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相當潮濕。

爬上不是很高的護堤，我停下腳步，看著前方那條靜靜流淌著的河流，已經江濱那些輕輕擺蕩著的蘆葦。

我所在的Z市，被一條名易江的河流分成南北城兩個部分，三面環山的南城面積大概只有北城的五分之一不到。因此，江上只修築了一座大橋，而那座橋的位置就在前天我們的留宿點附近。

『怎麽不走了？』

由於我一直沒有告訴她我們要去哪裏，紫夜此時的臉色非常糟糕。

『到了。』

『目的地就是這裏？』

『不，我們要去對岸。』

『……』

『……』

『別告訴我你想從這裏過河。』

『我確實想從這裏過河。』

『這裏沒有橋吧？』

『對，這裏沒有橋。不如說正因為沒有橋才走這裏。』

『……』

『要說足夠寬的陽光帶，這裏不是正好嗎？而那唯一的橋離這裏步行要三個小時，就算是獵手的最高速度，也至少要半個小時，足夠我們甩掉這些家夥了。』

『但是……這裏也沒有船吧？』

『船？用不著那麽麻煩。』

『……』

『難道你想……』

『嗯。現在是枯水期，水不深，游過去很容易的。』

『雖然第一次是會有點難受，但根據我的經驗，忍一忍就好了。』

『否決！不行！絕對不行！』

『但這是在天黑前甩掉背後那群家夥唯一的辦法了。』

在從學校移動在這裏的途中，一共有三次，我們不的不穿越高樓帶來的陰影帶。

毫無疑問，那三次我們都遭到了這些家夥的猛烈攻擊。

紫夜倒是一如既往的用她那靈活到詭異的身法輕松躲閃著獵手們的攻擊，可我就沒有那麽好運了。

每次穿過陰影都要被迫應對多只獵手的覆數進攻，幾乎九死一生……

有那麽幾十微妙的時間裏，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屬貓的。

『雖然要我應付七八只這種程度的獵手沒有什麽問題，但你也看到了，它們的數量可不止這一點點。』

我朝著那些聚集在裏河堤不遠處的陰影中、蠢蠢欲動的獵手們努了努下吧。

『如果不在這裏甩掉它們，等磨到天黑，就不是棘手可以形容的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紫夜大聲地喊了出來，紅暈再次飛上了臉頰。

……

但是……這次的感覺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與往常的強硬不同，更像是兔子被抓住小尾巴時的那種慌亂。

『……』

『難不成……你不會游泳？』

『……』

對於我的問題，女孩用眼神惡狠狠地代替了語言的回答。

『真的不會？』

『就算會也不行！你準備怎麽讓我游過去啊！！』

『怎麽游……用手腳游啊？』

『我不是說這個！衣服和背包你準備怎麽辦？！』

『這個不用擔心，我可以頂著衣服和包游過去，大大不了多游幾個來回。』

『……』

我哪裏會錯意了嗎……怎麽感覺她的憤怒似乎再次升級了？

『問題不在這裏！我的衣服怎麽辦？！』

『不用擔心，我可以幫你托過去的。』

『你這家夥……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麽故意？』

話音剛落，紫夜的拳頭從意料之外的角度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打在了我的臉上。

紫夜的重擊眩暈判定成功。

我被擊倒了。

由於背後還背著一個體積和重量俱臻上乘的背包…

…倒地的瞬間，腰椎間盤附近的位置有遭到了重重一擊。

我成拱橋形地仰躺在背包之上，面前是紫夜黑化到極致的表情……

『我太小看你的變態程度了……你就躺在這裏和野草一起腐爛掉吧！』

變態？

聽到這個詞，我突然恍然大悟。

原來她在擔心這個啊！

她也太小看我了吧？

『你想太多了！我才不會為了看你那一貧如洗的身材出這種主……意……』

『……』

『……』

話剛說到一半，我就不由自主地張口結舌。

紫夜身周四溢的殺氣幾乎要實質化了，額上青筋爆出時的火花聲響清晰可聞。

『我改變主意了，還是現在就結束你的人生比較好。』

說著，這家夥直接跳起，在半空中屈起小腿，雙膝重重地頂到我的胸口上。

『咚！』

切實的撞擊與沈重的壓迫同時從胸口傳來，再加上身後還有一個頂著我脊椎的背包……二者合作之下，我肺裏的空氣幾乎被全部擠了出來。

這是何等強悍的組合技啊。

『要—要——』

『嗯？你或什麽？』

『————————』

『聽不清楚哦。』

『要——要死了——』

幾乎是掙紮著，我吐出了最後的字眼。

眼前金星與蝴蝶齊飛，腦中白霧同蟬鳴共舞……

『咦？真的翻白眼了？！』

伴著驚訝的叫聲，胸口的重壓終於移開了。

我如逢大赦，用盡全身力量貪婪地猛吸空氣，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幾分鐘後，視野終於回覆了。

這才發現紫夜一直彎著腰在正上方凝視著我。

『我說你啊……雖然說你是蘿莉體型，可這樣直接跳到別人的胸口上也是能夠一擊必殺的啊！』

深呼吸幾口，暗暗的深呼吸幾口，暗暗地檢查了一下身體的狀況。

還好，肺部沒有因為剛才的攻擊受傷，看來我的抗擊打能力還沒有退化。

『蘿莉……體型……』

察覺到氣氛不對的我立即坐了起來，並且做好了防禦動作。

但紫夜並沒有再次發動攻擊，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沿著河堤向遠處走去。

『餵！你去哪裏？』

紫夜一臉氣憤地回過身，然後用極為不滿的語氣說道。

『去找船！』

說完，女孩再次轉身背對著我……

然而，她沒能再向前邁出一步。

就在我面前，那個剛剛還在用不可一世的語氣說著話的較小女孩輕輕地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咚。』

沒有任何預兆地，就像正在展出的壁畫無故掉落一般——她，就這麽突然地倒下了。

『餵！怎麽了！？』

……

我楞住了，完全無法理解發生在眼前的事。

我花了整整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發瘋般地沖到了子夜的身邊，把斜倒在地上的她摟了起來。

『不要開玩笑啊……』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輕輕地搖動著懷中的紫夜。

如果是平時的她，被我這樣抱在懷裏，大概早就一拳劈頭蓋臉地貫過來了。

可是此時，懷中的女孩沒有一點反應，甚至連睫毛都沒有扇動一下。

……

到底怎麽回事……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還能那麽輕盈的行動……

為什麽……為什麽？

我伸手摸了摸她那蒼白的臉。

肌膚散發著冰霜一樣的惡寒，如同已經死去一般沒有溫度。

回想起來，從早上開始她的臉色就一直是這麽的差……

……一股涼氣從我的內心深處生發出來，直透至頂。

難道……她今天一整天都是在這種狀態之下強撐？

心情不好？我是白癡嗎……竟然會相信了這種借口！

『餵……醒醒啊……』

我不甘心地呼喚著，話聲劇烈地顫抖著。

所幸，懷中的女孩終於輕輕地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剛才還帶著淩人盛氣的目光，此時已經光彩全無。

她用黯淡的目光疑惑地打量著周圍，好一會兒後，才想突然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一樣，把視線停在了我的身上。

『沒事……吧？』

『我是白癡嗎……這怎麽看都是有事吧？我還真是……』

『不要……在那裏惡心了……我只是……被石頭絆了一下而已……』

女孩有氣無力地說要強的話，似乎想站起身來。

但最終只是在我懷中輕輕地挪動了兩下，身體根本沒能夠離開我的雙臂。

『都這樣了就不要逞強了……！』

紫夜嬌小的身軀，輕得就像是完全沒有質量。

剛才壓在我身上的時候，感覺明明是那麽的重……

『你這家夥……不要得意忘形……』

『啊啊……我是得意忘形了……』

『不過現在……你就讓我得意忘形一次吧。』

『總是讓你牽著鼻子走……可不行哪。』

『耍什麽帥啊……真是惡心……』

『惡心到……讓我都頭暈了……』

『頭暈的話，就好好休息吧……』

『先說好，我可不會停下來。』

『好不容易才有一次耍帥的機會，我可不會那麽輕易就放棄的。』

『白癡……』

我抱著紫夜，沿著河堤慢慢地向前跑動。

即使是一個輪胎也好……必須想辦法帶著紫夜過河，然後盡快找到一個安全的休息地。

就在我四處張望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片陰影。

那是一根電線桿的影子，影子外的高光區與陰影的界限正在變得模糊不清。

陽光正在變淡……

運動消失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

我心急如焚地擡頭看了一眼。

雖然因為紫夜的突然倒下，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心情去理會其它任何與紫夜的安危無關的事……但這一眼，仍然是我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茫然卻又死死地盯視著正在發生的異變的天空。

天空……正在消失。

不，準確地說，是陽光正在被什麽東西吞噬。

黑暗從天邊卷席而來，從我們的頭上掠過。

如同油紙上迅速蔓延的火焰，幾乎沒有留給我們可以反應的時間。

陰影毫不留情地將我們籠罩，隨後，沐浴在這無盡黑暗中的世界瞬間沸騰了。

猶如突然失去了鎖縛的惡犬，黑色的野獸們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

世界又變化了，依舊沒有留給我任何的準備時間。

那時是這樣，世界異常時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一切在突然之間發生，異變總是毫無征兆地把我卷入其中。

一直都是這樣……從我卷入這個世界之前起就一直如此。

我只能單純並無力地夾裹在變化之中，隨波逐流。

於是我放棄了。

不管世界如何變化，我都能毫不猶豫地接受——

無論多麽嚴酷的局面在我眼前出現，我都可以無所畏懼地面對——

大不了一死，反正此身無任何價值。

我已經失去了所有重要的東西——我曾經是這麽堅信著的。

可此時，看著鋪天蓋地湧來的野獸，我動搖了。

懷中還有這個較弱的女孩，我必須保護她，別無選擇。

不能夠硬拼，也沒有時間猶豫。

……混蛋。

一瞬間，我就得出了結論——

跑。

於是，我逃跑了。

以最狼狽的方式從河堤上沖下，我就這樣抱著女孩跳進了河中。

……

河水……很冷。

葬禮。

黑色的葬禮。

黑白照片中，母親溫和地笑著，如同往常一樣。

那是最能令我安心的笑容。

母親曾經是那麽地受歡迎，她總是人群的中心，為此，父親經常笑著調侃自己沒用。

但是，母親的葬禮卻無比地冷清。

參加葬禮的只有三個人。

父親黯然凝視著墓碑，久久沈默不語。

而她，雖然還沒有明白『死』的含義，卻也知道這不是可以亂說話的場合，所以只是來回地看著我和父親。

沈默持續著，直到葬禮結束。

在回家的路上。父親說了出了那天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話。

『我沒能保護她……』

是的，我也認為對母親的死父親負有責任。

他本應該保護她的。

但是我沒有怨恨過父親。

他雖然才華橫溢，卻不是一個適合保護別人的人。

在這個領域中，她只是一個華麗的弱者而已。

……

那麽，就由我來成為強者！

不論是父親，還是她，都由我來保護！

那一天，十三歲的我，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做“使命”。

第一次找到了可以不惜生命去努力的方向，但為什麽直到最後我仍然什麽也沒有保護到？

……為什麽？

水珠滴落的撞擊聲，輕響在這個寂靜的黑暗世界中。

我背著昏迷不醒的女孩，一步步拖上河堤。

緩慢的腳步、沈重的呼吸，還有因為寒風而瑟瑟發抖的戰栗。

這就是逃跑後的慘狀嗎？

真是狼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至少已經成功地擺脫了那些野獸。

沈重的背包連同裏面的毛毯和食物一起，已經在跳河逃命時被迫丟在了對岸。

寒風中。紫夜那身被河水浸得透濕的大衣沒有一點保暖作用，反而在不斷地奪走她本來就低到異常的體溫。

得快點幫她換一身衣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我背著紫夜，沿著河邊路一路向前走去。

……

就像是老天專程要與我們作對一般，周圍看不到一間服裝店。

可惡，再不快點的話……

這樣想著，我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但還沒走出幾步，雙腿就像被突然抽掉了骨頭一般，失去了支持身體的力道。

我重重地撲倒在地。

掙紮著想要爬起，卻感到悲傷的女孩無比沈重。

她本來應該很輕的。就算衣服被水打濕了，也應該還是很輕……

……我連背起這個女孩的力量都失去了嗎？

我還真是沒用啊。

感覺麻木了……

意識開始漸漸遠去，我只能無奈地盯著前方，任由視野慢慢模糊而無能為力。

因此，當那個男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並沒有立刻認出他是誰。

『還真是狼狽啊，少年。』

『幫幫她……』

雖然沒有認出他是誰，我依舊向他求助了。

『幫幫她？你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嗎？』

『我沒事，幫幫她……』

『你這家夥是白癡嗎……』

男人放下手中的應急燈，彎腰抱起伏在我背上的紫夜。

她的身上有一片顯眼的紅色，及實驗前已經如霜結的玻璃一般朦朧，我還是清楚地認了出來。

——那是血的顏色。

『她受傷了！？』

『你不知道？這是你的血。』

『……我的……血。』

……對啊，我受傷了。

臨近靠岸之前，被河底的廢石料劃傷了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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