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這次是一個人來到斯塔克家的。

她回來的時候, 天正黃昏，熱氣從地面蒸騰起來, 掛在樹葉上, 要等夜晚的涼意慢慢把它們醞釀成晶瑩的露珠。

溫蒂已經在廚房裏張羅晚餐，托尼也已經結束工作回到家，正在沙發上看電視。

黛茜和笨笨在別墅門口拋球。

“笨笨, 你不可以很用力，好嗎？”黛茜抱著球問，“否則，球就要跑很遠。”

笨笨連連點頭。

其實，黛茜才是那個應該被叫別用那麽大力氣的人, 笨笨的手持攝像機曾經記錄黛茜把球奮力一投的驚悚畫面，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一排大樹被打穿, 連倒都來不及倒下，球當然是報廢了，在強大的沖擊力和碰撞力中碎成了一片片。

當然，那算是失手, 好在黛茜幾乎很少失手。

笨笨把球高高地拋起來，黛茜一見它的動作, 趕忙也高高飛起, 卻還是慢了一點兒，跟飛在半空中的球失之交臂。

越叮囑不要做的事情，越可能做出來, 這大概就是另一種層面上的墨菲定律。

球在地上彈兩下，往遠處滾了。

黛茜“啊”一聲，趕緊邁著小腳跑去追趕。

一雙蹬著短靴的腳從樹林深處走來，走出樹林時，大圓球恰好滾到那雙腳下。

黛茜低著頭，見球停住了，很是高興，加快腳步要去撿拾。

她隨即發現站定了的那雙黑短靴，順著長腿往上看，一見那人的臉，頓時喜出望外，球也不要撿了，一個起飛，就撲到那人懷裏：“小娜阿姨！”

回來得正是時候，飯已經做好，在飯桌上散發著令胃袋愉悅的香氣，太陽要落山了，正應該回家。

娜塔莎跟她的小隊分頭行動，史蒂夫他們隔得很遠，於是沒能夠回來，這次來斯塔克家，是她事先跟史蒂夫知會過的。

“我不知道你還是這麽循規蹈矩的人。”托尼道。

“我偶爾也喜歡遵守秩序。”娜塔莎彎起紅唇一笑。

她的頭發又剪短了，只能綁成一條短短的辮子，還搭不到肩膀上。

托尼一面跟娜塔莎說話，一面在吃他的晚飯。

而他身旁的女兒忙碌得多，一直在把面包碗和菜盤子往娜塔莎跟前推。

“你吃這個，小娜阿姨。”黛茜把一盤子燴菜推一推，“這很好吃。”

她再努力探著小身子，去夠餐桌遠處的炸薯格：“這也是很好吃，我很愛很愛。”

“那你吃一個，我吃一個。”娜塔莎道。

“好。”黛茜就很高興，伸手在籃子裏拿了，捉得小手油油，放一個在娜塔莎的盤子裏。

她搬運得這樣勤勤懇懇，惹得托尼把他自己的餐盤往黛茜跟前送一送。

“你也要吃一些菜嗎，爸爸？”黛茜問。

“不。”托尼道，“我是想，你大概會覺得菜不夠，要把我的飯也給娜塔莎吃一口。”

“因為小娜阿姨走很遠才到家裏來的。”黛茜道。

娜塔莎不累，她只是要親親黛茜的臉蛋。

托尼瞧著他女兒那嫩臉上被印了一個唇印，雖然誰都不會拒絕黑寡婦的親親，但聯想到她剛剛吃過薯格，他還是要微微地皺起眉頭，流露出一點點斯塔克式的嫌棄。

托尼隨即看見黛茜也嘟著她的小油嘴，親一口在娜塔莎的臉上。

“好吧。”他一攤手，“你們喜歡就好。”

距離娜塔莎上次回來，也已經過了挺長一段時間了。

她來到斯塔克家，不總是陪小孩玩耍，或者花時間做點什麽東西給黛茜，好在她離開的日子裏，讓黛茜時常瞧著她留下的痕跡，心裏能夠產生深深的想念。

娜塔莎想這樣，但她不總是這樣。

她給托尼看了一些資料，有些需要他幫忙處理，有些則是已經被她和史蒂夫他們處理完了的。

“真亂。”托尼道。

“誰說不是呢？”娜塔莎筆直地倚靠著桌子站立，兩條腿的腳踝並在一起，吃完飯之後她洗了把臉，看起來精神很多，“戰爭無窮無盡，托尼。只是有些驚世駭俗，有些發生得悄無聲息，但都從來沒有停止過。”

“你想我從奧斯陸的世界互聯網中心拿點資料。”托尼摘掉眼鏡，望著她道，“這要花點時間。”

娜塔莎一笑：“剛好，我現在有點時間。”

黛茜抱著彩虹小馬，已經在外頭等了很久。

好不容易等到娜塔莎回來，結果大人仍然有他們的工作要做，她得耐心地等待。

“笨笨。”黛茜問機械手臂，“你說小娜阿姨是不是瘦了？”

連黛茜也能看出來，娜塔莎大概真的是瘦了，不是因為換了個發型顯得臉小，是在奔波之中不知不覺就消下了臉頰上的肉。

一個人忙累得瘦了，是很叫人心疼的，黛茜要是有哪一陣子少吃了東西，瞧著衣服變大了一點兒，羅德上校都要捂他的心，何況娜塔莎還要經歷漫長的奔波。

笨笨哪裏知道娜塔莎是不是瘦了，懵懵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它好像有一點怕娜塔莎，不是因為娜塔莎很兇，而是因為娜塔莎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一個人的厲害是刻在骨頭裏的，不必費心紋身，也不需要在臉上劃什麽刀疤，只一個眼神，就能夠把對方的魂擊飛到九霄雲外。

笨笨沒有魂，但是他溜進托尼的工作室去送水時，正碰上托尼跟娜塔莎在講話，娜塔莎提及那些蠢蠢欲動的黑暗力量，眼睛一挑，眼瞳裏頭暗藏的波濤恰好被笨笨瞧見。

它當時是感覺它的母板要飛出體外。

這個女人對黛茜很溫柔，但不能因為她對黛茜很溫柔，就忘了她其實是個名氣響亮的大佬。

更不能忘記，黛茜會的那些利落的格鬥術都是娜塔莎教的。

黛茜等待好久，才等到娜塔莎從走廊進來。

“一個人玩無聊了吧？”娜塔莎問黛茜。

她已經去浴室洗了個澡，一路趕來風塵仆仆，緊身衣行路輕便，但如今她已經落腳，不需要再那樣輕便。

何況衣服裏頭還別著各種各樣的武器。

娜塔莎穿著一身簡便的夏裝，露著胳膊，於是黛茜一下子就看見她手臂上有一塊淤青。

“這是受傷了！”黛茜道。

她丟掉小馬，溜下沙發，要去拿醫藥箱。

娜塔莎卻說沒事：“我自己也忘了是什麽時候碰出來的。過一陣子，它自己會消下去。”

“可是辛普森說，受傷就需要上藥。”黛茜道。

辛普森那張邪惡的嘴可能這一輩子也說不出幾句至理名言，黛茜居然能記住他平時說過的話，這要是讓辛普森知道，大概會高興得要拿聽診器來聽聽黛茜的心跳以資鼓勵。

黛茜跑去翻箱倒櫃，抱了個藥箱出來，在裏頭嘩啦嘩啦地翻找。

“這就是創可貼。”她道。

但淤青不需要貼創可貼，黛茜把那一小塊卡通圖案又放了回去。

藥箱裏頭的藥真多，黛茜雖然還小，但是平常爸爸出去行俠仗義經常有磕碰，拿藥居然也輕車熟路，拿出一盒藥膏來，對娜塔莎道：“擦這個很好。”

“那請你幫我擦。”娜塔莎笑起來。

她伸出手臂，任由黛茜從盒子裏揩了一團白白的，抹在她皮膚上。

娜塔莎說忘了什麽時候有的淤青，不很在意的樣子，但黛茜覺得可能是假話，因為手指一碰上去，沒有用力，娜塔莎都微微地一僵。

這一僵的動作很快，還是被小孩發現。

黛茜動作很輕，怕弄疼娜塔莎，抹完藥，還要鼓起臉蛋呼呼地吹一口涼氣。

“這就會很舒服，對嗎？”黛茜問。

“對。”娜塔莎道。

“你今天回來，就是因為要找我的爸爸工作嗎？”黛茜問。

“怎麽會？”娜塔莎道，“我是想要回來看你。”

“可是你在外面已經要工作，怎麽回家也是工作？”黛茜問。

“可以把世界上的壞事減少一點。”娜塔莎道。

“因為你很愛這個世界嗎？”黛茜問。

克拉克就是很喜歡地球，願意無私地守護這顆漂浮在宇宙裏的藍色星球。

“不。”娜塔莎幫著黛茜把藥放回盒子裏，“這個世界沒好到讓我喜歡。”

“那是因為什麽？”黛茜問。

娜塔莎沒回答，湊前來，用她的額頭碰一碰黛茜的額頭。

“這次回來，黛茜又長高了。”她道。

“小娜阿姨。”黛茜輕輕地道。

娜塔莎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刻的靜謐和溫馨，以鼻音作答：“嗯？”

“你為大家做很多很好的事情。”黛茜道，“就會有很多人很愛你。”

“他們不會愛我。”娜塔莎道。

“為什麽？”

“因為我做過很多糟糕的事情。”娜塔莎道，“沒必要不計成本去做這麽一件不值得的事情。”

她笑起來：“何況，我還是個通緝犯呢。”

笨笨覺得娜塔莎厲害得讓人害怕，但厲害得讓人害怕的人物，也有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的時候。

這一點上，娜塔莎跟托尼有些相似。

“你不相信嗎？”黛茜問。

她輕輕地依偎進娜塔莎懷裏，感覺非常安心。

“我不相信。”娜塔莎道，“別人不愛我，我也無所謂。”

她低頭看黛茜一眼，目光柔和：“我要你愛我，好嗎？”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黛茜一連說三遍，“你相信嗎？”

娜塔莎在黛茜額頭親一口：“你說什麽我都相信。”

說完這句，她突然通身都放松下來，從踏進斯塔克家，到結束沐浴，仿佛總有一根弦在腦中繃著，此時此刻，卻像一下子溶解在黛茜童稚的話語裏。

“小娜阿姨。”黛茜仰起頭來，輕輕地道。

娜塔莎問：“嗯？”

“歡迎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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