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為，自己真的能夠永遠地陪著那個女孩。

那時，那個女孩也笑著回應了我。

但是……我又是在何時察覺到了那份笑容中隱藏的真實？

大概是從進入那個少年與“紫夜”的夢境開始的吧……

要毀掉那個夢境是如此地容易，只要破壞“紫夜”的身體，讓她回到紫燁的靈魂中就行了，但她卻選擇了如此覆雜的方法。

『因為，你是無法對和我一模一樣的女孩下手的。』

她當時是這麽告訴我的。

的確，我很難對和她有著一樣外表的女孩出手。

但是最後，我所做的事情不是一樣變相地結束了紫夜？

——把不朽之匣的一部分帶到紫夜身邊，封住那個世界的靈力入口，讓她慢慢地虛弱，最後死去。

這麽做……難道不是增加了紫夜的痛苦。

……

她，到底隱瞞了什麽？

藍月為什麽要我幫助紫燁？

紫夜為什麽能夠笑著說出就這樣結束就行了？

而紫燁……你堅持這樣做的理由、你真正的願望，究竟是什麽？

直到見到紫夜在我面前笑著走向必然的死亡時，我才猛然領悟到那幾乎就是答案的可能。

“讓一切結束吧。”

為什麽我是如此地愚笨，這麽晚才察覺到女孩這句話的真正涵義。

我不能接受，也無法忍耐。

但如果這就是女孩的願望的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

…實現它。

即使，那對我來說是難以承受的重壓。

即使，那對她來說是無比殘酷的結局。

即使如此，我也只能去實現它。

因為，我永遠無法去戳穿女孩那笨拙的謊言。

空無一物的世界中，我看到了那個幽蘭色的身影。

她淡淡地笑著，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在等待。

我頓時明白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可是……我不是死了嗎？

化作黑色的殘骸，徹底成為夢境中的行屍走肉……

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我為什麽還活著？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而且，面對著眼前的女該那一副“早知道會這樣”

的表情，我又該說點什麽呢……

應該是那一句吧……

在看到她時，心頭浮現出來的第一句話——如此簡單，卻又如此沈重。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紫夜語氣中充滿了無盡的溫暖。

她是真心地為我的歸來而高興。但是，那並不是因為接下來可以永遠和我在一起。

我明白，那個“永遠”不會來臨了。

『看樣子，你早就知道我會再回來吧？』

『只是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點啦。』

『你早就料到我會故意輸給那個少年嗎？』

『差不多吧。』

『所以我現在還活著？是你搞的鬼？』

『其實，出了只存在於這裏的我以外，沒有人會因為這個夢死去的。』

『所以這可不算我搞的鬼啦。』

『……不會死？』

『就算遇到了最恐怖的情況，在夢中死去也只會醒來，不是嗎？』

……

我突然感到哭笑不得。

原來從一開始，我就被騙了嗎？

『你對那個男孩說謊了。』

『那可不是撒謊啦，雖然我是告訴過他，那些獵手都是人的殘渣。』

『我只是沒有告訴他，那些其實是人們醒來以後殘留在夢境中的怨念。』

『人家從來沒有說過有人會死哦。』

『那個孩子，現在大概也已經在現實中醒來了吧？』

『誤導也是說謊的一種方式啊……』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啊，那真是對不起了～』

女孩狡猾地笑著，然後吐了吐舌頭。

『我可沒有看到一絲誠意……』

我嘆了一口氣。

看來從頭到尾我們都被這個女孩玩弄在股掌之中啊……

『你為什麽要……誤導我們？』

本來想問她為什麽要騙我，但發現自己還是無法這樣說出口。

『你有沒有想過，藍月和紫夜是為了什麽而出現的？』

聽了我的話，紫燁淡淡地笑了。

『我沒有辦法在現實中破壞掉那個匣子，就算有，我大概也不願意那樣做吧，畢竟那可是我留個大家唯一的紀念品了。於是，藍月和紫夜誕生了，她們誕生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與我的意識連通，然後各帶著我的一半意識消失。』

『只有這樣……一切才能真正結束。但是啊，如果要讓我的意識註入其中，她們就必須同“支點”接觸。藍月也知道她該怎麽做，可她卻一直在猶豫…

…因為你還留戀著那個夢境。』

『所以你要讓我厭倦那個夢境嗎？』

『只有這樣，她才能了無牽掛地與“支點”接觸。』

『你讓我把那個寶石帶給紫夜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吧？那個寶石的作用根本不是什麽堵住靈的入口，而是為了讓你能夠與她連通不是嗎？』

『啊～被你發現了嗎？』

女孩誇張地做出了吃驚的樣子。

『我還以為不會被發現呢？』

『以你這個水平的演技……虧你還能夠如此自信啊……』

『很差勁嗎？不會吧！我再怎麽說也是扮演過最高代言者的人啊！』

『……你本來就是最高代言者吧？』

『你怎麽知道，那不是在演戲呢？』

『……』

我突然語塞了。

看她現在的這個樣子，搞不好歌語之聖女那聖潔高雅的形象還真是她扮演出來的……

還是說，現在的她才是演技的產物……

不，大概兩種都是真正的她吧。

所以，才會有了那兩個夢境，還有藍月和紫夜。

『你這家夥，人格分裂嗎……』

『嗚，好過分～！！你不知道少女的心都是纖細而善變的嗎——！？』

『能這麽說的女孩都不會纖細。至於善變……你還是變成我心目中的那個樣子吧……』

『你心中的形象……是這種感覺嗎？』

女孩的視線突然變得深邃起來。周身充盈著凝練沈穩的氣息。

那是與紫夜相比淩而不厲的高傲，與藍月相比冰而不冷的優雅，溫潤的笑容猶如雲端之上的清泉，默默地潤澤著整個世界。

這就是歌語之聖女……紫燁。

『……』

『……』

靜靜地凝視著一言不發的少女，沈默而溫馨的氣氛慢慢地彌漫開來。

但很快，少女就打破了這種沈默。

『算了，不玩了。』

寧靜的空氣突然消失了，女孩又一次露出了頑皮的笑臉。

『為什麽？』

『找不到罵你的詞了。』

『你一直在心裏罵我嗎？』

『你說呢？』

『好了……不要在破壞紫燁在我心中的美好印象了。』

『我只是想塑造一個更美好的形象罷了。』

『以前的就夠美好了，因為從結果上來說，我還是喜歡三無少女的。』

『明明都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大叔了，你還能一點也不害羞地說出口啊……』

『就年齡來說，你不是比我還大一歲嗎？』

『我可是永遠的十五歲！』

『……』

這點倒是無法反駁。

我嘆了口氣。

『不過我的心理年齡也不大吧？不久之前還被人說像個小孩。』

『的確像個小孩呢……願望竟然是“遇到不凡的事情”。』

『呵……雖然有點天真，但這個願望直到現在還是沒變。』

遇到不凡的事。

從客觀上來說，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與這個女孩的相遇、與她的談話、還有這個夢境…

…這些是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遇到的最不凡的事情。

……

……所以，我不想結束它。

即使它只是個虛無的夢……我也不想讓它就此終結。

這個女孩對我來說，早已變得比那個日常的現實更加重要。

『雖然這個世界也許會有點單調，但是只要有你在，這個世界就是不平凡的。』

『讓這個夢……持續下去吧？』

最後一次，我對著女孩說出了我的願望。

雖然……我知道這是徒勞的。

聽到我的話後，女孩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無比地溫柔，溫柔到就算她拒絕了我，我也無法產生絲毫的怨忿。

『不行哦……你還有機會去好好地看看那個世界。』

『這麽寶貴的機會，無論怎麽祈禱……也不會再降臨到我身上了。』

『所以……我不能允許有任何人因為我，浪費這無上寶貴的機會。』

『就算是我……也不能允許嗎？』

『不如說正因為是你，所以更加不能允許。』

女孩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仿佛冬日和煦的暖陽、『因為你必須連同我的份一起去觀察那個世界。』

『……』

內心如同被砂紙一寸一寸地挫擦著，很疼。

可我無法說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因為，女孩依舊在微笑。

當她哭泣、痛苦、寂寞的時候，我能夠去安慰她。

但是面對著她如此從容的微笑，我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些什麽。

她……真的甘心接受這種結局嗎？

如此熱愛著生活的她，真的願意就這樣結束嗎……

不可能的……因為她是紫燁。

她此時的笑容，究竟包含著幾分真實？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我害怕，如果點破了那份笑容背後的真實，女孩會哭出來。

我更害怕，自己無法面對那份真實，失去回應她的勇氣。

所以，這樣就好。

這樣，我才能最後一次回應她的期待。

『我……』

『會連你的份一起……去看看那個世界的。』

我的話音落下。

然後，女孩真正的笑了。

那是發自心底的，沒有虛假的笑容。

無法戳穿的謊言，終於變成了真實。

『……謝謝。』

女孩擡起頭，凝視著那些在虛空中交織的藍色細流。

『其實……藍月和紫夜她們，都是在這裏誕生的。』

『本來一開始就能結束一切……但是啊，果然最後還是想體驗一下活著的感覺……』

『所以，藍月去保護你，而紫夜在夢境中尋找能讓她“活著”的人。』

『我還真是任性不是嗎？就因為這個理由，讓這麽多的人做了噩夢。』

『那根本……』

我本來想說，那根本不算什麽任性。

但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女孩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不過我沒有後悔。』

聽到女孩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我知道我想說的，已經沒有說出的必要了。

『但是我覺得有點不滿哦。』

『是覺得從一開始就沒有遇到我會更好嗎？』

『怎麽可能……我實在遺憾這個夢境實在太短了點。』

『已經足夠了。』

『能跟你們相遇……我已經很幸福了。』

淡淡的聲音中透著堅定與歡喜，女孩最後一次對我露出了微笑。

著，大概也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那個縈繞我心間多年的聲音。

她的身影在漸漸地變淡。

我知道，她的意識正在慢慢地離開這裏。

她將完全降臨在紫夜身上，然後與紫夜一起，迎來命運的終點。

歌語之聖女紫燁，即將迎來她真正的結局。

片刻之後，女孩的身影從我面前永遠地消失了。

只有她最後的那一句話，一直回蕩在我的腦海中。

“我已經很幸福了。”

『能跟你相遇……我也很幸福啊。』

我喃喃地自語著。

終於，夢境結束了。

聖潔的天使之音，隨著這空間一起，永遠地靜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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