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盛夏時節，餐飲行業越發辛苦，守著竈臺只一會兒，衣服恨不得能擠出水來。今天有一個掌勺的小年輕請假，只得林澤希親自頂上，一天下來忙得腰酸背痛的。他整理好賬目，關上店門準備上樓沖個涼睡覺。這時手機響起了微信提示音，不出意料，是江煜下班回家路上給他發消息。經過三個月的重組，江煜的公司終於慢慢上了軌道，在裁掉五分之一的員工後，公司扭轉了虧損的困境，他也能趕在午夜前下班休息。江煜一有時間就給他發信息，可兩人的生活圈子截然不同，彼此漸漸發生共同話題越來越少。經常開了頭就不知如何繼續，讓林澤希頗有些尷尬。

今天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一個陌生號碼，這時微信彈出一條未讀信息，江煜問他方便接電話嗎？

他自然而然接起電話問：“這麽晚還不休息？”

電話那頭安靜無聲，他以為信號不好，往窗邊挪了挪問：“餵，能聽見我說話嗎？”對方還是沒聲音，他繼續餵了兩聲說：“可能信號不好，我掛了給你打過來吧。”

他正打算掛斷，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你把我當成誰了？是你新的金主嗎？”

這兩個問句像一桶冰水從他頭頂直灌下來，炎炎夏日卻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你是......顧明嗎？”他試探性的問道，雖然心裏已經十分確認，還是想對方親口說出來。

“你還沒忘記我，我應該感到榮幸啊。”顧明的話語裏全是諷刺，嘲弄的語氣聽起來尤其刺耳。

這次換他沈默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知道顧明現在心氣不順，他也懶得和他計較，擔心自己貿然開口反而讓他更加生氣。這時聽筒裏傳來嘟嘟的聲音，江煜的電話打了過來，這邊顧明卻沒有掛斷電話。半晌的沈默，江煜還執著地撥著他的電話。

“你今天打電話有事嗎？要是沒事的話我先掛了。”林澤希問。

“怎麽？他也不許你接別人的電話嗎？”顧明的語氣都快揚到天上去了，今天晚上他僅有的幾句話都不斷提醒他過去那段艱難的時光。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反擊到：“我認識的人裏面，只有你會做這麽幼稚的事。”

電話那頭傳來沈重的呼吸聲，隔著聽筒他都能感受到對方正在極力隱忍怒火。“幼稚也比你好。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就找了個新的金主，送你店送你房子。當時你也是打算這麽對付我的吧，可惜你看走了眼，我不喜歡男人。這次你就學聰明了，投其所好，半年的時間就讓你少奮鬥半輩子。”

“顧明，你別這麽無聊好不好？”他極力穩定情緒，但脫口而出的話還是有些顫抖。

“我說得不對嗎？非親非故他幹嘛對你這麽好？”顧明質問到。

“那當時我們也非親非故，你幹嘛要收留我？”他反問到。

“我那是讓你照顧我的生活，我們是公平交易。他是直接送你房子，能一樣嗎？”

“嗯，公平交易。現在交易結束了，彼此兩不相欠，還是不要再往來了吧。”公平交易這四個字像利刃刺進他的胸口。

“林澤希，你等著，我一定會找到你的。”電話那頭傳來顧明急切的呼喊聲，他輕輕掛斷了電話，不到五秒鐘，江煜打了進來。

“餵。”他無精打采地打招呼。

“你怎麽了？聲音有點不太對，是病了嗎？”江煜關切地問。

他清了清嗓子，“沒事，今天被油煙嗆到了。”

“真的嗎？剛才你電話一直占線，是在和誰通話嗎？”

“是又怎麽了？我難道連和別人打電話的自由都沒有了嗎？”他瞬間難以控制情緒，脫口而出到。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今天怎麽了？和平時不一樣。”江煜壓低了聲音輕聲問。

他意識到自己語氣很不禮貌，深吸一口氣放低聲音說：“不好意思，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今天大江請假，我頂了他一天的班，有些累了。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早點休息，我掛了。”

不等江煜反應，他匆匆掛斷電話。現在他心緒不寧，身心俱疲，實在沒有心思社交。再聊下去只會徒增江煜的疑慮。

他拿起睡衣沖進浴室，打開水龍頭任冷水從頭頂傾瀉而下，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回片刻清醒。他在浴室折騰了大半個小時才出來，房間裏空調送出的冷風讓他打了個寒顫。他趕緊把空調關小，躺在床上準備入睡。窗外的車流聲人聲漸漸平息，窗外的月亮漸漸爬過頭頂，他仍然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身體陣陣疲憊襲來，卻絲毫沒有睡意。他幾乎能感覺到腦子裏的那根神經緊緊地繃成一根細線，稍稍一用力就會斷成兩截。與顧明相處的場景一幕幕浮現眼前，點點滴滴。沒有一件驚心動魄，也沒有特別溫馨感動，只是平平淡淡的日子，他卻沒能平平淡淡的離開。他耳邊一直回響著他今天的最後一句話：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對此他毫不懷疑，他原本就沒有很認真的躲藏，找到他根本就不困難。既然這麽想找他，為什麽過了半年才給他打電話？既然都半年沒聯系了，為什麽不能就此別過？非要再來胡亂攪和。

他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半夜三點。他猶豫兩秒鐘，給店員們群發了消息，明天停業一天。他覺得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覺，最好能一睡不醒。

直到天空開始泛白他才漸漸睡去，迷蒙中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穿透他的眼簾，他被一陣光亮晃醒。他用手遮擋著光線緩緩睜開眼睛，同時，一股濃濃的米飯清香竄進鼻子。他朝廚房的方向望去，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廚房的陰影處忙活著。一瞬間，他腦海裏閃過了顧明這個名字，他飛快跳下床朝廚房門口走去。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對方，一回頭，一個低沈的聲音問道：“你醒了？為什麽不多睡一會兒。”

不是顧明，不用看到臉，甚至不用睜眼他都知道這個人不是顧明，心裏升起一股說不出來的失落和惆悵。“你怎麽來了？沒聽你說起啊？”

“昨天晚上和你通電話，感覺你不太對勁，心裏不放心就過來看看。正好公司也上正軌了，我就當給自己放兩天假。飯馬上就好了，快去洗洗過來吃吧。”江煜把火關了，從旁邊的消毒櫃裏拿出兩副碗筷整齊地擺放在餐桌上。

他沒有說話。眼前的這個人僅僅因為他昨天電話中的語氣不對勁，就連夜趕過來看他。奇怪的是，相比起感動，他更多的卻是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他感覺被一股違背他意願的力量強行推著向江煜靠近，這讓他有些困擾。

“謝謝你，其實我真沒事，你不用大老遠跑過來。”

“我來都來了，你這樣說話不覺得傷我的心嗎？”江煜貌似認真地問到。

他實在說不出更好的話來緩和氣氛，借口洗漱成功躲開了這尷尬的場景。

幾分鐘後，兩人坐在餐桌前吃飯。江煜做飯的手藝嫻熟，從今天的飯菜他感受到了他的用心，可美味的飯菜吃在嘴裏卻味同嚼蠟。

“你今天怎麽老是心不在焉的？”江煜停下筷子問。

“沒什麽，可能是累了吧。我今天專門停業休息。”

江煜把碗筷放在桌子上，表情嚴肅地說：“你很不擅長說謊，我知道你有煩心事瞞著我，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呢。”

“真沒事，你想多了，快吃飯吧，菜都快冷了。”他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吃飯。

“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生活圈子不一樣，這也正常。”

“有時候我在想，也許當初不應該把你留在這裏，應該直接把你綁去上海。”

他噗嗤笑出聲，“留下來是我的選擇，我又不是小貓小狗，還能任你綁著走的？”

他的這句玩笑話讓氣氛稍稍緩和。江煜趁機繼續說：“我說真的，你跟我去上海吧。公司也基本穩定下來了，在那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或者你可以繼續讀書。”

他擡起頭一直盯著他，仿佛在等他主動說出這是玩笑。可對方只是眼神堅定地回望著他。避無可避，他終於開口：“我覺得這裏的生活挺好的，我不想改變。”

“你還那麽年輕，不該只窩在這個小地方，你有機會體驗不一樣的生活。”江煜有些激動地說。

他只是淡淡地看著他，緩緩說道：“你還記得幾個月前你跟我說的話嗎？你說很多世俗的人嘴裏說著向往平淡的幸福，其實對浮世繁華無法忘記。時間一長平淡的優點就一下子全變成了缺點。你現在不也成了當年自己口中所鄙視的那些俗人嗎？“

他這句話一下子把江煜噎住了。他咬緊了牙沈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並不是厭惡這裏的生活，只是厭惡你不在我身邊。”

這句話一進林澤希的耳朵，就像一道閃電擊中了他，心臟頓時漏了兩拍。這個人在說什麽？是他聽錯了嗎？

“你吃好了嗎？我來收拾吧。”他強作鎮定地開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江煜只覺一股莫名的熱流湧上心頭，一個跨步上前把他整個抱在懷裏，頭埋在自己的胸前。他的身子一僵，開始掙紮起來，江煜死死地抱著他沒有放手，直到聽見“呃”的一聲，胸口感到一陣溫熱。他居然吐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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