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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韓毓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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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夫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以前是在外面給別的醫館當學徒的。後來學有所成後就回鄉開了一家醫館,而他開的醫館是鎮上唯一一家醫館。

胡大夫剛進屋就著急忙慌的被拉到了床邊。

岑夫子道:“大夫您快給看看!”

胡大夫擦了擦頭上因為一路疾跑生出的汗,放下藥箱, 搭上了那女子的脈。

剛號過脈,他臉色一變,道:“快、快去找穩婆, 她要是不生就保不住命了!”

岑夫子一聽趕緊讓小童去找接生的婆子去了。

姜子延心裏也暗暗著急, 沒想到這女子的情況竟然如此嚴重, 只是現在還昏迷著, 要怎麽生?

“大夫,她還在昏迷中,這腹中的孩子......”

似是猜到他想說什麽, 胡大夫道:“她身體虧空嚴重, 此時十分虛弱,我先給她用顆老山參吊一吊。”

說完他打開來時帶的藥箱, 上面放的是他腌制的瓶瓶罐罐的藥,下面則是一套銀針, 平時用來針灸的, 最下面還有一層,放著兩顆老山參,通常都是用來吊命應急用的。

“來, 幫我把她扶起來。”胡大夫拿起銀針一邊準備一邊說道。

姜子延想要上前幫忙, 被馮軻擋了過去,他道:“郎君,這裏血腥味重, 我留在這裏幫忙, 您先出去等著吧。”

姜子延點點頭, 本來屋子就不大,而且還是一個陌生女子生孩子,既然用不到他,他還是出去比較好。

出來之前他看了岑夫子一眼,岑夫子那一雙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殷殷的關切,索性他也不叫他一起出去等著了,便一個人出了房間。

胡大夫紮到穴位上的針很快起了效果,女子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一醒來恢覆意識,從下面腹部傳來劇烈的絞痛讓她瞬間叫出了聲。

見她如此痛苦的模樣,岑夫子一向老持莊重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十分擔心關切的神情,他忍不住靠近道:“秀兒乖,再忍忍,馬上產婆就來了,一會兒就不疼了。”

女子之前一向冷漠的神情在聽到那聲秀兒的時候忍不住哭出了聲,因為身體上的痛苦讓她的心格外的脆弱,然而就算她十分痛苦,嘴上依然冷冷的拒絕道:“不用你管!”

岑夫子忙道:“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有大夫在,你肯定會沒事的。”

小童對這塊很熟悉,很快就找來了附近的幾個婆子。這裏的女人生孩子早,而且生的又多,如果全都要請產婆,光錢不知道得花多少,這請產婆的錢她們自然是不願意出的,所以幾乎很多人家家裏上了年紀的婆子都會接生。一說有報酬,很快便找到了人。

幾個婆子剛進屋,就被胡大夫告知了情況,於是緊張有序的開始指揮起來。

“快去,準備一身幹凈的衣裳,幾盆幹凈的熱水,還有幹凈的布......”

要的東西都送來了,幾個婆子圍著床,然後將人都攆了出去,只留下了胡大夫。

胡大夫見過不少這種女子生產時兇險的,所以一直坐在床邊,隨時看顧著她的情況,若是出現大出血或者脫力,他能夠及時救治。

姜子延和岑夫子他們在門外焦急的等待著,門裏面時不時傳來幾聲慘叫,讓人著實擔心。

尤其是岑夫子,眉毛都擠到一塊了,一點都不像他往日的樣子。

小童顧念他年紀大了,見他不肯回房間等,於是特地搬了個椅子過來讓他坐著等,誰知岑夫子擺擺手說不用。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從白天到了夜晚,來聽學的學生們都已經下學回了家,房間裏面的女子還沒生下孩子。只是她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弱,像是力氣已經耗盡了的樣子。

忽然門開了,胡大夫焦急的出來,又遞出一顆老山參,說道:“她沒力氣了,孩子還沒出來,快,將這熬了,三碗水熬成一碗端過來,一定要快!”

胡大夫說完便又進去了,他的老山參平時一年半載或許都用不上一顆,現如今直接用掉了兩顆。

小童接過山參趕緊去了廚房熬參。

情況一直不太好,屋子裏的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來,廚房裏的廚娘一直沒有停歇的燒熱水。

姜子延一直沒走,畢竟人是他送過來的,馮軻也一直在旁邊站著,依舊是那副冷酷的模樣。

中間小童勸了岑夫子好幾次讓他回去休息,他都不肯,硬生生在門前椅子上坐著等了一夜。

直到清晨天灰蒙蒙的時候,屋子裏傳來一聲響亮的哭聲。

幾個婆子長出了一口氣,這姑娘生個孩子實在是太兇險了。

其中一個婆子打開門道:“生了生了,是個兒子,母子平安,恭喜恭喜啊!”

岑夫子聞言精神大振,讓小童付了錢送她們回去,迫不及待要進去看看。

屋子裏已經被幾個婆子收拾幹凈了,床上躺著的女子也被換了身幹凈的衣服,此時正安然的睡著。

岑夫子因為在外面坐了許久,起身走路有幾分不太靈便,姜子延扶著他顫顫巍巍走進去,屋子裏胡大夫還在。

胡大夫給那女子幾個穴位又紮了幾針,然後開了一個藥方,道:“按這個藥方去抓藥,熬好後一日喝三次,喝上半個月就差不多了。”

“好好好,多謝胡大夫了。”岑言讓小童去拿了銀錢過來,這幾乎是岑言這麽些年大半的積蓄,畢竟兩顆老山參的價格實在是不低,還有胡大夫的出診費等等。

小童出門去送胡大夫,“您這邊走。”

雖然說是母子平安,可隨之而來的有更多事情需要安排。畢竟不知道這姑娘的家人在哪,以後要如何安置她。況且剛生完孩子肯定需要人照顧,事情還是很多的。

姜子延道:“夫子,看您似乎認識這位姑娘?”

岑夫子沒答話,而是走近床前看了看床上的人,又看了看剛出生的小臉皺巴巴的孩子,母子都在睡著。

他道:“出去說吧。”

姜子延點點頭,跟著岑夫子到了書房。書房一股古樸的味道,裏面有很多岑夫子珍藏的書籍。這裏離安置那女子的房間很近,岑夫子便帶著姜子延到了這裏。

書房外,馮軻十分自覺地在門口停住,體貼的幫他們關上了門,在門外守著。

“子延啊,這次老夫真的要謝謝你。”岑夫子到了書房後第一句便是向姜子延道謝,稱呼也變得親近許多。

“夫子不必道謝,佛家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這還是兩命呢,算起來我還賺了呢!”他半開玩笑的答道,話裏讓岑夫子不用放在心上。

“來,坐吧。”岑夫子對姜子延越發欣賞,招呼他坐下。

岑夫子嘆了口氣,娓娓道來了一段往事。

“你今日救的女子,閨名韓毓秀,說起來這名字還是我起的。”

姜子延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夫子是認識她的,而且聽剛才他話的意思,名字都是他起的,想必關系匪淺。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世人皆知,名滿天下的江南大儒明淵先生一生無兒無女,只醉心研究學問,受世人敬仰。可他們不知道,他在年輕的時候也犯過糊塗事,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那時年輕,春風一度後便沒放在心上,以至於後來她帶著女兒找上門來的時候女兒已經十四歲了,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因為從小我沒在她身邊,覺得對她甚是虧欠,基本上對她的要求我都有求必應。後來不過半年她娘去世了,我才知道是因為她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久,這才將女兒送了回來。”

“我本想將她多留兩年,看看學生中有沒有值得托付的,結果她卻看上了一個窮小子,朝著鬧著非要嫁給他。其實我對於寒門子弟並沒有偏見,反對他們也不是因為那人家境不好,而是他居心不正。”

“他是為了成為明淵先生的入室弟子,想靠他的名聲走捷徑,故意接近她的。可小姑娘天真,傻乎乎的非要嫁。那男子為了讓他同意,便生米煮成了熟飯。”

姜子延問道:“那明淵先生同意了嗎?”

“明淵先生那時讀多了聖賢書,覺得有傷風化,加上十分固執,便一直不松口。後來,他們倆便私奔了。明淵大為震怒,一氣之下便跟她斷絕了父女關系。”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明淵後悔了,可卻找不到她了。直到有一天,女兒帶著個幾歲的孩子回來了,給他賠了禮,說這幾年想通了,當年的事是她的錯,這次專門回來跟他道歉的,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諒。孩子只取了小名,想讓他給取個大名。她們住了下來,然而一個月後她們就不告而別了,從此再無音訊。明淵派人找了很多年也沒找到。”

“那她們為什麽要走?”

“不知道。”

“又過了許多年,發生了一些事,明淵又見到了曾經的那個小孫女,她和她娘長得太像了。”

聽到這姜子延明白了,問道:“夫子,您故事裏的明淵先生就是您吧?”

“子延跟阿昭一樣聰慧啊,一猜便知。”

姜子延沒想到眼前這位已經生白發還在偏僻小鎮上教書的夫子,竟然是昔日天下聞名的明淵先生。

在姜瑜的記憶中是有這位明淵先生的影子的,他雖然沒見過,但總聽京中那些讀書人說起過。

明淵先生知識淵博,名滿天下,是天下士林的表率。即便是他已經淡出文壇多年,士林中要問起最欽佩的人是誰,十個人有九個回答必定是明淵先生。

姜子延想不通,這樣一個大儒,定然天下弟子遍布,為何為一直隱居在這偏遠的西南小鎮呢?

“那剛才那個女子,就是您的外孫女?”

“是的,她胳膊上還有小時候我見過的胎記,而且她跟她娘長得那麽像,我不會認錯的。”

“怪不得,昨日我看她一直在私塾的大門外面徘徊,想來就是來找您的。”

“找我?”岑夫子疑惑道。

他以前在江南住,離這裏隔了一個州府,而且這裏地方偏僻,她是怎麽找過來的?

罷了,等她醒了問問就知道了。

天光已經大亮,朝陽透光窗欞的縫隙照到屋子裏,連照射下的浮散的灰塵都看的十分清楚。

姜子延看了看天色,應該是要到了早飯的時候了,他起身道:“先生,此事子延定會守口如瓶的。”

“那就多謝子延了。還是叫我夫子吧,先生這個稱呼已經多年沒有人這麽叫我了,聽著不是很習慣,留下吃個早飯再走吧。”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一晚上不在,再不回家裏人該擔心了。”

“既如此,那老夫就不留你了。”

姜子延從私塾出來時比學生們來私塾聽學的時間要早一些,外面大街上的早市已經十分熱鬧了。他索性帶著馮軻直接去了集市,在一碗餛飩的小攤前坐了下來,點了兩碗餛飩和兩籠包子。

餛飩小攤販是一對夫妻開的,每日都出攤,風雨無阻,而且每次端餛飩出來時臉上都帶著笑容,讓人看了心裏就舒服。

“來,兩位的餛飩和包子,已經齊了,有點燙,慢用啊!”

“好的嬸子。”姜子延應了聲,然後對馮軻道,“昨日多虧你了,多吃點,不夠就再點。”

馮軻點點頭,放下手中的長刀,一口一個小籠包吃的相當兇殘,連帶著餛飩解決完後,他看了看姜子延,欲言又止。

姜子延看了看自己還剩半碗的餛飩,才吃了兩個的小籠包,很是震驚。馮軻這吃飯的速度,看起來好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一樣,他只能用風卷殘雲來形容。

“老板,再來兩籠包子。”姜子延道。

“謝謝。”

姜子延難得從沈默寡言的馮軻嘴裏聽見一聲謝謝,竟然還是因為一頓飯。

吃過飯後姜子延便帶著馮軻回了家,剛好碰到林昭出門。

林昭昨晚上一直都睡得不踏實,因為姜子延一夜都沒回來。

他本來要出門,結果碰到姜子延回來,就又從門口折返了回來。

“哥,昨日不是說探望夫子嗎?怎麽一晚上都沒回來啊?發生什麽事了嗎?”

“馮軻,你先回去洗一洗補個覺吧。”姜子延沒回答,而是先讓馮軻去休息了,一個晚上沒有睡,任誰都有點扛不住。

馮軻回房之後,姜子延道:“昨日是出了點事,不過不是我,是夫子那裏。昨日我救了一個懷孕的姑娘,剛好是夫子的外孫女。昨夜她生孩子很兇險,我留在那裏幫忙了。”其餘的他倒是什麽都沒說。

“原來是這樣。”

“嗯,今日等你去聽學了估計應該會聽說的。”

私塾裏來了個女子,很快私塾裏的學子肯定都會知道的。

“那你以後如果不回來,記得讓人回來報個信兒,我會、我們會擔心的。”

“好好好,知道了,時候不早了,你再不去私塾可就要遲到了。”

林昭這才從家裏出發去私塾聽學。

私塾這邊,姜子延走後岑夫子邊去看望韓毓秀了,她剛生產完,身體很虛弱。岑夫子特地讓人請了個奶媽和丫鬟來照顧她。

韓毓秀醒的時候已經過了早飯時間,她睡了一覺,精氣神恢覆了很多。丫鬟見她醒了,忙過來道:“姑娘醒了?有什麽不舒服的嗎?”

韓毓秀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意識回籠,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已經出生了。

孩子.......

她看了看床的另一側,沒有孩子,她的孩子呢?

“孩子,我的孩子呢?”她抓著小丫鬟的手,緊張又著急的問道。

“姑娘您別急,孩子抱下去餵奶了,一會兒就給您送過來。”

聽到這話她才安心一些,肚子適時的發出幾聲叫聲,她不好意思道:“我、我餓了。”

“夫子吩咐廚房給您準備了吃的,一直在鍋上熱著,我這就給你端來。”

飯端過來後韓毓秀吃的很急,她已經很多天沒吃飽飯了。

得知她醒了的消息,岑夫子第一時間從書房走了過來。因為心裏掛念著韓毓秀,所以上午他沒有安排講課,而是讓甲乙丙三個班都做隨堂測試。

到了門口,岑夫子著急見她剛踏進去的一只腳忽然又退了出來,他忽然不知道以何種心情面對了。

踟躇了一下,他還是邁步進去了,剛好韓毓秀正在吃飯。

“秀兒,怎麽樣,飯菜吃的還習慣嗎?”他關心道。

“還行。”嘴裏說著還行,然而所有的菜幾乎都快見了底。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又道:“別叫我秀兒,我跟你不熟,夫子還是叫我韓姑娘吧。”

岑夫子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受了不少苦,也不跟她計較,道:“行,那韓姑娘,你娘呢,你娘現在在哪?”

韓毓秀聞言,放下手裏的筷子,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帶著幾聲不易覺察的嗚咽,惡狠狠的道:“她死了!死了好幾年了!”

“死了?”岑夫子不可置信的重覆道。

“是啊,死了,骨頭渣都不剩了。”

岑夫子一把年紀忽然得知喪女的消息,腳步都有幾分站不穩了。之前雖然找不著人,但好歹還有個希望,安慰自己她可能是不願意見自己罷了。

可如今聽到她去世的消息,岑夫子只覺得神情恍惚,眼前的天忽然黑了,最後他隱約聽到耳邊有人在大聲叫喊。

“夫子,夫子你醒醒,快來人啊,夫子昏倒了!”小丫鬟嚇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連忙叫人來幫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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