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城北二十裏有一家小築，名夜靜臺。

小築高兩層，築外有竹林挑花，推窗月投洞庭落檐邊。以青竹為柱，以茅草為礫。錦絲綢簾，烏石落門前。

夜雨零落，望湖面縹緲絲煙。夜靜啼蟬，撒月如身著銀衫。

一古琴空響長夜，一曼舞絕艷霄夕。

一張棋，縱橫天地。一壺酒，望傳晴川。

世外桃源，人間仙境恐怕也莫過如此吧！

這一定是那位隱士高人的居所，也只有那等的賢人才會有如此雅致了吧！

桃花林下有一石桌，桌下有一棋局，局上唯有一子。子不落金邊，一定天元。白子欲落又止，不禁在空中顫抖。

琴聲如拂面清風悠然飄來，清幽而又空靈的琴聲卻沒帶給老者一絲寧靜。舉著白棋的手遲遲不肯落下，他保持這樣的姿勢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然而還是不肯下落。

看似一手棋，在兩人的眼裏卻過了無數招。

寧靜、清幽……，這些本該是這裏的主調，但在這棋局間卻又猶如千軍萬馬奔殺於陣前，談笑間又是幾輪江山幾輪天。

一陣紊亂而又急快的馬蹄聲自小道林間傳來，老者皺起的眉頭可以看出心中的不悅，然而他始終沒有回頭。

啪！一聲重重的擲棋之聲傳來，老者終於不再猶豫，一手便按在了棋盤之上。好像是被這馬蹄聲給擾亂了心神胡亂下，又好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

“你我對弈三天，為何你第一步就要如此？”

“你局局落子天元，我本笑你棋力拙劣，實則是我不知閣下之高深，實在慚愧！”

“何為天？何為元？古者賢聖豈是你我可窺探？”

“可若是這金邊盡是敵手，閣下還敢下著天元嗎？”

“若真是夜間金奎，又何懼之？”

老者其實本不願多言棋外之事的，可對方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老者有意逃避恐怕也不行了。

老者無奈的笑了笑，笑容之中盡是苦澀。

“長歌能全身而退已實屬不易，閣下之心我長歌之人皆知。身為長歌之人，又怎會甘心將長歌數十年的基業送人？此次退出長安，以是被逼無奈。但這‘天元’我長歌不會就這麽拱手送人的！”老者說完，白子一靠，霸氣盡顯。

“青霜之主的遭遇真是令人感嘆，三年之後，長歌才又出新人。這三年，中原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長歌再想一探中原，恐怕……”黑衣老者擔憂的說道。

“閣下請放心，我長歌現如今的門主雖然還有些輕稚，但卻是最為合適的人選。她與青霜劍的契合程度絕對是歷代少有，就連老門主當年也略有不及啊！”白衣老者自豪的說道。

“青霜雖是百兵神榜之利器，但終究是外力。貴門若想重回中原，門中的實力方為根本。長安之戰，長安的損失恐怕再過三年也難恢覆元氣吧？此時長歌正是青黃不接之時，若是今日這……恐怕我與貴門的……”

“閣下……！”白衣老者聞言，身體在不禁的顫抖。長歌正危機之時，若是他再……

白衣老者想挽留，但卻說不出話來。長歌如今的狀況，誰都看得很清楚。若是不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恐怕下次再起大亂，連自己都很難保住了。

“長歌已經很多年沒有出一個讓人興奮的後輩了，若是長歌還能出一個天縱之才，我等用盡餘生守護長歌也是未嘗不可的！”黑衣老者有些不報希望的說道。

“一定會的！”白衣老者雖然也知道那樣的可能性相當小，但卻仍滿是希望的說道。

“先前那三道九歌令雖然也不錯，但是卻遠達不到天縱之才的程度。”黑衣老者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道。

“閣下莫急，他三人都還沒有展露其實力，待他們撫琴之時，才方知真章。況且還有一道九歌令呢！”

“已經來了！但是似乎又似乎有點不像！”黑衣老者望向林外，一種望穿古今的凝神仿佛已經將來人看了個明白。

白衣老者也感覺到了那股氣息，一種無奈到極點的搖頭，說盡了老者心中的悲哀。

馬上的人，竟然沒有內力。“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老者心中不禁呢喃。

馬蹄聲漸漸近了，老者都已經感覺到了九歌令上的獨有氣息。

“走吧！我們先進去啊！”白衣老者已經徹底放棄了心中的哪一點期望，一個沒有內力的後輩會給長歌帶來多少力量？老者的沈著徹底不見了，修為如他，竟也會如此。

黑衣老者不禁笑了起來，似乎對於白衣老者的失態很意外。不過，換一個角度想一下，黑衣老者也還是能理解的。

“都等到了此時，你有何必著急呢？也莫要瞧低了後生不是？現在就走，也不合規矩不是？”

白衣老者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有些不情願的坐了下來。

“請問前輩，這裏可是……”

“小築今日不接客，還請隔日再來！”少年剛下馬，話還沒有說完，老者就一口回道。

“前輩誤會了，我不是來聽琴飲酒的！”少年恭敬的說道。

“這裏也不是什麽賞月觀湖的地方！”白衣老者有也沒有回，一子重擲，斷然道。

“晚輩……晚輩……”少年被老者的話嗆得不知說什麽好了，在後恭手了老半天，不敢進，也不敢走。

“他是輸多了，你不用在意！出示你的九歌令，你就先進去準備吧！”反倒是黑衣老者歉意一笑，微微說道。

少年如何大赦，立馬從腰間取下九歌令輕輕端到了兩位老者的面前，這才帶著身後的書童走進了夜靜臺。

少年走進小築，本以為這琴聲會漸漸明晰起來，但當少年推門而入時，都未覺琴聲的高低有什麽變化。反而這琴聲更加悠遠起來，猶若自天外傳來一般。

一入門，一股幽香撲鼻而來，這是南邊金絲木特有的幽香，幽香混雜著淡淡的檀香飄入鼻尖，頓時就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腳踏在圓竹之下，發出了時而清脆時而厚重的腳步聲，猶如踏在了琴弦一般，沒一步都是一聲令人迷醉的樂聲。

少年見過的世面也不少，但卻從來沒有見過如今講究的樂坊。就連撩門簾的聲音，都像極了樂聲。

在如此美妙的地方，也難怪少年會有飄然之感。

少年走去了臺樓，一間寬敞淩空樓臺赫然便在眼前。樓臺之下是如鏡般的洞庭，樓臺之上是一輪幽靜的圓月。

那撥琴之人原來就是在此處。也難怪琴聲會如此悠遠，有如此寬闊的洞庭作為琴桌，恐怕不悠遠也難了吧！

少年在家中也是彈琴的，深知這琴桌的重要性。

往往，彈奏古琴時都要選在一處空鳴之所。講究的，則用特質的琴桌作為扶琴。這扶琴的琴桌並不是一塊巨石，而是一種特質的石頭。首先，得選用久淋青石。把巨石掏空。讓巨石的中空，與琴聲產生共鳴。共鳴悠長空靈者為最佳。

而眼前這個撫琴的女子，並沒有青石共鳴。只是稍有隨意的把琴放在了樓臺之上。就連墊琴的案都不曾放。

少年久看不解，仍不知其中的奇妙。

撫琴少女叫其模樣好像，便給了他一個眼神。

少年隨眼神看去，只見一湖秋水漸起波瀾。波瀾微起微疊。像極了琴聲的波瀾。

少年頓時大驚，良久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湖洞庭水，就是少女的共鳴石。

以湖水扶琴，少年還是第一次見。心中的感嘆自然不少。

坐在少女之下賞琴的還有三個人。一男兩女。這一男兩女皆是盤坐在地，雙眼如迷醉般緊閉。身體在不停的搖晃，印著搖晃時劇時緩，仿佛被這一曲幽琴勾去了魂一般。

少年立在原地，顯得十分的突兀。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才恍然。這才坐下身子，學著眾人的樣子閉上了雙眼。

當少年一坐下，立馬便傳來一聲微有些怒意的呵斥聲：“還不快起？”

眾人睜開眼，知道這是要開始了。立馬起身，恭敬的站在了老者的身旁。

少年這剛坐下，就得起身了。有些尷尬的他笑了笑，擾著頭也學起了眾人的模樣。

“好笑嗎？”白衣老者問道。

“額……前輩，晚輩只是覺得……”少年想解釋，可老者又怎麽會聽？

白衣老者看了一眼身後的黑衣老者，黑衣老者點了點頭，白衣老者這才說道：“想必你們都很清楚其中的規則，那麽我就不再多說了。這是這次的審樂官。九歌堂，勍鴻堂主。由到臺的先後為順序，你們可以開始了！”

說完，白衣老者和黑衣老者便坐到了臺邊的上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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