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平凡的。

沒有從天而降、睥睨眾生的巨龍，自然也不會有奮勇屠龍、拯救世界的勇士。

沒有匿於黑暗、兇狠毒辣的惡魔，自然也不會有奉從神袛、機敏善良的天使。

世界上不能用科學解釋的謎題越來越少，少到了如果不能用科學解釋，人們便本能地否定了它的存在。

無論你抱著怎樣熱枕的期待，不該出現的東西還是不會出現。

不論你是否願意，不管你是何人，不顧你身在何處，從何思索、有何閱歷、如何幻想……世界，始終平凡而穩定地運行著。

幻滅，或許這就是孩子與成人的界碑。

以年齡來看，我已經站在青年和中年的邊境線上。但身邊還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對我說——“你真可愛。”

一點也不像誇獎。

也許在他們看來，我只是一個大小孩而已。

因此，當那個柔弱的女生在電話裏用她那一貫柔弱的聲音凜然問到“你有什麽特別渴望的事”的時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我想遇到一些不凡的事情。』

對，我已經厭倦這個平凡的世界了。

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想要變得不凡——

想擺脫這個一成不變的世界——

……

但是啊……

抱有這種希望，本身就是平凡的吧？

星空不在的夢境，由此開始。

——————————楔子

空氣中略微透著一點腥臭，這是那些家夥身上的“體味”。

真是惡心。

擡手捂住鼻子。但我的手並沒有發揮出什麽作用，腥臭味依然游散在口鼻內外。

無奈地放下手，聳肩。

說來也是，如果光靠捂住口鼻就能擋住遍布在空氣中的氣味分子，那防毒面具的生產商們早該全部破產了。

清掃完畢之後順便鼓搗一罐空氣清新劑回去吧。

薄荷香型的似乎不錯。

光是這樣想象著，仿佛就已經聞到了薄荷那令人神志一新的清香。但是，那股腥臭味也因此被襯托得更加明顯了。

……討厭的味道。

我一邊握緊手中的自動步槍，一邊小心地觀察著散發出這股味道的目標。

懼怕陽光的它們全都藏身在我身旁這棟大樓形成的巨大陰影中，共有三只，距離大約五十米。

我所在的位置跟他們之間也有著一大片相連的陰影。

這意味著我也處於能被他們攻擊到的範圍裏。

雖然我只要側身走幾步就能沐浴在陽光中，但我並不準備這麽做。

為了讓它們選擇戰鬥而不是逃跑，我必須讓它們擁有反擊的“可能性”。

機會對等才有得一搏嘛，這點道理它們還是懂的。

當然這也給我稍稍增加了一點威脅。

也許難度會提升，但是最終勝利的肯定是我，這毫無疑問。

想到這裏，我不自覺地笑了笑，端起自動步槍從拐角處迅速地沖了出去。

MISSION  START

在我以正面朝向它們的同時，它們也發現了我。

接下來就是速度的比拼了。

瞄準、開槍，一氣呵成。

在它們做出反應之前，子彈已經結果了其中一只。

如果是我旁邊的同伴突然倒下的話，我肯定會陷入短暫的恐慌之中。

不過，即使它們有同伴意識，大概也不會有恐慌這種情緒吧——在我擊中第一個目標的同時，其餘的兩只獵手已經開始動作。

沿著街邊的陰影，它們朝我沖了過來。

雖然它們沒有辦法在五十米以外攻擊我，但是那至少可以達到二十米每秒的奔跑能力極大地降低了攻擊距離上的劣勢。

只有兩秒的時間，對手正以超過人類極限兩倍多的速度逼近，同時還在不斷做出左右閃避動作。

一旦它們活動起來，想要擊中就沒那麽容易了。

——開槍！

我以最快速度盡可能精確地點射了兩發。

第一槍落空了，第二顆子彈成功擊中了跑在前面的那個家夥，而另一只野獸趁此機會把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半以上。

我開始瘋狂的傾斜槍膛中的子彈，但沒有一顆命中那急速奔跑的黑色野獸。

……兩秒的時間只夠做這麽多事情。

在距離我不到十米的位置，野獸那強有力的後足狠狠地在地面上瞪了一下，本來已經如疾風般前行的身體在強焊的跳躍力的驅使下，化作了閃電。

這速度……大概有五十米每秒了吧？

這種像開了變速齒輪一樣的速度有可能躲得過嗎？

想想也不可能吧。

……

我就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野獸向我撲來。

然後，空氣發出銳利的尖嘯聲，正在急速前撲的獵手被突然從天而降的某物擊倒在地。

黑色的野獸貼在地面上死力掙紮，但插在它背部的短劍牢牢地將它釘在了水泥路面上。

很不甘心吧……

雖然不知道它們的眼睛在哪裏，但是我確實感受到了不甘的視線。

以獵手來說，他算是知性相當高的一只了。

看著力量漸失的野獸在面前一點的一點的化為隨風飄逝的灰燼，頭腦中那根原本就繃得不是十分緊的弦徹底松弛了下來。

我舒一口氣，稍稍鎮定了一下正在不爭氣地微微顫抖著的身體。

雖然理智上很清楚：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是面對以那種氣勢猛沖過來的獵手，身體還是會本能地緊張起來。

說起來，第一次的時候可是被嚇得半天都神志不清呢……

而現在只是身體稍微發發抖，還有精力去計算對方的奔跑速度……

是自己正在慢慢習慣這種事情，還是……單純地因為有她在而麻痹了？

『哎呀呀呀，真是好～危～險啊！』

煞有其事地喊著，我望向利刃投來的方向

說實話，我不可能看到那把將秒速超過了五十米的獵手在剎那間釘死在地上的利刃究竟是從哪裏飛來……但是，我很清楚投出那把短劍的人最喜歡站在什麽地方。

『話說……下次你能不能早點出手啊……』

『0.3秒，只差0.3秒我就要領便當了！』

就在身旁這棟高樓的頂部，一個少女正用溫度幾乎可以使空氣凍結的眼神望著我。

這次的大樓有七層，她距離我至少有二十一米，如果是對方向我撲來時才投出短劍的話……

『不過藍月，這次你短劍的速度可能突破音速了哦！』

『看來你也越來越熟練了嘛！』

『……』

空氣的溫度再降低了幾度。

迎著那大概能夠凍死人的冰冷目光望了上去。無根的天空下，少女黑色的馬尾恣意地飄散在空中。

『這不是調侃哦！我可是真真實實地佩服得五體投地啊！什麽時候也教教我吧？』

『……』

似乎是不願意再多看我一眼，黑色長發的少女甩身離開了我的視野。

呵……還是這麽冷淡嗎？

我一邊哭笑，一邊費力地拔出深深插入水泥地面的短劍。

藍色的簡單短柄上，有一個小小的月牙型鏤空。

所有的短劍上都有這個圖案，所以，我叫他藍月。

雖然擅自給別人取名字不太禮貌……不過我問她名字，她從來就沒有回答過。

總是需要一個稱呼的，況且她本人也沒有提出過任何反對意見，所以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定下來了。

將短劍收進腰包，掃視一圈已經空無一物的街道，我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話，今天的周邊巡查就算完成了。

任務到此為止咯。

我將自動步槍背回背上，走向街對面的超市。

昨天吃的回鍋肉口味泡面味道還不錯，今天也吃那個吧。

順便，希望能找到薄荷香型的空氣清新劑。

『橘子……X，最後一個希望也破滅了。』

最終，我遺憾地沒能在超市中找到薄荷味的空氣清新劑。

『餵，老板！你這裏缺貨了！』

『真是的！這樣怎麽做生意啊！顧客的不滿會匯聚成商業之神的制裁之錘哦！』

雖然抱怨滿滿，我最後還是不得不拿起了那罐橘子香型。

沒辦法，在這股腥臭味的源頭隨時可能出現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空氣清新劑也是生活必需品之一。

而且，比起商業之神的制裁之錘，已經有更為嚴重的懲罰降臨在這個超市的老板身上了。

『泡面四包，空氣清新劑一罐，外加牛奶一盒。21塊，還是記賬！』

隨手扯過一個應該是有償提供的塑料袋，我一邊把東西放進袋中，一邊瞟了瞟旁邊的游戲貨架。

『沒有新游戲……單機游戲市場還是一如既往地蕭條啊。』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明白單機游戲的精髓……算了。』

『這個，也是記賬。』

隨手拿了一套看起來應該還有點意思的老游戲放進塑料袋中，在收銀臺的便箋上仔細的寫好了今天的購物內容和價格，然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撕下來，拉開了店主的抽屜。

裏面已經快被類似的紙條填滿了，當然，它們全部是我留下的。

在這一張紙條被扔進去時，我笑了，不知道是在嘲笑誰的愚蠢。

按下采油發電機的開關，煩人的噪音頓時填滿了陰暗的的樓道。

走上二樓，推開熟悉的門，走進自己那滿滿堆著各種雜物的小房間。

按下主機的電源鍵，我放下背上的自動步槍，一邊噴灑著空氣清新劑一邊癱坐到正在啟動的電腦前，打開了買回來的牛奶。

常常地伸了一個懶腰，我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白色的液體剛一入口，我便皺著眉頭站了起來，快步走進衛生間裏，吐掉。

……味道真怪……過期了嗎？

瞟了一眼保質期：六個月。

生產日期……生產日期……

……2009年4月2日。

四月二日……真是個微妙的日期……

說起來現在是幾月？

瞟了一眼已經啟動完畢的電腦桌面側邊欄，十月。

果然不能喝了。

將已經變質的牛奶隨手扔到了已經被塞得滿滿的垃圾袋中。不幸的是，它似乎成為了壓垮垃圾袋的最後一根稻草。本已經被塞到了極限的垃圾袋在新來到的重壓下終於被撐破肚子，帶著一點酸味的奇異味道頓時蓋過了空氣清新劑好不容易制造出來的清香。

所謂的禍不單行就是指這種狀況吧？

……必須去扔垃圾了。

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我咽了一口口水。

雖然去哪個地獄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但為了阻止這裏也變成地獄，我必須有所犧牲。

給已經由於暴飲暴食撐破了肚子的垃圾袋套上了一個外套，我咬著牙下定了決心，提著它向垃圾投放處走去。

……

生還……

我竟然生還了！

我成功進出那個空間了！

腐味、腥酸、酸臭，還有一股化工材料一樣的味道糾結在一起，混合成一種挑戰人類嗅覺極限的氣味，郁積在垃圾投放出周圍那狹窄的空間裏。

靠近這個空間果然比面對那些野獸更恐怖啊……

難道這些味道都不會散嗎？而且印象中，我並沒有扔什麽可以孕育出如此可怖氣味的東西在那裏……

搞不好我可以把它們搜集起來制作強效毒氣，或許可以快速有效地撲滅那些野獸。

不過話說回來，那裏新增的垃圾袋貌似都是我的傑作。

藍月那個家夥難道從來不扔垃圾嗎？

如果真是這樣，還真想去看看他的房間會是什麽樣的一副景象……

氣氛很詭異。

根據經驗，這種時候一般會有什麽東西在開門的瞬間撲出來。

『吱……』

充滿了懷舊感的木門稱職地發出了應景的吱呀聲。果不其然，門後站立著幾個等待著像我這樣的逃亡者的“獵手”。

但是，不稱職的獵手被精明的獵物反過來狩獵的情況實在太普通了。

目標有四個，移動速度中等。

情況判明，以最快的速度拖動鼠標並點下左鍵，從槍膛中飛馳而出的子彈幾乎在同時穿透了“獵人們”的頭顱。

真是有夠簡單的。

不用考慮瞄準時的誤差調整，也不用考慮後座力帶來的姿勢變形，只要能控制好屏幕上那個十字形的準星並按下按鈕就能夠輕松地擊中目標。如果現實中也能這麽簡單的話，藍月那個家夥應該能省下不少短劍吧。

不過，現實總是比游戲麻煩得多。

轉頭看看墻上掛成一排的十把藍色短劍，今天又新增了一把。每一把都曾經在關鍵時刻救了我一命。

如果沒有她的話，也許我的骨頭已經可以用來打狗了。

……自己還真是沒用啊。

似乎是為了發洩胸中的郁悶，我朝著已經倒下了的喪屍狠狠地開了幾槍。

隔壁傳來開門覆又關上的聲音時，我已經因為不得不刷怪的支線任務而昏昏欲睡了。

清脆的開門聲和關門聲輕易地把我從睡魔那裏拉了回來。

『喲！回來了？』

藍月的住處就在隔壁。

不知道是為了監視我還是為了保護我，從她向著差點把我撕成碎片的黑色野獸投出第一把短劍的那一天，她就住到了我隔壁。

每天清晨出門直到深夜才回；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絕對會出現；除了那一次，從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藍月的全部。

當然，今天的她多半也是一句話都不會回我。

『今天也多謝了啊！』

鑒於這棟公寓的墻壁厚度可以與紙媲美，相鄰的兩個房間之間完全不具備隔音效能，我已經很習慣在自己的房間裏對著身在隔壁的藍月說話。

對她說話，似乎已經成了我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即使她從來都不會回答。部分原因是實在找不到說話的對象，另外，我也很好奇藍月為什麽能夠在我曠日持久且從不間斷的騷擾中一直保持沈默。

要知道，前鄰居正是由於房間隔音效果不好而長期與我處於冷戰狀態的。

在我看來，她至少也應該因為受不了這種“折磨”而罵我一句吧。

可她沒有。

沈默這種狀態，一旦被打破，就不會那麽容易地恢覆。

至於怎麽打破它，那就要看各人自己的手段了。而且在我的觀念中，越是保持沈默，這種沈默就越有打破的價值。

『其實啊，我一直在想……』

『如果你去當職業棒球運動員，那肯定是個了不起的投手。』

『超音速投球……很值得期待啊。』

明知道不會有任何回答，我仍然停頓了片刻。

『說起棒球，前幾年一直和一群小夥子在一起玩……』

『即使水平都差得慘不忍睹，大家也玩得很開心呢……』

『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些什麽？』

『……』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

雖然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她會聽見。

至少還有一個聽眾，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也沒有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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