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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少年的現實 並非一無所有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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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親去世了。』

告訴我這個噩耗的人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課間休息時,一個陌生的男人擠到我的面前,簡單而突兀地對我說:你母親去世了。

多像是一個惡劣的玩笑啊。

可是我沒有辦法把它當成玩笑,因為那個人穿著和母親一樣的檢察院制服。

我只能錯愕地看著他,然後抱著一絲僥幸問他是不是在耍我。

然而,他連回答都沒有回答就離開了。

就這樣,我被告知……我失去了那個清晨還在微笑著送我出門的人。

這個世界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給予我,就殘酷地奪走了我最愛的人,然後又冰冷而迅速地抹去了她存在過的痕跡。

她的葬禮無比地冷清。

那些曾經得到過母親幫助的人,沒有來;

那些往常依靠著母親能力的人,沒有來;

甚至連那些自稱是血親的人,也沒有來;

他們都在害怕,害怕那個將母親推下深淵的陰影會盯上自己。

他們忘記了是什麽讓母親選擇直面那個陰影。

為了自保,他們選擇了沈默、躲避和遺忘。

但面對著這樣的他們,我卻無法感到憤怒。

因為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實:殘酷、善於遺忘。

但小伊她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還能笑著相信主動與她搭話的人是擔心她會感到寂寞。還能真心地去祈禱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獲得幸福,能在大聲地說出“正義必勝”

這種幼稚的話時,帶著跟母親一樣的燦爛笑容。

所以,至少要讓那份殘酷遠離平凡的她。

我必須去守護她的純真笑容,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然而最後,我還是失去了她,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點可憐的所有。

自己的無力、渺小、平庸,我終於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曾經珍視的信念、曾經強烈的渴望、曾經刻苦的奮鬥,卻已然不得不為它們加上“曾經”這個限定詞。

一切都已結束。

我……已經一無所有。

……

……

醒來的時候,面前是蒼白的天花板。

深呼吸。

冰冷的空氣滲入心肺,帶著消毒水的難聞味道。

我明白,這是現實的味道。

我回來了。

茫然中,我向著空氣慢慢地伸出手。

夢境……結束了嗎……

紫夜。

她帶著笑容,把我推回了這令人窒息的現實。

忽然間,那副剛才還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的相貌變得模糊起來。

我還能回想起那個身影,還有她的歡笑與嬌嗔。但是現在,那個女孩只能存在於記憶中的遙遠彼方,再也無法觸及。

尋找……

你希望我在這個世界中尋找什麽?

而我能夠做些什麽……我在這個所謂的現實中還有什麽東西剩下……

紫夜,你最後的要求……我該如何去完成?

右手緩緩握緊,打開。

什麽都沒有抓到。

明知道什麽不會有,只是單純地想抓住點什麽。

只是想找到一個,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所有的證據。

……

手背上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感。這才發現,原來手背上正連著輸液的針頭。

托這陣刺痛的福,夢境的殘渣徹底地從我腦海裏消失了,只留下了冰冷的現實。

側過頭觀察周圍,陰暗而壓抑的氣息彌漫在房間中。

日光燈制造著慘白的光線,旁邊的窗外正閃耀著城市夜晚的萬家燈火。

渾白的墻壁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身下是一張不算寬的單人病床,身上的白色被單透著一股洗衣粉的清香。

輸液架旁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個造型樸素的花瓶,插著一束綻放的鮮花。

即使不怎麽了解,我也看得出來那並不是真正的植物。

還真是貨真價實的假貨……無論是它本身還是它所包含的慰問。

……

這裏……果然是醫院。

竟然被送到醫院來了……這一次還真是睡得太過頭了點。

我扭頭望向窗外,想仔細看看那久違的城市夜景。

但這樣躺著,只能看到很小的一部分。

想坐起來,卻發現根本使不出足以支持身體坐起的力氣。

僅僅擡起幾厘米,已經離開枕頭的後腦又簡簡單單地摔了回去。

也許是頭部太久沒有移動過了,明明不強的震動依然讓我感覺頭暈目眩。

我暗嘆一口氣,無力地倒在床上,註視著蒼白的天花板。

算了……這樣也好……

『你要放棄了嗎?』

那是淡淡的,帶著一點失望的女孩聲音。

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同時,我疾速扭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過於突然的轉動使我的脖頸有些疼痛,而出現在那裏的也並不是記憶中的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

失望之餘,我轉過頭,將視線移向了窗外。

『誒,人家被無視了?』

說著,女孩笑著走進了我的病房。站在視野能及但不會檔主窗口的位置上,她靜靜地凝視著我。

本來不是很想理睬她的,但是看著她那纖細身影和帶著些許失落的表情,我卻突然不忍心就這樣將她置之不理。

是跟那家夥在一起久了的緣故嗎……內心變得軟弱了。

以前,除了小伊和父親,對其他人的感受都不會去在意的。

『只是單純無法理解你在說什麽罷了。』

『為什麽才剛剛開始努力就放棄了?』

『努力?』

『剛才,你不是想要坐起來嗎?』

……

只是輕輕地動了一下上半身就被歸納成努力,這個努力也未免太廉價了點。

『我可不覺得坐起來需要什麽努力。』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可是……你剛剛沒能坐起來吧?』

『只是躺太久了,身體還沒有恢覆。』

『那不就是現在要坐起來有困難嗎?』

『也可以這麽說吧。』

『克服眼前的困難,不就是努力嗎?』

『……』

『我是否需要努力並不重要,也與你無關』

『你最好立即離開這個病房,然後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和我扯上關系不會有好結果的』

曾經,為了孤立我們,那些家夥們動用了能夠支配的一切手段,包括迫害我們身邊的人。

我的那些親戚們早就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很理智地與我們家劃清了界限。

如果被他們誤解,讓這個陌生的女孩受到傷害,對她來說也太冤枉了。

『可是,我們現在不是已經扯上關系了嗎?』

『……!?』

『我現在站在這裏和你說話,難道不算是扯上關系了嗎?』

『所以我才讓你走……』

『反正都已經在這裏了,現在才離開也太晚了,還不如留下來聊聊。』

女孩露出了溫馨的笑容,站得更近了些。

她是在裝天真還是真的大腦脫線啊?

『那,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吧。為什麽你這麽快就放棄努力了?』

『……因為我沒有一定要坐起來的理由。』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的話,要為什麽而努力呢?』

我帶著一點不耐煩,用低沈的語氣直接說出了內心的想法啊。

也許是被我的神情嚇到了,女孩呆呆地望了我一會而。我則毫不在意地移開了目光。

沒有理由的話,為什麽要努力?

以前,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強,我能夠豁出一切地鍛煉自己。

因為我有必須保護的人——那是我必須努力的理由。

可現在,我還能為了什麽而努力?

站不起來的話,就一直坐在輪椅上。

坐不起來的話,就一直躺在床上。

沒有一定要站起來的理由,也沒有一定要坐起來的理由。沒有任何需要去努力的事,甚至連存在於此的理由都失去了。

一無所有,實在是對現在的我再真實不過的寫照。

就連那僅有的夢境都已消逝。硬要說擁有什麽的話,大概只有那個夢的最後,紫夜交給我的一個承諾。

但那卻是一個連需要我去做什麽都不知道的任務。

大概,她只是為了防止我自殺,才交代了這麽一個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來鎖住我吧……

真是有夠狡猾的。

『努力……』

就在我在自嘲與失落中越陷越深的時候,面前的女孩又一次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冷冷地斜了她一眼。在我的瞪視下,她畏畏縮縮地將口中說了一半的話吞了回去。

大概我已經被她當成一個可怕的家夥了吧。

不過無所謂,如果這麽做能夠讓她早點離開,對她和我來說都是好事。

然而,承受著我銳利目光的女孩卻沒有移動。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表情突然變得堅定起來。

『努力……的理由……不就是自己嗎?』

『……?』

『以前,有個幫助過我的阿姨這樣告訴我。』

『“努力活下去,因為每個人的身上都凝聚著愛你的人的心。”』

『所以……努力的理由……不就是自己嗎?』

『因為,每個人的身上不都凝聚著愛他的人的心嗎?』

愛他的人的……心……

我楞住了,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看上去柔弱無比的女孩。

明明她與那個總是高傲地笑著的女孩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但是此刻,我不由自主地將她們的身影聯系到了一起。

『看吧,至少有兩個女孩牽掛著你不是嗎?』

『所以……“自己一無所有”之類的話,不要再說了……』

在夢境的最後,那個女孩曾經這樣說過。

她輕輕地吻了我,並告訴我:這是一個禮物。

為什麽……

為什麽我沒能察覺到那個禮物的含義……

為什麽我沒有意識到,紫夜不願意聽到我說自己一無所有……

為什麽……為什麽我連自己身上有著什麽都不知道,還要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來告訴我。

我是什麽?

一個人。

對,我是一個人……

從作為一個人降臨到世間的那一刻開始……我的身上就背負了愛著我的人們的期待與牽掛。

即使父母逝去,即使親人離開,即使朋友遠走……

但只要我還存在,他們寄托在我身上的心就不會消失。

母親、父親、小伊、紫夜……

他們對我的牽掛與期待是什麽,我已經永遠無從得知。

但是……至少,我知道——

他們不會想看到因為自責與逃避,坐在輪椅上不肯站起來的我;也不會想看到放棄努力、躺在床上自怨自艾的我。

努力的理由、堅持的理由、奮鬥的理由……

並非一無所有的證據,就是我自己……

因為“我”並不只屬於我一個人。

我的身上還凝聚著他們的愛,那些愛著我的人賦予我的溫暖。

淚水難以抑制地湧了出來。

我……還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啊。

『咦咦!?怎麽了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

面前的女孩驚慌失措地揮舞著手。

暗自準備了一下,上身用勁坐了起來,平視著坐在床邊的女孩。

『我已經坐起來了,這下你可以安心地回去了吧?』

說完,我別過頭,凝視著窗外那燈火輝煌的夜景。

我的回答,讓那個女孩的慌亂停止了。

她看了我一會,欣慰地笑了,然後轉過身,慢慢地向門口走去。

看著那瘦弱的背影,我突然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問一下,那個說出這麽肉麻的話的阿姨是誰?』

女孩回過頭,笑著說出了一個名字。

如此意外,卻又如此熟悉。

說完那個名字,女孩離開了病房。

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窗外黯淡的星空中,突然劃過了一顆流星。

在瞬間的光輝與短暫的璀璨後,默默地歸於虛無。

劃過星空的痕跡,剎那間就被無盡的時間之河堙沒然而,目睹它最後的光芒的我,卻記住了那條短暫而燦爛的軌跡。

原來她的軌跡,並沒有被世界遺忘。

原來她的光芒,依舊在曾經與她邂逅的人身上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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