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升很少穿黑色的衣服，尤其是成為心理醫生之後，暖色系的衣服顯得更加平易近人一些。

收到唐父與唐母的消息，他的手都在抖，有點不真實的感覺，沒有給他悠哉開車過去的時間，他換上了自己那套黑色的西裝，訂了最早的那趟航班，連夜開車到了機場。

唐權死了。

在唐潔的墓碑前，服下了讓他嚴重過敏的藥物，引發了過敏性休克，導致窒息而亡。

他送唐權回去的時候，檢查過唐權的行李，但是唐權帶的東西太少了，只有三樣東西，一目了然，所以他安心了不少。

他知道唐權精神狀態勉強可以算得上穩定，但還是處於抑郁的狀態。

就算這樣，他相信唐權是真的努力想要活下去。

那些藥片在一個糖盒裏，糖盒在她的婚紗裏面，並不是違禁的藥物，所以能夠和婚紗一起托運。

應該是唐權之前準備的，唐權有抑郁的傾向，肯定會有其他方式輕生的準備。

之前在與唐權一起回S市的路上，兩個人聊起過這件事，唐權告訴他，割.腕是臨時起意，唐權開始沒有準備讓自己失血而死，怕自己的血弄臟了她的骨灰盒。

但是心裏太難受了，仿佛體內全部的器官都在潰爛的疼痛，所以他想看一看割開外在的皮膚，能不能緩解內在的疼痛。

唐權告訴他，她最後的信息是希望他能活著，而且她對未來有很多計劃，包括想要帶父母出行去旅游。

這些她無法去做的事情，他想要替她完成。

那一刻衛升緊繃著的神經，仿佛被什麽狠狠砸中了，原來唐權會精神分裂，不是他自己的潛意識在救自己，而是因為她最後的遺言。

唐權任何事都聽從唐潔的話，服從她的決定，從愛上她的一刻起，唐權從來沒有拒絕過她任何要求。

下了飛機，衛升感覺煙癮犯了，拿著隨身的手包就去了吸煙區，煙盒裏剛好剩下一根煙，他想要拿出來了，發現自己的手在顫。

他暗暗咒罵了幾聲，煙卻在拿出煙盒的那一刻掉在了地上。

一股按捺不住的怒火讓他牢牢地抓緊拳頭，手反覆攥緊與松開之後，他盯著地上的煙，像看到仇人一樣。

情緒稍微平覆了一下，他撿起了煙，沒有抽，丟在垃圾桶裏，離開了吸煙室，打車直奔唐家。

唐父與唐母與他上次見到時，蒼老了不少，在失去女兒之後，他們又失去了女婿。

唐母太過於傷心，一下子病倒了，正在住院中。

他去的時候，唐母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唐父從病房裏走出來，輕輕關上門。

唐父與他站在病房外的走廊裏，低聲說：“你阿姨她剛睡著，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了，她一下子有點受不住。”

衛升心中難受的發堵，緩了一口氣問：“他有遺言嗎？”

“沒有，那天出門前都好好的，他把賣房子和店鋪的錢都給了我們，那麽一大筆錢，我和她媽怕他就是想給我們留一筆錢，然後去死。”

“我也有過這樣的擔心，所以問了一嘴他，他說自己精神狀態不穩定，勞煩你們照顧他，錢讓你們先管著，”衛升咬了咬牙，還是紅了眼眶，“他其實什麽都不在乎，沒有了唐潔，他們住過的房子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更別說是錢了。”

唐父沈默了片刻，低下頭說：“我和他媽媽都以為慢慢會好起來，他說想跟唐潔單獨說一會話，我們就同意了。”

唐父到現在也無法忘記，他和妻子等不到唐權回來，只能去墓園裏找他。

看著唐權抱著給女兒的訂制婚紗，閉眼靠著她墓碑時，心裏松了一口氣。

聽到了妻子心疼的嘆氣聲，他大步走過去，拍著唐權的肩膀說：“好了，下次再來。”

唐權的身體一下就倒了，當時給他們嚇壞了，立刻就打了急救電話，但是救護車來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在救護車上，醫生們就對唐權展開了急救，快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想要宣布死亡，唐母跪下求醫生繼續搶救，多少錢都能付得起，希望醫生們再試一試。

大概看到唐母的情緒太激動了，醫生把唐權推進了急救室，看到唐權進了急救室，唐母就暈倒了。

“已經錯過了最佳搶救的時間，過敏性窒息休克，必須要立刻搶救才行。”唐父的聲音有些顫抖，看到衛升遞過來的紙，他握在手裏說，“怪我們那麽早同意讓他去唐潔的墓地。”

安慰的話在此刻都顯得無比蒼白，衛升等待唐父情緒緩和了一些問：“什麽時候出殯？”

“後天，我們準備把他和唐潔葬在一起。”唐父聲音哽咽地說，“怪我家女兒，那孩子也不知道平時怎麽對小權的，怎麽別人沒了妻子都能活，他就活不下去了。”

衛升擦了一下眼淚，對唐父說：“叔叔，唐潔對他很好，真的很好。”

唐父用紙巾捂住眼睛，卻捂不住眼淚，嘴裏念叨著：“小權這個傻孩子，真傻，太傻了。”

衛升的眼淚差點忍不住掉下來，他用力憋著眼淚說：“叔，以後你和阿姨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來照顧你們，這幾天我都在這裏，陪你們一起處理小權的後事。”

“謝謝你啊，小衛。”唐父對他露出笑容，然後說：“你別去賓館了，家裏有地方，你先去家裏休息。”

無論衛升怎麽拒絕，唐父還是把家門的鑰匙塞給了他。

衛升離開了醫院，打車去了唐家，畢竟在那裏住了一些日子，他對唐家並不陌生。

開門進了屋子，上次他來住的拖鞋還在，他換上拖鞋，一進屋就看到客廳茶桌上那件訂制婚紗。

他咬了咬牙，想起唐權對他說的那些會活下去的話，頓時有種被耍，被騙的感覺。

作為唐權的朋友，又是他的心理醫生，他竟然沒察覺到唐權已經有了再次輕生的打算。

突然他好像聽到什麽震動的聲音，他看向四周，循著聲音找了半天，在婚紗下面看到了那部手機。

是一個陌生的來電，衛升接通了那個電話，對面傳來一個熱情的女聲：“你好，是唐權先生麽，我是全新媒體工作室，想采訪你一下，您方便嗎？”

“什麽？”衛升楞住了，媒體工作室采訪唐權做什麽，因為他之前的店鋪嗎？

“就是視頻平臺上，唐先生打醫生的事，聽說是因為你的老婆去世了，這件事您可以詳細說一下麽，我相信對唐先生的生活已經造成了困擾，我們可以幫你出面澄清。”

衛升沈默了片刻，心中已經泛起驚天波瀾，但是聲音平靜地說：“你詳細地跟我說一說。”

掛掉電話，衛升看著快沒電的手機，去唐權住的房間找到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手機有密碼，他記得唐權跟他說過，密碼是兩個人登記的日期。

那一天，衛升在好友的手機裏看到人類用語言制造的地獄。

窗外陽光明媚。

他如墜寒冰，遍體生寒，找到了朋友真正的死因。

******

衛升幫著唐父與唐母處理了唐權的後事，看著唐權的骨灰盒，他對唐父和唐母提議將唐權和唐潔兩個人的骨灰放在一個骨灰盒裏。

他想，小權這麽愛唐潔，一定不會想要隔著骨灰盒與她在一起。

對於他的提議，唐父與唐母同意了。

衛升親手將兩個人的骨灰倒在更大的骨灰盒裏，他看著唐權骨灰落在唐潔的骨灰上，低聲說：“小權，你見到她了嗎，現在開心麽，你會和她一直在一起。”

唐權每年生日的願望都是這個，想要和唐潔一生都在一起。

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好，衛升在離開前，用S市那邊唐權的店鋪後續需要聯系的理由，拿走了唐權那部手機。

衛升到達S市已經半夜一點，他握住那部手機坐在車裏，半響，打開了自己的手機，註冊了那個短視頻平臺。

平時工作太忙了，他很少用看短視頻來消遣時間，只想多睡一會覺，還有就是去見一見自己的朋友們，在唐權準備婚禮的時間，他休息的時間幾乎都是陪著唐權。

他打開了車裏的燈，然後打開了手機錄像功能，看了一眼時間緩緩地說：“你們好，我叫衛升，是前一段時間非常有話題的唐先生的好朋友，你們不用去扒我的信息，我在S市XX醫院工作，是一位心理醫生，電話號碼是：132xxxxxxxx，你們可以直接來找我。”

衛升打開唐權的手機，對著屏幕繼續說。

“你們罵他的信息我都看過了，媒體也不要再繼續給打他電話，他幾天前已經去世了，在他妻子的墓碑前服.藥.自.殺了，有很多人問他什麽時候去死，去找他的妻子，我可以回答你們，在你們的鼓勵之下，他已經去了。”

衛升點開一條短信，上面寫著：【你那麽愛你的妻子，你為什麽不去死啊？】“這個我來幫他回答，他辦完他妻子的後事就.自.殺了，但是被妻子的父母發現了，及時救了回來，只是他被救回來之後，精神出現了問題，經過他妻子父母與周圍人細心的關照，他才慢慢地好起來。”

衛升一邊說著一邊滑動著唐權的手機，他看著屏幕說：“清醒過來的他依然是想死的，但是他妻子給他最後的信息是鼓勵他活著，這條信息已經被你們謾罵的短信淹沒了。”

“我有看到有人還放出了他妻子救人的視頻，下面也有這樣的言論。”

衛升找到了唐權截圖下來的留言。

“這位網友說，他老婆確實是個好人，但這不是他打醫生的借口。”

衛升緩了一口氣，平覆著自己的情緒說，“他沒有打那個醫生，但是確實是推倒了那名醫生，當時他的精神病狀態已經不穩定了，當然，你們可能會說，有精神病就可以推醫生了？”

“他推倒醫生確實錯誤的行為，但是人的一生誰能一點錯都不犯呢，希望大家能夠寬容一些，我可以替他道歉，甚至給那位醫生賠償，電話號，我前面說過了，醫院和那位醫生都可以聯系我。”

“還有這位網友說，他老婆救人是自願的吧，結果他卻無視人家的感謝，亂發脾氣。”

“沒錯，救人是自願的，是出自她的善心，如果看過她救人的視頻就知道，她並沒有以命換命的打算，只是出於自己的善意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善良的行為不該遭到批判，給他發這些謾罵短信的人，你們了解他什麽，還有這種【自己有錢，又可以換老婆，真讓人羨慕】，這種話怎麽會有人說得出口。”

“你們在鍵盤敲下的是字麽，那是殺人的兇器，你們把站在懸崖邊上的他推了下去，他為了她是準備活下去的，活下去照顧她的父母。”

“唐權和他的妻子從大學就在一起了，兩個人一直努力拼搏，生活並不算寬裕，一直到唐權的蛋糕店賺錢了，他們的生活才好起來，明明很早就領了結婚證，但是為了生活，為了省錢，他的妻子沒同意辦婚禮。”

“你們看到的第一個視頻，婚紗店，是他背著妻子在準備婚禮與婚紗，但是在拿到婚紗之前，他的妻子已經離世了，他的精神病稍微好轉了一些之後才去取的婚紗，我看婚紗店已經把視頻刪除也道歉了，他人不在了，也沒有辦法追究你們不經允許冒犯別人肖像權的事情。”

衛升覺得自己有些激動了，太陽穴跳動著在疼，他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說這些都沒有用，這些人也許依然不能理解，他們就這樣殺了一個人。

“我錄下這個視頻，發出去是希望那些媒體不要找不到唐權就去騷擾他的家裏人，唐權沒有父母，他的岳父與岳母並不知道他遭遇了這些事，請大家不要去騷擾老人，有事可以找我。”

“當然，你們也可以試著向對待唐權那樣來攻擊我，我會去見你，拿著你的惡言，起訴你。”

衛升咬了咬牙，忍住翻湧而來的苦澀與憤怒。

“那些對他發送惡毒短信的人，你們殺了人，用你們的正義，用你們的無知，用你們的鍵盤，用你們的手機。”

“人之初，性本善，善良不是罪惡，在不知道真相的時候，請當一個善良而寬容的人。”

衛升結束了錄制，然後把視頻發了出去，一滴水珠突然落了他手機的屏幕上。

他一直都不敢哭，畢竟唐父與唐還母需要他的幫助。

這一刻，作為一個失去摯友的人，他坐在自己的車裏忍不住哭了出來。

衛升，一個三十多歲有穩定工作，固定好友，生活不錯的心理醫生。

此刻無法控制自己的悲痛，半夜在自己的車裏……

哭得像個傻子。

——番外·失去摯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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