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皺著眉頭緩緩放開他，低頭看了一眼陣亡的襯衫，空氣中彌漫著莫名的難以名狀的氣味。他趕緊沖進衛生間漱口，留下江煜一個人站在客廳裏發呆。

他沖進衛生間反手把門鎖上，用清水漱了漱口，再用牙刷仔仔細細刷了一遍。他身體沒有異樣，只是在他突然抱著他的瞬間，感到一陣惡心，無法控制地吐了出來。上次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是三年以前，三年的時間，久到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了。平覆心情，他才想起被他遺忘在客廳裏的江煜。

他硬著頭皮打開門，看見他敞開前襟，露出因健身而結實的軀體，薄薄的肌肉在古銅色的皮膚上淺淺地雕刻著線條，胸肌、腹肌、側腰肌，條條分明。比起記憶中顧明那略顯白皙的皮膚看上去要陽剛一些。他甩甩頭，對於平白無故冒出來的這個對比感到不快。

“你去洗洗吧，我給你重新找件衣服。”他低著頭穿過客廳走進房間，不敢看他。

江煜原本黑著一張臉，看見他飛一般逃離案發現場的樣子，卻笑了。

他找了一件寬大的長袖T恤遞給他，他拿在手裏翻了翻問：“長袖？今天這麽熱，有短袖嗎？”

“我只有長袖。”他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抱著左臂，不自覺的上下摩挲。

江煜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便不再追問。“算了，將就吧。”三兩下把衣服套上說：“你剛才沒事兒吧？要不去醫院看看？”

“沒事，我歇會兒就好了。”

“剛才說吐就吐，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還是去醫院看看保險點。”剛才的架勢著實把他嚇到了。

“我說了沒事就沒事，我自己心裏清楚。”他堅持反駁到。

“你心裏清楚？”江煜伸出右手指著他，眼珠子咕嚕咕嚕翻動著思考著，“餵，你別說是因為我抱你才讓你吐的吧？”他試探性地詢問著，見對方沒有反應，突然大驚小怪起來：“林澤希，你不是吧？我就這麽讓人惡心？”

林澤希第一次看見他臉上這麽豐富的表情，像吃了半只蒼蠅吐不出來一樣，竟忘記剛才混亂中嘔吐的不爽，笑出聲來。

江煜也跟著笑出聲來，“餵，雖然難得見你笑一次我很開心，可是我讓你想吐這個事實讓我很不爽，還不是修辭意義上的想吐，是真吐。林澤希，你真行。”

“以後沒事兒離我遠一點，免得我再吐你一身。”

“餵，你還把這當成武器了是吧？居然威脅我。”

林澤希但笑不語。

“難得今天不開店，我們出去逛逛吧。我在這裏呆了五年，幾乎沒時間出去逛，周圍很多地方都沒去過呢。”江煜見他興致缺缺，又不肯告訴他遇到了什麽事情，便提議出去散散心。

“我不太想出去，要不你一個人去吧，我在家做飯等你。”

江煜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那算了，自己一個人出去多沒勁。你要是不想出去就在家休息吧，下午想吃什麽？我一會兒去買。”

“晚飯還是我來做吧。你連夜趕過來，很累了吧？你可以到......房裏躺一會兒。”林澤希本想說“到我房裏躺一會兒”，可他永遠記得這本是他的房子，他的房間。

“啊，你一說我還真有點累了。早上六點的航班，昨晚幾乎沒睡覺。那我就先借你房間躺一會兒。”江煜說完，正大光明地走進了久違的房間。除了床單被罩換過了以外，其他都是老樣子，和他走的時候並沒有多大變化。

他坐在床沿，伸手摸著格子花紋的純棉床單，簡單又實用，和林澤希給人的感覺很像。這時他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掀開枕頭，有陌生電話打了進來。他望了一眼客廳，沒看見林澤希，手機仍然執著地震動著。他猶豫了一下，接起了電話。

“餵，你好。”江煜只不動聲色的打了個招呼。等了幾秒鐘，電話那頭並沒有聲音。江煜又餵了一聲，仍然沒有反應，以為是騷擾電話，便掛斷了。

半分鐘後，同一個電話號碼再次打了過來。江煜有些疑惑地接通了電話，這次他沒有出聲，只靜靜地聽著。沈默了幾秒鐘，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禮貌地說：“餵，你好，你一定就是江煜吧。我經常聽澤希提起你。”

江煜在腦子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過了一遍，沒有找到一個合理的可以說服他的解釋。“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哦，我是澤希的朋友，他沒有跟你說起過我嗎？他倒是經常跟我說起你，說能遇到你這樣的老板他很幸運，也很感激你對他的信任。”

對方禮貌的話語讓江煜莫名地覺得不舒服，那人言語之間表現出來與林澤希的親近，林澤希和他之間的疏遠，讓他莫名警覺起來。

“是嗎？請問你是哪位？一會兒我讓他給你打過去。”江煜問。

“他知道我是誰，我晚點再打過來好了。”說完對方掛斷了電話。

江煜身上的困意瞬間消失殆盡。他暗暗記下了剛才的電話號碼，用手機查了一下歸屬地，是A城，林澤希在這裏安頓下來之前就曾回A城去收拾過東西。那人好像和林澤希很熟悉的樣子，為什麽他從沒聽他提起過？

“你還沒休息嗎？那正好，我進來拿床單被罩。今晚你就睡這裏，我睡沙發。”林澤希一邊說一邊在衣櫃裏翻找著。

“澤希，剛才有個電話找你。”江煜說。

他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頓了幾秒鐘後，貌似輕松地說：“是嗎？待會兒我看看，如果認識的話就回過去。”

“是個陌生號碼，我以為是快遞什麽的，就幫你接了。”

林澤希手上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臉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我最近好像沒買什麽東西。”他咽了咽口水，一邊緩緩說著，一邊走到床頭拿起來手機，卻並沒有馬上查看電話號碼。

“嗯，不是快遞，他說是你的朋友，好像和你很熟。他還知道我是江煜，說是你經常和他說起我的事情。澤希，他究竟是誰？我問他也不說。”江煜看他並不打算多說，語氣很平和地一步步地逼問到。

“你剛才說是陌生號碼吧，我一時也不知道是誰呢。”

林澤希這拙劣的演技讓江煜都快忍不住發火了，他強壓著心頭激動的心情說：“也許你看看電話號碼就能想起來了呢。號碼歸屬地是A市，就是你之前生活的地方。”

面對江煜的步步緊逼，他詞窮了，嘴裏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相信。就在這時，他手裏的電話又震動起來，嗚嗚的蜂鳴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手機持續震動著，他卻沒有接的打算。

江煜湊過來看了一眼，說：“剛才就是這個號碼，你怎麽不接啊？”

他仿佛一下子回過神來，順手把電話掛斷。“沒什麽，不重要。”說著打算走出房間，卻被江煜一拉拉住手臂。

“林澤希，你趕緊告訴我那人究竟是誰？他知道你的事情，知道我的事情，你卻一直不接他電話，我看得出來你在躲著他，我也知道你過去生活得不太好。你老實告訴我，他是不是跟蹤你甚至威脅你？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會幫你解決掉這個麻煩的。”江煜不依不饒地問到，不肯讓他就這麽蒙混過關。

“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和他以前認識，不過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他避無可避，只得一點點往外吐露。

“既然很久沒有聯系，那他怎麽說你經常和他說起我？你和他......究竟是什麽關系？”江煜一臉嚴肅地問。

“我......”從昨天晚上那個電話他就知道顧明按照調查過他，可他卻對江煜說不出口。因為他的緣故，害得江煜的事情也暴露在陌生人面前，他對此感到愧疚。

“他就是那個傷害你的人對不對？你是因為他才躲到這裏來的，還有你手臂上背上的傷也拜他所賜對嗎？”江煜一開始就看見他的手臂上滿是傷痕，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他背上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想起當時那震驚的場景，江煜的情緒不禁激動起來。

林澤希趕緊搖搖頭解釋道：“不是的，那些和他沒有關系，他......其實挺好的。”在說到最後這一句話時，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下來。

江煜看了他一眼，重重的嘆了口氣，緩和下心情後半晌才說到：“澤希，我們相處這麽久了，你就不能跟我說說你過去的事情嗎？”

林澤希低著頭，像是在猶豫，在糾結，就在這時，他手裏的電話又震動起來。寧靜祥和的氣氛瞬間瓦解，江煜忍不住咒罵一聲，怨恨地盯著他手中的電話。這次對方很執著，一直不停地撥號，林澤希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江煜，拿著電話走進了衛生間。江煜看著衛生間鎖上的房門，升騰的怒氣在胸口回蕩著，找不到出口。

林澤希看著手中不停震動的手機，終於按下了接聽鍵，緩緩說了一聲“餵”。

顧明在電話那頭楞了兩三秒鐘，帶著幾分笑意說：“你終於接電話了？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躲著我呢。剛才我和你的金主聊了幾句，放心吧，我只說是你的朋友，並沒有打算壞你的好事。”

林澤希壓抑許久的憤怒一瞬間爆發出來，大聲吼道：“顧明，你鬧夠了沒有？我現在已經離開了A市，離開了你的生活，為什麽你還不放過我？你忘了嗎？我是個惡心的同性戀，是你最不恥的那一類人。我無視你的挽留離開你就是為了找一個更好的，你能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嗎？”說著說著，他的聲音禁不住哽咽起來，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泛紅的眼眶還是沒能忍住淚水，輕輕一眨眼，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河水一樣傾瀉而下。

“更好的？那個破地方的房子和店面能值多少錢？一百萬還是兩百萬？幾年前你就是為了這麽點錢把自己賣進監獄，那會兒還可以說是年輕氣盛，為了守護純潔的愛情。現在呢？已經毫無顧忌的出賣自己的身體了嗎？既然一兩百萬就能把你買下來，當初我留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明說？是覺得我出不起這點錢？既然有價格，那就好談，說吧，你想要多少？”

冷冰冰的話從聽筒中不斷傳來，如果不是熟悉的聲音，林澤希都無法相信這些惡毒的話語出自顧明的口中。幾次三番的羞辱讓他感到難堪和憤怒，他擡起頭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強作鎮定地說：“不光是錢的問題，還有其他東西你給不了我。”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語氣輕佻地說：“最起碼他能像個男人一樣對我，滿足我，但是你不能。你就是個長不大的死小孩。”鼓起勇氣說完這兩句氣話，林澤希心情頓時輕松多了。

他無視電話那頭傳來的暴怒聲和咒罵聲，掀開馬桶蓋把手機扔了進去。顧明的怒吼聲越來越微弱，幾秒鐘後手機屏幕跳了兩下瞬間黑屏，他的世界終於安靜了。他按下了沖水鍵，手機消失在視線範圍以外。他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擦了一把臉，用手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珠，擡頭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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