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消失了。

空氣驟然沈重。

城市瞬間寂然。

天空凝固。

世界，在那一天變得異常。

一切如此明顯，身處異變之中的我不可能察覺不到。

但是，察覺到了又能怎樣？

這只是將一個世界的無比沈重換做了另一個世界的沈重無比，僅此而已。

獵手，生存與死亡的鬥爭。

這個異常世界裏的殘酷，我早就被逼著去面對。

但是，殘酷又如何？

世界從沒有仁慈過。

不……

也許現在這種能夠直接看到、直接對抗的“殘酷”，已經算是一種仁慈。

『我為什麽在這裏？世界為什麽會這樣？』

即使抱著這些疑惑，我也沒有絲毫想去解開它們的沖動。

這樣……就好……

游蕩。

沒有目的、沒有不安。

一天、兩天、三天……直到永遠都無所謂。

然後，她出現了。

——————————楔子

黑色的利爪撕破空氣，一輪又一輪地向我襲來。

如果要用什麽詞語來形容我現在所面對的攻勢的話，應該是風暴吧？

風暴般的襲擊並不僅僅由一只獵手發動，我此刻正在面對三只獵手的同時進攻。

詭異、敏捷的動作，驚人的力量，黑暗中輕松定位對手的感知，以及嗜血般的攻擊欲望。

這就是我對這些黑色不明生物的評價。

它們是天生的獵手，在它們面前，普通人不會擁有絲毫的反抗能力。

但是，那僅限於“普通人”。

在漫長的歷史中，人類從來就不是簡單的被狩獵者。

相反——自然界最精英的獵手，是人類。

經過長期訓練的人類，能夠成為最強的狩獵者——雖然同類是這些獵手們狩獵的最多的獵物。

又一輪分從三個方向席卷而來的進攻。

看準獵手們攻擊範圍中那稍縱即逝的間隙，我彎腰躲過向上半身襲來的兩只利爪，它們的攻擊再次無功而返。

獵手們咆哮著，似乎可以從空氣中直接嗅到它們的憤怒攻擊，卻一點都沒有傷到這個人類的皮毛。

被弱者玩弄，是一件讓強者相當難堪的事情。

當然，這只是它們的認知而已。

如果它們還保有理智的話，應該好好思考一下場上的局面。

——究竟誰才是強者？

攻擊又來了。

這次，三只野獸的其中一只帶頭撲了過來。

不論是速度還是力道都已經達到了驚人程度的一擊，可惜要打分的話，只能給它不及格。

被憤怒驅使的攻擊雖然殺氣十足，卻無法改變它『混亂』的本質。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閃過了看上去氣勢洶洶實際上毫無威脅的一擊後，我終於第一次揮動了匕首。

一擊致命。

刀鋒直接割斷了獵手的咽喉。

而此時，另外兩只野獸才功到眼前。同伴在面前被秒殺的過程它們看得一清二楚。

怒氣升級了，於是，更多的破綻出現了。

本來，它們的聯合攻擊我只能夠勉強躲過，完全沒有反擊機會。只要使用持久戰略，我的體力總有耗完的時候。

可惜它們沒有那種判斷力。

因為暴怒而貿然進攻的魯莽者直接丟掉了性命，剩下兩只也因為被反咬一口而陷入了瘋狂狀態。

……太弱了、

反應、力量、經驗都遠遠遜色於幾天前遇到的那只，即使三只加在一起，也遠遠比不上那一只所帶來的威懾力。

太弱了。

白刃飛舞。

剩下的兩只野獸，在不到十秒後倒在了我的腳下。

太弱了……

不……這才是我以前遇到的獵手們的正常水準。

只是……那家夥太強了。

看著黑色的獵手殘骸在我面前慢慢化成了灰燼，我將匕首還入別在腰間的革鞘，走出了這間布滿昏暗的教堂。

教堂門口，長發的女孩正百般無聊地望著陰沈沈的天空。

看到我出來，她積郁已久的無聊全部轉化成了怒氣，而釋放點毫無疑問在我身上。

『動作還真是慢啊。』

『呵……遇到一點小麻煩。』

『你那引以為豪的身手也退化了麽？』

『怎麽可能……人生嘛，總是會遇到一點點意外。』

『沒事沒事，我這個人應付意外情況還是很有一手的。』

紫夜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所以，只是“一個人就足夠了”麽？』

『區區幾只獵手我應付起來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的那份自大遲早會讓你吃虧的。』

……

吃虧……已經吃過了啊。

聽她的語氣，似乎還在為我剛才要求一個人先行偵查而生氣。

真是的，大小姐，帶上你搞不好會更危險呢！

當然，這是我絕對不敢對紫夜說出來的。

於是，我面帶笑容的地盯著紫夜。

『想隨時隨地與我一起行動的熱切渴望，也不是不能理解……嗯嗯。』

『好好地感激我的關心，不要用那種奇怪的方式說話！』

紫夜的臉上隱隱獻出一抹緋紅，皺了皺眉頭。

『……還有，你的笑容很惡心。』

『你就這麽在意我的笑容嗎？哎，我還真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我說過，不要用那種奇怪的方式說話！』

面帶怒色的女孩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她閉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似乎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看你的樣子……難道是不自覺地心跳加速了？』

是錯覺嗎……我怎麽覺得似乎聽到了什麽東西裂開了的聲音……

『的確，我心跳加速了呢。』

紫夜掛上了招牌式的危險微笑，而她周圍的空間則好像被什麽東西異化了。

嗯……應該說是“氣”嗎？

『好了好了……說正事吧！不要扯這些奇怪的話…

…題……』

『奇怪的話題是什麽，嗯？』

『……』

下一刻，天旋地轉。

被覆數的獵手圍攻都行若無事的我就這樣被一記直拳擊倒在地。

『為了防止你那不知道從何惹來過盛保護欲繼續膨脹，我必須在這裏再次強調——』

『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公主，請務必牢記，謝謝！』

漫天群星中，模模糊糊地聽到紫夜這麽說著。

從現狀來看，這還真是具有說服力的發言……

『那麽，這裏也可以排除了。』

教堂的內部只發現了那三只獵手。

在仔細搜遍了周圍的所有建築後，我們回到教堂門外。

『還剩下三個地方。』

『嗯，南城教堂、城西的教會醫院還有更東邊的教會學校。』

『教會醫院的可能性最小，所以放在最後。』

『也就是南城教堂和東邊的教會學校……二選一嗎？』

“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去南城。”

昨晚那個男人的話語如同蜘蛛網一般糾纏在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但我無法確定他的話究竟有著多少的可信度以及背後可能隱含著的不利動機。

單從內容上理解，僅僅是兩句純粹得全無歧義的警示。

……

比起莫須有的陰謀論，避開顯而易見的危險才是更應該優先考慮的事情。

『先去城東的教會學校吧！』

『……為什麽？從距離上考慮，先去南城教堂再到城東的學校才是最優路線吧？』

紫夜理所當然地表現出了疑問。而且……這的確是個基本不可辯駁的理由。

基於我們的行進速度，沿路的搜索、覓食、修整等等，到城東需要兩天，到南城只需要一天左右。

『唔……怎麽說呢……』

『難道你沒有過那種“反正一直都是在向東走，不如一口氣走到底”的感覺嗎？』

『……是嗎？』

餵餵……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種拷問一般的眼神看著我……

『呵呵……不是嗎？』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

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是怎麽回事……

『啊哈哈哈哈……怎……怎麽可能呢？話說，我能瞞著你什麽啊？』

『嗯嗯，對啊。比如說，城南有什麽奇怪的東西之類的？』

『啊哈哈……怎麽會呢？我又沒有去過城南。』

這是心理戰！她不可能知道我和那個大叔的對話內容！

所謂的讀心術，大部分都不過是利用詭命題逐步試探他人反應的一種伎倆罷了……

雖然知道如此，但實際面對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謔……』

……不要突然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啊！

說起來……我跟那個大叔見面的時候，她是在樓頂吧？

不會被看到吧？

『……』

『……』

難道說……真的被看到了？

『那個……』

『……嗯？』

『……沒，沒什麽……』

……

好險……差點就說出來了。

紫夜的目光繼續一動不動地鎖定著我，表情每隔幾秒就會發生一點微妙的變化。

這是何等嚴酷的心理拷問啊……

『……』

『算了，就先去東邊吧。』

呼……

終於熬過來了。

我在心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同時在心裏默默尋找能夠自然地轉移話題的方法。

跟尋找相關的話題啊……

『對了，你為什麽能確定你要找的人一定在跟聖泉教會有關系的地點周圍？』

我想起了初見時向紫夜問出的第一個問題，還有她的回答。

“你要找的人在哪裏？”

“大概在這個城市跟聖泉教會有關系的某個建築周4

圍吧？”

所以我們在這個城市裏的搜索也並非是漫無邊際，但即使如此，搜索這樣一個人口規模以百萬來計算的城市也不是短期內能夠完成的工作。

雖說能夠把目標活動範圍縮小至聖泉教會相關建築的附近，但搜索範圍依舊相當巨大。畢竟，這個城市處於共和國與教聯的交界地帶。

自共和國與教聯和解以來，聖泉教會在這邊的傳教可謂是不遺餘力。

共和國政府雖然一直十分抵制聖泉教會，但為了保持政治上的友好姿態，這個邊境交界處點上唯一的人口百萬級的城市對教會的監管還是相當寬松的。

於是乎，這個城市裏有了八座教堂，三所教會學校，加上最近新建的一家教會醫院，分布範圍基本上涵蓋了所有的街區。

『……』

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麽，紫夜在眼底露出了如同昨晚那樣的憂郁神情。

但轉眼之間，又恢覆成了平時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而且，我們可是聖泉教會的聖職人員，每周的冥想是必不可少，周圍沒有教會設施不是很不方便麽？』

『聖泉教會的聖職人員啊……』

『聖泉教會的聖職人員……』

『……』

『什麽！？你是聖泉教會的人？！』

『……用得著叫得這麽驚天動地麽？』

『可是……那個……』

『雖然我不是信徒，但聖泉教會的聖職者篩選是相當嚴格的吧？！』

『而且，我見過的所有聖職者全是人到中年的大叔大媽啊！』

『嚴格？那種程度的形容詞應該是苛刻。』

『最底層的代言者平均年齡大概三十五歲，主管分教區的祭司平均年齡應該是五十六歲。』

就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少女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口吻說著。

『不過這是很久以前的統計數據，現在肯定有一些細微的浮動。』

『那大體上總不會錯吧？聖泉教會聖職者的年齡基本都在三十五歲以上的這個事實。』

『這沒有什麽問題，畢竟光是審查一般就要拖十年嘛。』

說出這種話的同時，你還真是有夠若無其事啊……

人生……有很多個十年嗎……

還是說，你的十年和我的十年在度量上不一致？

『那麽……請問您現在多少歲了？』

『A Secret makes women women。』

『……』

『一看就知道是未成年的小蘿莉就不要學著禦姐的口吻說這種話了……』

『蘿……蘿莉！？』

『嗯……要說的話……』

仔細打量一下面前的女孩——外表看上去大概初中三年級，身高也就及我下巴，至於某些部位，很遺憾的肯定在平均水平之下了。

還真是微妙啊……

這就是介於少女和蘿莉之間的特殊狀態嗎？

不過從身材上來看，果然還是偏向蘿莉更多一些。

『……果然還是蘿莉啊。』

『……』

『你又自顧自地說出了對一位女士來說相當失禮的話啊……』

……氣？又出現了？！

『打……打住！我只是想表達“你肯定沒有三十八歲”而已！』

『是嗎？』

『是的！我只是想說你肯定沒有三十八歲！』

『這要看怎麽算了。』

『這還用算嗎！？聖泉教會有你這麽年輕的聖職者嗎！？』

『……原來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啊？』

這副若有所悟的樣子算什麽啊……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我想說的是這個吧。

『我的狀況是有點特殊啦，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總之，我可是貨真價實的聖泉教會聖職者哦。』

『……』

『“總之”原來是這麽強大的一個詞嗎……』

『換作是你的話，你相信嗎？』

『不信。』

『你自己也不相信嗎？！』

『不信歸不信，可是這是事實啊，我也沒辦法。』

『而且，聖泉教會的所有聖職者都有登記檔案在冊，冒充有什麽意義或用處嗎？』

『……』

聖泉教會……

總覺得十分鐘之內對這個組織的印象下降了三十個百分點。

『你剛才說過，聖職者每周的冥想必不可少吧？你有做過冥想嗎？』

『當然有啊。』

『什麽時候？在哪裏？』

『如果有教會建築，就在禮拜堂裏。沒有的話就在心裏默祈。』

『……這樣也行？』

『為什麽不行？』

……

修正一下，五十個百分點。

『我好歹也是從頭到尾參觀過冥想的人……一般來說至少花上兩個小時吧？』

這不是吹噓，我曾經確實地從頭到尾參加過聖泉教會的信徒冥想儀式。

那還真是漫長而枯燥的東西啊。

不過，會耗費那麽多時間來看他們進行一些莫名其妙的儀式的我也足夠蛋疼了。

『聖職人員的正式冥想從形式上來說還是比較繁瑣的，但是總是太拘泥於形式不好。』

『不拘泥形式的話優先搜索教會建築周邊根本沒有意義吧……』

『有些時候形式還是必要的嘛。』

『……雙重標準被你這麽理直氣壯地說出來，我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

『這種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放心，我笑不出來的。』

在這種情況下還笑得出來需要何等強悍的意志……

『那就哭吧。』

『我為什麽要哭啊！』

『真是可憐，你已經忘了怎麽哭了麽？』

『我成了什麽悲劇故事的主人公了嗎？』

『難道不是麽？我一直以為這是悲劇的。』

『總覺得你剛才的發言已經微妙的超過了某種界限了啊……』

『不要想歪了，我是指你的人生。』

『……』

『算了，隨便你怎麽說吧……』

紫夜居高臨下地睨視著我，捎帶著戲謔的微笑。

唉，果然又發展成這樣了啊。

話說昨天晚上那個帶著一絲憂郁的紫夜到底消失到你身體的哪裏去了？

真懷戀那樣子的紫夜啊……

還是說，昨天的你真的錯吃了什麽抗興奮類藥物？

……下次多留意一下藥店吧？

夜晚的降臨總是悄無聲息而又勢不可擋。

今天的搜索最終也無功而返了。

向火桶裏添了幾片碎柴，我嘆口氣，瞟了瞟旁邊正在嚼著餅幹，一臉不快的紫夜。

『身在福中不知福……』

『唔？』

『吃餅幹都這麽痛苦嗎？你好歹考慮一下還在這裏啃方便面面餅的人的心情嘛。』

紫夜皺了皺眉頭，一臉不滿地盯著我。

『難吃就是難吃，不能因為你的食物更難吃就否定我的食物難吃嘛。』

『你這家夥……還真是挑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聖泉教會是提倡簡約的生活的吧？』

『簡約就一定要把寒磣的東西當成寶貝麽？』

『會輕易的認定別人常用的東西為寒磣的態度還能叫簡約麽！』

『你這家夥，還真是喜歡糾纏一些奇怪的問題啊。

還有，不要學我的口氣。』

『……你也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啊！』

『好好，我反省我反省。』

『……』

『你這語氣，是在敷衍我吧？』

『被你看出來了？咕……這可是比被猴子戲耍了還要難堪的局面啊……』

『我被當成比猴子還不如的東西了嗎？！還有那個“咕”一點都不適合你……』

『話說回來，你不是不相信我是聖泉教會的聖職者麽？』

『當然不相信。不過就當你是的話也許會更有趣吧？』

『總覺得你這態度是在小看聖泉教會啊……』

『怎麽可能？』

我順手將剩下的面餅扔進嘴裏，咀嚼的呲呲有聲。

『我只是小看你而已。』

『……』

就算你這樣狠狠地瞪著我，我也不會收回前言了哦。

就這樣盯了我好一會兒後，紫夜突然一臉狡黠地笑了起來。

『決定了，我要把你變成最虔誠的信徒。』

『……啊！？』

『到時候你就會懂得如何尊敬聖泉教會和聖職者了。』

……

這還真是出乎意料的發言……

『……老實說，我對神秘學之類的東西還是有點興趣，不過只停留在興趣的層面上。』

『總體上我還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我更願意相信真是存在的東西。』

『“你認為虛假的東西很有可能只是因為你沒有認知到它們。”』

『嗯？』

『剛才那句可是布道時的標準開場白哦。』

『你還很的認真的啊……』

『……那麽，你準備怎麽把我發展成聖泉教會的信徒？』

『你問我有什麽用……我不是你發展的對象嗎？』

『雖然聖泉教會的規章、教義我都能夠倒背如流，可我從來沒有給人單獨宣講過嘛。』

『那，你見過的代言著他們是怎麽做的？』

『唔……似乎是從解釋什麽是聖泉之靈開始……』

『是麽？那麽就從它開始吧。首先……』

『……停！』

在這瞬間，我想起了以前觀察代言者布道時，他那冗長枯燥的演講……

『解釋這個大概要花多少時間？』

『這個我倒是沒有計算過……大概就這麽多。』

紫夜說著，把左手舉起來，在她面前大概比劃了一個寬度。

『這麽多……一厘米？究竟是多少時間？』

『當年我學習這個問題的時候看的是這麽厚的一本書，閱讀時間大概需要十個小時。』

『十個小時……』

『當然，那是我的閱讀速度。一般人的話，沒有兩天絕對讀不下來。』

『如果是我讀呢？』

『至少二十天吧？』

『……』

『我只相當於一般人的十分之一嗎……』

『放心，如果由我來講解，就算是你也能在兩天內領悟的。』

『……』

我確定了一件事——以這家夥的性格局對不可能發展到新的信徒。

『……睡覺吧。』

我著地躺了下去。

『……才剛剛開始啊，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可不想把人生的剩餘時間浪費在聽你背書上面。』

『需要我立即幫您結束這虛無的人生麽？』

『多謝，不用……』

『那麽就坐起來好好聽我說——！』

『你這是威迫式傳教……難道我連信仰的自由都沒有嗎？』

紫夜皺著眉頭，註視了我好一會兒。

『你……唉，算了。』

『……我沒聽錯吧？』

我翻身坐了起來。

『你真的是紫夜嗎！？居然這麽容易就放棄了……』

『……我什麽時候放棄了？』

『……啊？』

『只是聖泉教會布道的基本準則就是自願，既然你現在不想聽，我也懶得對你背那些枯燥的經文。』

『不過，我並沒有放棄讓你領悟泉之意志，只是慢慢來——欲速則不達嘛。』

『……』

『來日方長……的意思？』

『不，我只是單純地非常討厭背書而已。』

『難不成你已經忘掉了？』

『你想驗證一下麽？』

『……』

『不用了。』

『那你準備怎麽向我傳達泉的意志？』

『我不是要向你傳達，而是要讓你領悟。』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你是白癡嗎？從字面上去理解不就明白了麽？』

『泉的存在形式，不是可以被告知的。聖泉教法的基礎是“冥想”與“認知”，代言者僅僅只是起個引導信徒冥想方向的作用。』

說完，紫夜冷冷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說“這樣都不懂的話直接去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可是……我還是不太懂。』

『旁邊就有墻，用你這豬頭撞上去試試？這段話的目的就是讓你去思考，連這都不明白麽？』

『思考？思考什麽？』

『思考你“自己”與“世界”的……』

『……』

剛剛開口時還氣勢十足，說到這裏，紫燁的聲音卻曳然而止。

仿佛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言，紫夜慌忙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雖然她沒有說出最後的幾個字，但我還是明白了她想要說什麽。

因為就在昨天，有人對我說了類似的話。

『思考我自己與這個世界，對嘛？』

……

好一會兒，紫夜才終於下定決心似地迎回了我的視線，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這個世界……

異常，扭曲，擁有現實中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不知何時被卷入，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沒有人的城市、潛伏於黑暗的獵手。

還有……紫夜。

在這裏留存了十幾天，躲避黑夜，尋找紫夜要找的人。

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什麽嘛，原來就這樣而已嗎？我還以為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呢。』

『我這個人啊，可是很擅長觀察周圍和反省自我的，不像這裏的某個人。』

我笑著，用盡可能輕松的語氣調侃著，想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

氣氛沒有輕松下來，反而變得更加凝重了。

紫夜呆呆地楞在原地，茫然若失地望著我。

『……怎麽了？你的臉色很差啊。』

『啊……沒……沒什麽。』

就像突然被喚回了魂魄一般，紫夜僵硬地笑著，搖了搖頭。

『突然……有點累了……』

說著，紫夜直接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身體不舒服……？』

『有一點……只是一點點而已。』

『你會不舒服還真是少見啊……』

『那今天先到此為止吧，早點休息。』

『嗯……晚安。』

紫夜把毛毯拉過了頭頂，然後再也沒有出聲。

……

突然覺得有點累了？

這是什麽爛借口啊……

說謊。

對，她說謊了。

她在說謊。

……為了什麽？

……

內心隱隱地感到一片擾動，莫名的焦慮布滿了全身。

原來人真的會突然覺得不舒服啊。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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