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並不是什麽嚴重的傷……怎麽會……』

『我說你啊……』

『你好歹也低頭看看吧。拖著這麽長的傷口從河邊走到這裏，你覺得能夠讓它好轉到什麽程度呢？』

原來如此，惡化了啊……

原來腰部的溫熱感，是血啊。

『沒事……只要她沒事&』

『支持著你的意念……是保護欲嗎。』

男人似乎嘆了口氣。

『但你真的還記得，自己想保護的是誰嗎？』

……

聽到這句話時，我的意識徹底地中斷了。

……

……

『餵，他還活著！趕緊叫救護車！』

『“”……』

『餵！你怎麽樣，清醒一點！』

『“”……』

『什麽？』

『“”……』

『“”……“”————！！！！』

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氣。

神經迷亂不已地纖動著，頭腦昏昏沈沈地，非常難受。

……

剛才……自己似乎在呼喚著某個人的名字……

是誰呢？為什麽剛剛還那麽深刻的名字此刻又想不起來了？

甩甩頭，讓頭腦稍微清醒了一點。

窗外一片漆黑。

斜瞟了一下腕上的電子表：上午9點37分。

『喲，少年，醒了啊？』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還算明亮的房間裏，一個中年男人正陷在一張蒙皮已然褪色殆盡的沙發中，翻看著一本一看封面就知道內容不健康的刊物。

見我醒來，大叔似乎也沒有收起那本雜志的意思，只是把頭稍微擡起，大約分了十分之一的視線到我身上。

『見你的樣子，似乎做了一個夢啊。』

『是……做了一個夢。』

『但是夢見了什麽……想不起來了。』

『還真是少見啊，會讓人驚醒並大叫的夢一般沒那麽容易忘掉吧？』

大喊著驚醒？果然剛才叫了某個人的名字啊。

『你應該挺大我喊了什麽吧？是某個人的名字嗎？』

『誰知道呢？不是紫夜嗎？』

紫夜？

啊！對，紫夜！

『紫夜現在在哪裏！她怎麽樣了！？』

『你不會自己看嗎？她不就躺在你旁邊嘛。』

……旁邊？

說起來，驚醒之後註意力就一直集中在那個大叔上，還真沒留心過周圍的情況。

這是一個被燈光照亮的小小的房間，房間內淩亂地堆積著巨量的光盤與雜志，還有一臺機會被埋起來的中古電腦。

大叔斜倚著的沙發斜倚在門附近的墻上，正好與我現在所躺的床處於房間的兩端，而就在這張床上，我的旁邊還躺著一個女孩。

……

不能理解的地方太多了，到底該從哪裏開始吐槽呢？

為什麽這裏會有電燈！？

這麽多的游戲軟件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我和紫夜回躺在同一張床上還蓋著一床被子！？

不，最首要的問題應該還是這個吧。

『我和她的衣服呢——！！？？』

我現在除了腰間纏著一些繃帶，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布料……

而旁邊的那個女孩雖然此時還裹在被子裏，但是從露出來的脖子與鎖骨還有我依舊在被子裏的身體接觸到的那柔滑觸感……她毫無疑問也是處於相同的狀態。

也就是說，現在的我還有紫夜，處於赤身裸體還蓋著同一床被子的情況。

『不是都濕透了嗎？幫你們掛著晾幹呢。』

男人若無其事的朝房間的陽臺斜了斜下巴，那裏我和子夜的所有衣物都草草地搭在一條細繩上。旁邊一臺老舊的電風扇正在孜孜不倦地向它們輸送著氣流。

『我說你啊！你就把我們這樣丟在一張床上了！？』

『有什麽辦法？只有一張床嘛。』

『你的神經也太粗了吧？！』

聽到這句話，大叔垂手放低雜志，露出一副兩眼上彎、嘴角提翹、極品猥瑣的暧昧笑容，並夾雜著無數覆雜而又說不清道不明的內涵。

『呵，少年啊，神經大條的是你吧？』

『雖說你旁邊那個小妮子的身材是抱歉了一點，但是她再怎麽也算是極品美少女哦，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幸福的感覺嗎？』

『……你這家夥……是故意的嗎……』

大叔兩手一合放下書，向我投來一個看起來十分善良的微笑。

『你說呢？』

……

我回過頭，看向旁邊仍在熟睡的紫夜。

的確，但就那張睡臉來說，殺傷力不可謂不巨大，從我現在的這個視角看去，幾乎已經到需要為他人的侵犯負上一定引誘責任的地步了。

但是，如果她現在醒來的話……

想到這裏，我好像被火燙到一般地從床上飛速跳起，沖到陽臺上把我那些還沒有完全晾幹的衣服一把抓了下來。

而那個大叔似乎對這個發展很不滿意，一臉失望地看著正在穿衣服的我。

『少年啊，要趁著年輕抓住機會犯錯誤呢。』

『會被殺的！絕對會被殺的！你是想看我被*的場面嗎！！』

我一邊套一邊直冒冷汗。

『呵呵，那也不錯，獵奇場面和H情節都是不錯的賣點啊。』

『這個作品不需要這些賣點！』

『就是因為抱有這些迂腐的看法，游戲才總是賣不出去，完全沒有炒作點嘛。』

『過度的炒作不就是虛假宣傳嗎！？』

『少年啊，我可是見識過那頭獅子大買的人，相信我絕對不會有錯。』

『那頭獅子不是已經被鞭得屍骨無存了嗎！』

『金蟬脫殼都不懂的人是混不下去的。』

『你不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嗎？』

『是嗎？』

……

看著這個中年大叔那令人火大的笑臉，我決定放棄在這裏和他繼續東扯西扯。

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紫夜依舊蒼白的臉。

如雪的肌膚散發著霜氣一般的寒涼。

果然，她的狀態還是沒有好轉。

『有水嗎？』

『有，不過僅限大人飲用。』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我看到了墻角的一個微型冰箱，箱頂上搖搖欲墜地立著一個造型獨特的酒瓶。

『要來點嗎？』

『我可不想給紫夜喝那東西。』

『純凈水的話，冰箱裏面還是有的。』

『有的話你早說啊！！』

『男人要喝酒才有男人味嘛，我又不知道你是幫紫夜問的。』

……

話題怎麽又被他引到奇怪的方向上了……

現在可不是在這裏悠閑的時候……做正事要緊。

『如果紫夜醒了，幫她補充點水分。現在我出去找藥。』

『藥？給紫夜？』

『你知道她的身體是什麽問題嗎，亂吃藥會死人的哦。』

『說到底，你真的了解她嗎？』

『上次不是告訴過你嗎：“看清你自己，還有你所在的這個世界。”』

『看來，似乎是被當成耳邊風了。』

『呼……』

我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為什麽你們總是在說這句話啊。』

『老實說，這句話沒有作為名言的價值哦。』

『我估計她聽到了會傷心的。』

『嗯，估計會大發雷霆。』

『畢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挺嚴肅的，雖然我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我稍微停了停，整理了一下思緒。

『對這個世界，我確實不怎麽了解。』

『“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為什麽會有獵手？”

我完全不知道答案。』

『我也思考過，但最後的結論是：那些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我不了解這個世界，但我了解我自己。”』

『只要知道自己存在與這裏是有意義的，這就夠了。』

『……』

男人收起笑容，視線在我跟紫夜之間移動了好幾個來回後，露出了一副釋然的表情。

『這就是你存在於此的理由嗎？』

『是的。』

『看來我的第一感覺沒有錯嘛，你這家夥的保護欲實在太過旺盛了一點。』

『呵……紫夜那家夥也這樣說過……』

其實，我一開始就明白。

一個能在這個充滿了獵手的城市中自由行動的人，用不著我來保護。

但即使知道，我還是提出了保護她的要求，而她也笑著接受了。

對於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保護她，就是現在的我存在於此的意義，我不可能讓步。

『那麽，就算我現在也讓你不要出去，你也不會聽話的吧？』

『對。』

『不知道該用什麽藥的話，我就去找醫書。總之，我會用盡一切辦法來尋找幫助她的可能性，我絕不可能在這裏無意義地等待。』

『看來我說什麽都沒用了，拿去。』

男人說著，扔過來一把匕首。

『現在外面可是一片漆黑，在哪裏都會碰到那些家夥。』

『你原來的那把匕首已經掉了吧？』

抽刃出鞘，那是一把泛著奇異的藍色熒光的短劍，劍柄處樓刻著一個簡單的月牙標志。

『這把匕首是？』

『一個熟人送我的，不用在意，我還有很多。』

男人從腰間拔了一把一模一樣的短劍出來，在面前晃了一晃，然後又扔過來一個圓筒形的東西。

那是一個電筒。

『你也不用去翻醫書了，去附近那個聖泉教堂的書庫裏看看吧。』

『入口左手邊第七個小書櫃裏，從上面數下來的第三格。』

『那裏有一本很有趣的傳記，你會從中找到一些東西。』

『傳記？為什麽……是傳記？』

『等你看過就會明白了，如果它還在那裏的話。』

『好了，快去吧。』

說著，男人再起拿起了那本雜志。

我走到門口，不自覺地回頭向他看了看。

『你這家夥……不會對紫夜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吧？』

『安啦安啦，我是三無控，對傲嬌沒有興趣。』

『……如果是三無的話就會做什麽了嗎？』

『說不定哦。』

『你這家夥，果然很難讓人放心。』

我笑了笑，將匕首握在手裏，走出了唯一亮著燈的房間。

在樓梯的拐角處，我看到了一臺臺串聯著的小型柴油發電機。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從那裏隱隱約約地傳來噪聲，那個大叔他都不會覺得吵嗎？

少年的腳步聲漸漸被柴油發電機的噪聲淹沒了。

沈睡的少女、專心讀書的中年男子、還有隱隱約約傳來的噪聲，燈光映照的房間中彌漫著安詳。

一分鐘很快就過去了，男人終於放下了手中的那本不健康讀物，轉過目光註視著躺在床上的少女。

『要喝果汁嗎，公主？』

男人用一如既往的口吻調侃著。

就像被解除了魔法的睡美人，靜靜躺在床上的少女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身來。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從你醒來的那一刻就發現了。』

『為什麽不說出來？』

『難道你希望我揭穿嗎？』

少女用深邃的眼神凝視著面前那個訕笑著的中年男人，良久，輕輕地笑了。

『謝謝。』

聽到少女的道謝，男人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

『不要向我道謝，你明明知道我做了什麽……』

『我道謝是因為你為那個家夥做的事。』

『……』

『……』

空氣在兩人的對視中稠化，慢慢地凝出了深沈的氣息。

似乎是忍受不了這詭異的沈默，男人一臉苦惱地揉了揉頭發。

『我說你啊……怎麽也和那兩個家夥一樣啊。』

『一副濫好人的模樣，一派無論自己發生什麽都無所謂的姿態，這不是顯得只有我是個反面角色了嗎？』

『雖然沒見過她們，不過她們和我還是不一樣的吧？』

『至少，性格方面肯定不同。』

少女輕輕地笑了出來。

『性格方面倒是差距不小。但是無論如何，本質是一致的。』

『高仿品與珍品再怎麽像，本質也是不同的。』

『不，一樣。』

『是嗎……』

『是。』

『聽到曾經和真品在一起的你這麽說，我還是挺高興的。』

女孩說著，深吸一口氣，起身下床走向了陽臺。

『餵餵，你怎麽跟那家夥一個德性啊！那衣服還沒幹呢。』

女孩回過頭，用陽光冷冷地瞟了坐在沙發上的大叔一眼。

『你難道會不知道麽？我又不會感冒。還是說你跟那個家夥一個德性，也是個看到女人的裸體就會頭腦發熱的變態？』

說著，女孩已經幹練地穿上了衣服。

『我已經說過了，我是控三無系的。』

『其實我就是三無系的。』

『三無才不會說這種話。』

『不是三無真是抱歉啊。』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向我道歉。』

『因為想試試你的反應會不會有趣。』

『有趣，我自認為我還算有趣吧？雖然比起那個少年還是要差點。』

『也是，跟他在一起還真是非常的有趣……』

『如果可以……好像永遠這樣下去。』

女孩的面龐上浮現出美麗的微笑。

沒有戲謔、沒有輕蔑，那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恬靜、柔美，純潔得如同天使之翼。

看到少女無暇的笑容，男人眼神中滲出了些許苦澀。

而女孩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走到陽臺的邊緣，凝視著窗外無盡的黑暗。

『不會的，你比我們堅強得多。』

『堅強嗎？或許吧……』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回憶著什麽一樣，閉上了雙眼笑了起來。

『其實，你可以和他多在一起一段時間的。當然，我這個電燈泡會識趣地閃人。』

『“永夜”已經開始，時間不多了。』

『但是，你不想就這麽結束吧？』

『不。』

出乎意料地，女孩沒有一絲猶豫地回過了身，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燦爛的光華。

『這樣結束就行了。』

男人楞了一楞，探口氣，露出了一副“我算服了你了”的表情。

『剛才你也聽到了吧？那個少年說的……』

『他……可沒有那麽容易放棄啊。』

『所以，要拜托你了。』

女孩收起了笑容。

『告訴他你所知的真相吧——紫燁的、我的、這個世界的。』

『當然，還有他自己……』

『你是認真的嗎？』

『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那樣的話，那個只知道自我滿足的家夥一定會到處找我，很煩人的。』

『他醒來之後或許會恨你的。』

『無所謂。恨不恨我什麽的，我不會在意的。』

『……』

『……』

短暫的沈默後，男人一臉苦笑地搖了搖頭。

『果然本質是一樣的啊。』

『嗯？』

『明明所處的角度完全不同，卻做出徹底相同的選擇。你是，藍月也是，紫燁也……你們就不能再任性一點嗎？』

『任性……麽……』

少女沈吟著，從陽臺慢慢走到了門邊，然後回過頭嫣然一笑。

『那麽，請你一定要阻止他。』

留下這美麗的笑容，她離開了。

發電機的噪聲依舊在蒼涼的夜裏回響。

房間裏只剩下了靠在沙發背上的中年男人。

一人獨處，即使是這狹窄的房間也顯得無比的空曠。

男人苦笑著，再次拿起了雜志。

『這可真是有夠任性的要求啊……』

夜風在咆哮。

獵手們並沒有在南城出現。

即使它們繞道從橋進入南城，也早該到達了。

但是，我沒有發現一點獵手活動的跡象。

是河流讓它們放棄了繼續追逐，還是它們壓根就不知道該怎麽繞道？

但無論出於什麽原因，現在這種情況對我來說求之不得。

我沒有可以浪費在獵手身上的時間。

——盡快回去，回到紫夜身邊。

在漆黑一團的世界中快速地奔跑，進出肺部的每一口空氣都在搶奪著我的體溫。

明明在不斷地奔跑，卻無法提高身體哪怕一點點的溫度。

寒意，不斷從脊椎裏散發出來。

手中的硬皮書越來越沈重，我仿佛已經快要失去握住它的力氣。

只是一本書而已……這只是一本書而已！

為什麽我會連一本書都無法握緊？

不過，為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我加快速度，用盡全力地奔跑。

快要到了……在這城市中唯一異常地亮著燈的房間。

已經能夠聽到發電機傳來的噪聲了。

明明才離開這裏不到一個小時，卻感覺從那裏走出來，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為什麽？

這還用問嗎。

因為我迫切地希望看到那個女孩。

我有些事情要問她……還有那個大叔。

他到底知道些什麽？而她，又隱瞞了些什麽？

轉瞬之間，我已經到達那房間的門口。

沒事的。

我在心裏對著自己說道。

門後應該有那個吊兒郎當的大叔，那讓人感到安心的燈光，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個女孩也在那裏。

也許她已經醒了，正在跟那個大叔鬥嘴——沒辦法，她的性格跟那個大叔的性格之間的兼容性……應該很差吧？

搞不好那個大書已經被擊倒在地了，就跟激怒了她的我一樣。

沒事的。

沒事的……

錯了，絕對有什麽地方錯了。

這本書上的內容，絕對有哪裏錯了。

不可能的。

紫夜她……不可能……

為了確認，為了能夠讓自己相信，我推開了那扇並沒有鎖上的門。

她……應該在那裏……

房間裏，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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