的事實。

洛懸能夠給予任何一個Omega標記,除了她。

任何Omega都可以,偏偏只有她不可以。

洛懸把木雕放好,隨意挽好頭發,慢悠悠躺回病床上,拉過被子蓋在頭頂,說話聲音悶悶的。

“我要休息了,寧總請回吧,夜裏待在一個陌生Alpha的房間,不成體統。”

雪青色的佛珠被女人攥緊,一時竟不知是女人的手冷,還是念珠更冰。

“小懸,保鏢一會就來,回家再睡。”

她的聲音漾著春水般的溫柔,口唇因不佳的情緒而顫弱,顯出一種難以言明的瀕臨感。

像充盈液體將溢未溢的液面,勉強維持著脆弱不堪的張力。

門外,秦拾意懶散地靠著墻,雙腿.交叉,看著這場頗為有趣的戲。

萬年無情無欲、端方自持的寧董,竟然要溫柔矜雅地做出強搶Alpha回家的事,嘖嘖嘖,不管怎麽想,這都很幻滅。

只能說,寧一卿肯定吃錯藥了,不正常。

“寧總,你這是要限制我的自由?”

寧一卿疲倦地搖頭,面容微冷而眼眸潮濕。

她慢條斯理地說:

“小懸,家裏的條件比這兒更好,我和專家醫生已經商量出了很多治療方案,到時你看看,自己決定好嗎?”

“自己決定?”洛懸冷冷地看著寧一卿,怎麽也想不到女人真的會強制要求她回別墅,“你都要叫保鏢帶我回去,我還有什麽自由。”

“星星,你是自由的,就像蒲公英和滿天星盆栽,”寧一卿的眼神晦沈如霧,隱著點點明亮的希冀,“你送我的,我都很喜歡。”

“你只是想把我鎖在你身邊,”洛懸眼神淡漠地看著天花板,“得到您的一句喜歡,擡舉我了。”

寧一卿默然不語,銀絲鏡片後的眼睛墨黑,隱著深沈無光的純粹黑暗。

她想洛懸可能說得很對,她也開始變得下作,利用權勢和財富,逼迫別人就犯。

又或許,這便是她的本性呢?

保鏢們的動作很快,三四個人輕柔地收拾好病房,再低聲和寧一卿說一句準備完畢,車已經在樓下停好了。

“小懸,需不需要我扶著你回家?”

風從半開窗溫潤地飄進,女人長發如瀑,白檀氣息潔凈清冽,冷血與深情似乎在她的眼眸中混燃,使得她尊貴清矜又威不可測。

洛懸呆呆望著天花板,那裏似乎正在發生一場無硝煙的戰爭,自律守序的禁欲原則瀕臨破碎,不得不與癲狂偏執的放縱扭曲,激烈角力。

女人牽住了洛懸的手,兩人十指交纏,掌心微濕。

“小懸,可以走了。”

洛懸眼神失焦地瞟了一眼寧一卿,看清她眼裏的……仿惶,那是一種混亂,好像自我無法融合的痛苦。

真的很可笑,一個權力者怎麽會在逼迫別人的時候,不經意洩露出這樣示弱的神情。

洛懸輕嗤一聲,機械地任由寧一卿拉起自己,她們兩人的手緊貼,指骨摩擦得生疼,卻無法掙脫出來。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是嗎?”

“小懸,我會給夏之晚道歉,”寧一卿的眉弓和眼睛極為漂亮,尤其在此刻流溢著淩厲偏執、不容拒絕的威勢。

看著門外虎視眈眈站成一排的保鏢,洛懸無所謂地笑,明白自己的確沒有選擇的餘地。

剛才的問題分明就是在多此一舉,自取其辱罷了。

“走吧,不需要你扶,我自己能走,“用力掙脫寧一卿,洛懸輕輕咳嗽著,身體抖得像是風中枯葉。

她的手指已經破皮出血,想來女人的手也是如此。

真諷刺,做獵物的拼命掙紮,最後也能和囚籠打個兩敗俱傷。

花園別墅裏的櫻桃樹,依舊挺拔翠綠,想來快要結出果實。

藍地柏羽葉如雲,在夜裏泛著藍綠色熒光,不遠處的風鈴花素雅可愛。

一切都和離開前一模一樣,植物也許十年二十年也不會變太多,但人不一樣。

隔幾天不見,就會由愛生恨了。

或者,愛恨都不剩下。

別墅客廳的黃銅落地燈亮著,柔光打在一旁絨布沙發的白色薄被上,另有兩個薄荷綠的軟枕,規規整整地擺好。

這樣的場景看上去溫馨整潔,勉強也能算得上井然有序,但這不符合寧一卿的習慣。

女人絕不會在臥室或是書房用餐、娛樂,因為那是用來休息和工作的地方。

也不會在客廳睡眠或處理公務。

一言一行,嚴肅持重到幾乎古板,處處體現著禮。

在洛懸看來,這大概就是寧家百年氏族養出來的習慣,吃穿住行用,一餐一飲,入目之地,呼吸之間,無一不恰到好處地潔凈秩序。

那並非刻意凸顯的優雅或是高貴,而是格外地自律,格外地有見地,也格外地平靜充滿耐心。

就在洛懸無聊地胡思亂想時,寧一卿端著青花瓷蠱,從廚房走出來。

她並不是很擅長羹湯,這一類的庖廚之事,端著瓷蠱的指.尖微微發紅,像是被燙到了。

“小懸,累了可以在沙發上睡一會,那是我讓周嫂新買的薄被,吃雞蛋羹嗎?”

瓷蠱揭開,雞蛋羹特有的香味溢出,雞蛋羹很嫩,混著一點新鮮番茄的汁,沒有蔥,上面一層麻油。

全都是按照洛懸的喜好來的,沒有差漏半分。

雖然曾經無比渴望,寧一卿給自己做雞蛋羹吃,但洛懸已經不想吃了。

不是雞蛋羹不好,是時間不好。

“二樓的戶外場地增加了遮陽篷,你白天去的時候,要註意別吹到風,我會讓周嫂她們照看你,如果想做木雕,三樓陽光最好的那間房,你可以當作工作室……”

“那要不要我把手機、電腦一並上交給你,去哪裏、和誰聯系也一一向你匯報?”洛懸把雞蛋羹推開,抱著雙手,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軟枕上的藤蔓花紋。

寧一卿斂眉,之前一直將墜未墜的情緒,在洛懸和自己回來後,終於恢覆平靜。

只要人在身邊,就好。

“小懸,我沒有要監視你,池梨不是你的好朋友嘛,過兩天可以請她來家裏玩。”

洛懸本想冷笑一聲拒絕,難道自己要請池梨來看,自己金絲雀一般的生活嗎?

但她轉念一想,自己需要和外界保持聯系。

她想要自由的呼吸,而不是在剩下的一天,兩天,或者幾個月的生命裏,連最後那點可憐的自由都保不住。

於是,洛懸點點頭,追問道:“我請晚晚和宋妍時過來,可以嗎?”

“不可以,她們是Omega。”

“池梨也是Omega,”洛懸嘲諷地說道,“怎麽別人就不行?”

聽見洛懸譏諷的冷笑,寧一卿抿唇,她明明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氣度尊貴的女人或是君王,可在某一刻,她憔悴、她疲倦,完美得讓你只能感受到全瑕的美。

“她們……”在燃燒的妒火裏,寧一卿突然發覺自己無從辯駁。

“寧總,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解釋和自我剖白,你是怎樣想的,怎樣決定的,會不會後悔,又有什麽目的,我不感興趣,”洛懸起身,準確地繞開寧一卿,嗓子裏湧起一片腥甜。

如她這般的小人物,就是這樣任由別人揉圓搓扁。

那天的大雨裏,寧一卿猝不及防地說,她愛自己,但依舊會和洛唯結婚。

她就跟個傻子一樣,沒有退路可言,面對拋棄,無處可逃。

現在,她又變得無處可逃。

好像她的命運就是無處可逃,註定形單影只地被各路人馬逼到墻角。

她只是一只不知命運的小動物,可笑的是,如此命短,也得不到半分的自由。

風吹起少女銀白長發,寧一卿這才看清洛懸原本素白細膩的後頸,多出的猙獰傷口。

像一只墜地的青色蝴蝶,輕盈、縹緲、透明,卻已經枯萎。

寧一卿心口的澀意翻滾。

“小懸,醫生明早七點給你打點滴和診斷,早點睡。”

洛懸懶得回應寧一卿,胸口悶悶的,也不知道是因為犯病,還是重游故地,悲從中來。

愛情於她神聖而美好,曾經獻祭般地愛上寧一卿,義無反顧,似乎女人成了她的信仰她的神,於是盡心侍奉,全情相信。

最終,迎來的是墮落。

不是神的墮落,是自己的墮落。

這裏的臥室也和之前一樣,沒有什麽變化,除了多了一套新的醫療設備。

笑容恬靜的護士小姐,妥帖地為洛懸打開醫療設備,實施監測身體狀態。

“洛小姐,我就住在隔壁,有事您按下床邊的響鈴,我就會過來。”

“謝謝你,”洛懸想笑一笑,卻只能感到一陣僵硬。

護士小姐沒有多說什麽,關上門退出去,剛好看見寧一卿站在窗邊,手裏把玩著銀色的覆古懷表。

“寧董,洛小姐的狀態暫時穩定,您可以放心。”

“辛苦了,輪值的時候上心些就好。”

寧一卿合上懷表,禮貌地說道,然後又回頭望著春末的月亮。

霜色月光落在女人開扇窄而深的眼皮,像極靜謐盛開的白檀花。

“會的,您放心。”

夜裏,洛懸並不能在熟悉舒適的環境睡著,雙眼緊閉,手心朝下交疊放在小腹上,靜靜地躺著,像是睡在棺材裏。

這裏的窗戶半開四十五度,連吹入多少風也有嚴格的計算,不會太冷也不會太憋悶,只會恰到好處地吹起月白色窗紗。

床下的小夜燈散發靜謐的光,櫻桃木門被輕輕推開,洛懸能敏銳嘗到風中搖曳的白檀生息。

如山巔繚繞的晨霧,秩序、高潔俯瞰生靈。

現在應該是半夜兩點多,按照作息,寧一卿應該處於睡眠中,畢竟第二天還有大大小小的集團事務等她批覆。

然而,女人只是輕柔地走進前妻的臥室,不想吵醒對方卻又近乎專註地凝視。

能看清少女閉著眼也淡漠的樣子,長而濃的眼睫投下一窪扇形陰影,雙眼皮尾的皺褶呈現飛起的形態,蒼白的唇清透飽滿。

只是那雙又亮又澈的眼睛,對她再無半分笑意。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三分鐘裏,臥室裏氣息溫暖,仿佛這只是一個再平常普通不過的夜晚,和以前一樣。

當洛懸睜眼看見女人離去的背影時,不由得猜測寧一卿是否會自欺欺人地這樣想。

不過,她怔松一瞬,便只能感受到寧一卿刻在骨子裏的戒律——連偷看也遵守嚴格的三分鐘,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一點不像個小偷,更像前來審判的神祇,於黑暗中固執找尋你已經湮滅的感情。

**

第二天清晨,三位專家集體在別墅旁的另一棟樓聚集,這裏的醫療器械更加完備,儼然一座小型醫院。

洛懸按照醫囑,抽血、化驗、做ct,最後醫生給出了幾個保守治療的方案。

寧一卿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趕去公司,而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洛懸,偶爾處理幾通公務電話。

如玉面容端得是從容優雅。

“你之前是不是做過大型手術?”

一位花白胡子的主任醫師問道。

用消毒棉簽按住抽血的針眼,洛懸虛弱地靠著椅背,微微有些喘不過氣,銀發淺淺耷在泛紅的眼皮上,散漫又隨意。

“做過,為了消除永久標記。”

醫生不自覺地看了眼寧一卿,輕咳一聲說:

“你的腺.體先天發育不良,手術打麻藥的話不容易成功,而且對你身體傷害巨大,你不該這麽莽撞。這也是我們推薦保守治療的原因。”

“手術成功了,沒打麻藥。”

“沒打麻藥?”老醫生震驚地捏緊手中的鋼筆,不小心劃廢了一張診斷單,不得不換一張新的。

腺.體是Alpha身上最脆弱敏感的器官之一,別說是開刀了,隨便擦碰,也會疼痛難忍。

“嗯,因為等不及想去掉那個永久標記,所以無所謂了。”

老醫生開藥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陽光透過薄雲照進來,越過百葉窗,落下虎紋似的光斑,寧一卿打完電話回來,剛好聽見了洛懸的話。

她怔怔站在原地,看著沈默下去的漂亮少女,沒想到洛懸竟然這般……決絕。

似乎可以想象蒼白孱弱的少女,無力地躺在白色的手術臺上,那雙金綠異瞳的眼眸,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四周只有消毒水和白大褂,手術刀反射著明鏡般的清光。

溫熱的鮮血緩慢地流淌,柔軟的皮肉被反覆切割,愈合又破裂,變成……那只猙獰美麗的青色蝴蝶。

這一次的問診結束,洛懸頭暈目眩地站起來,看見寧一卿晦暗的眼眸,笑了笑,慢慢從她身邊走過。

“小懸,為什麽?”女人的音色喑啞。

眼前的東西變得模糊,洛懸體會著生命的流逝,擡頭只看見錆色的天花板,好像沒多少機會曬一曬陽光。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一個人去做手術,去掉我的永久標記。”

聞言,洛懸終於笑得不那麽僵硬,反倒有幾分明媚的味道。

“你忘了,我不去掉,你也會洗掉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送你一份新婚禮物,讓你永無後顧之憂。”

自那之後,洛懸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發燒吐血,有時候精神百倍。

寧一卿時常過來陪她用餐,但兩人之間更多的只有沈默。

後來,洛懸為了避免相見,開始長時間地待在房間裏。

於是,即便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一個月裏兩人見面的次數也不超過四次。

大概是女人的忍耐到達某種限度,寧一卿挑了一天帶洛懸到另一座莊園裏。

“今天我約了小梨見面,”洛懸的語氣淡淡的,唇瓣失了血色,“她從山區工作回來,我們要單獨吃飯敘舊。”

寧一卿聽見“單獨”二字後,呼吸輕慢,過了一會兒,才語速勻緩地說了句好。

不知為什麽,焦躁煩悶的感覺自心間升起,她隱隱地覺得那種失去的感覺,越來越明晰,正在一筆一畫地刻進骨髓,即將成為現實。

“我派車去接池梨過來,”寧一卿盡力消解著這莫名的不悅,神色溫婉,“一會吃什麽,你們自己定。”

“謝謝你。”

此時,她們一同走進一座小型的海洋館,寬至三十米的觀景窗,幽藍的海水靜謐無聲,一只孤獨游弋的黑鰭鯊,穿梭在色彩斑瀾的珊瑚群中。

“你建了一座海洋館?”洛懸望著冰冷的觀景窗,低低問道。

“嗯,小懸,過段時間你身體穩定一點,我再陪你去看海。”

“陪我去看海?”洛懸輕笑一聲,忽然發現寧一卿這個人,原來也是懂得浪漫的。

在要和洛唯訂婚前,帶自己去看海,完成看海的心願。

給要死的人吃一頓好的斷頭飯,體貼入微。

“是的,我們一起去,一定。”

她神色清婉堅決,像是在說某種古老的誓言。

“所以先送我一個被束縛的大海,讓我明白我逃不了,是嗎?”洛懸一個人湊近蔚藍色的觀景窗,仿佛並不需要寧一卿的回答,便篤定不已。

寧一卿雙眉輕蹙,苦笑著凝向洛懸,海水冰藍,少女病弱的背影如煙似霧,仿佛隨時都會隨浪消失。

她真的快要抓不住。

池梨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沒了當初的興奮和激動,更多是藏在眼角眉梢的擔憂。

莊園管家引著池梨經過黑色巖石的鯉魚池,和假山水幕。

他的聲音厚重而沈穩。

“池小姐,二樓露天客廳,已經準備好了熱紅酒,放有肉桂、玫瑰、蘋果、荔枝,另外還有你喜歡的酸面包和奶油蘑菇湯,做為前餐。有臺階,您小心。”

驚訝於寧一卿對自己喜好的了解和細心程度,池梨有些不適地緊皺眉頭,就好像寧一卿在洛懸身邊羅織了綿密的網,一舉一動都必須在女人的監視之下。

下意識身體發冷,池梨低聲詢問:

“懸懸,咳,洛懸她吃的也和我一樣?”

“不一樣,因為洛懸小姐的身體原因,有營養師為她專門定制前菜、正餐和甜品。”

來到二樓走廊盡頭,管家推開胡桃木大門,輕輕鞠躬,讓池梨進去。

二樓的露天客廳裏,擺放著白色沙發,清爽安神的香薰燃著,最後一絲夕陽快要跌入地平線,橘色的光照在洛懸身上。

像為她罩上一層溫暖美好的繭。

蛛網束縛。

不知為何,池梨只想到了這四個字。

“懸懸懸,”她慢慢走到洛懸身邊,看見好友比之前瘦弱的身體,低低喊了一聲,“你不是說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坐吧,小梨,我不那麽說,你能放心去工作嗎?”洛懸忽略掉身體的疼痛,淡色唇瓣開合,“何況,我現在過得也還不錯。”

“這還不錯?”池梨激動地拍著桌子跳起來,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差點兒打翻那杯熱紅酒,“之晚姐說已經聯絡不上你了,急得跟什麽是的。要不是我在山裏沒信號,我早就殺過來了。”

洛懸真心實意地笑了,眼睛亮亮的,配上微紅的鼻尖和眼眶,別有脆弱易碎的美。

“我知道,你先好好坐下來吃飯,都是你愛吃的。”

“我的偏好和忌口是你告訴寧總的嗎?”

洛懸垂眸搖搖頭,瑰麗雙眼染上薄霧。

“她真是……真是挑不出錯,周全周到,不知道的,以為她有多重視你,”池梨笑得嘲諷,“現在她又想做什麽?”

明明做的都是體貼用心的事,現在卻只能讓她感到越發的不近人情。

寧總紆尊降貴安排這樣一場用心的晚餐,因為她是洛懸的朋友。

這看上去好像完美得無可挑剔,可也是這個人狠心拋棄洛懸。

因為洛懸活不長,所以結婚。

因為洛懸活不長,所以都不必告知結婚的真相。

因為命短,就活該被辜負被欺騙嗎?

洛懸看見池梨眼裏的淚,軟聲安慰,“別哭了,你看我都不哭的,沒什麽大不了,她根本做不了更多。”

池梨沈默,反拉住洛懸冷似冰的手。

半晌,她說:“你沒法哭,我替你哭。”

“小梨,”洛懸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幾秒,“我說過的,要開心,如果只能活那麽長,多開心一點就多從命運那賺到一點。”

池梨含著淚點點頭,聽洛懸的話,乖乖坐下來吃飯。

席間,洛懸不斷詢問她這個幾個月工作上的經歷。

“我們有一次在山谷裏取景,起霧了,走來走去,差點把越野車開掉懸崖,當時就差幾十厘米,幸虧司機及時剎車。”

“還有那次我被沖進溪水裏,山洪馬上就要來了,組裏有個Alpha奮不顧身救了我。”

洛懸本來聽得津津有味,忽然放下小銀勺,笑著問:“那你們擦出火花了?”

“才沒有,人家好像是什麽豪門千金,高攀不上啦。”

洛懸點點頭,“我記得你不是想做我們本專業的工作嗎?怎麽最後跑去拍電影了?”

“哎呀,都是緣分嘛,你知道我愛好攝影,剛好被人家瞧上,我就去試了試,發現光影與語言結合的世界好美。”

聽著池梨天花亂墜地聊拍電影的各種趣事,洛懸心口的郁結,好像也隨之散去不少。

“誒,等你病好了,我去哪兒都帶著你,那邊有好多好參天的大樹和翠綠的植被,你可以走到哪裏雕到哪裏,”池梨咬著牙,篤定地說,“你的病一定會好。”

“嗯,會好的,到時候你帶著我到處看世界,再拍下來,等我們老了,還能一起回憶。”

池梨跟著笑,借著取用食物的遮掩,左顧右盼,反覆確認有沒有人在暗處監視她們。

到了最後,她什麽也沒看出來,只能做出冒險的動作,迅速而敏捷,像一只偷藏魚幹的小貓。

做完後,再心領神會地朝洛懸笑。

整頓飯進行了三個小時,寧一卿依言沒有出現打擾她們。

從露天客廳出去,洛懸非要送池梨走到樓下,管家雖然面露難色,暗忖一會後,還是順著洛懸的心意。

樓下,兩人即將分別時,池梨抓住洛懸的手臂,小聲地問:

“之晚姐很擔心你,你能和她聯絡嗎?”

夜色如潮,暖濕氣氤氳而來,走道旁的鐵藝路燈閃爍著明亮的光,

“幫我給晚晚帶個信,就說我很好,很想念她,不知道她好不好,過幾天我一定會去找她,不要擔心。”

“那個,”池梨朝洛懸使了使眼色,小聲地說,“懸懸,你別忘了那個東西,要用哦。”

“我知道,會好好用的,”洛懸明白池梨是在指她剛才藏在天臺上的手機。

那是現在唯一還沒有被寧一卿監視的通訊工具。

“嗯,我……我走了,”池梨依依不舍地看著洛懸,還是忍不住叮囑,“你要記得啊,一定要記得,我會再來看你的,還有之晚姐也很擔心你。”

“好,我知道了,我會去找你,找之晚姐的,你放心。”

就在這時,池梨一轉身,就驚訝地看見寧一卿從拐角走來,衣襟上沾著花露潮氣,似乎站在某處很久,舉手投足洇著頹冷的矜貴。

如同天上的月光,浸透了透明的離愁。

池梨不知道寧一卿有沒有,將自己和洛懸的一言一行,盡收眼底。

“小懸,你想要去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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