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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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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朱雀猩紅著眼回過頭來,死死地盯著北堂朝看。北堂朝面無表情地將視線從遠方收回來,平靜地回視。他知道,只要他現在點一下頭,這些屬下絕對就會帶著玉石俱焚的憤怒去和鐵狼軍殺個血氣沖天。

但他不能這樣做。風營是他的心血,是東門的骨髓,晏存繼一抔火藥炸掉了風營近三成的生命力。他勾了天火上身,而北堂朝現在卻不能魯莽動他。

有些屈辱,必須忍受。

北堂朝平靜地轉回身來,若無意般地藏起了自己緊攥的拳。他往上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山林被夜色壓得陰郁無比。現在是子時末,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刻。

“我們繼續趕路。”北堂朝的聲音中沒有一點顫抖,沈穩得令人發指。他回過頭來淡淡地掃了一眼已經炸了的朱雀,嘆口氣道:“不然還能怎樣?”

朱雀紅著眼睛哽咽了一聲,點頭道:“屬下護送王爺轉移。”

北堂朝又嘆一口氣,他背過頭去繼續貓下腰在高高低低的灌木叢中穿行,低聲道:“功過不在一時,只要晏存繼一天不死,本王早晚會為死去的兄弟找回來。”

“我知道。”朱雀緊跟在他身後,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而後強迫自己收回心來去關註山林中的風吹草動,去留心掩藏自己這一行留下的痕跡。他心中比誰都清楚,現在自己這邊全部的兵力,就是他和花豹、長蛇,還有侍衛局的四十五名弟兄。增援已經不可能來了,天橋被炸,皇帝一時出不上力。更何況信息受阻,在這樣的環境下出一聲就等同於暴露,漫山遍野都是狼崽子,他們勝無可勝。

如若能夠逃出升天,已然是最好的結局。

朱雀突然想起,現在自家王爺應該才是最難過的。風營那是如假包換的心頭血,就這樣讓人炸了團,如今是虎落平陽反被犬追逐,性命堪憂不說,媳婦也沒了音訊,十有八九已經死在晏存繼那一套一套的陰謀詭計裏了。這個時候,若是換了他朱雀,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著身邊人先嚎啕大哭一場,可是王爺還要鎮定著繼續面對現實。

朱雀柔軟的小心臟突然迸發出了對北堂朝無限的愛憐和崇拜之情,他小聲吸了吸鼻子,拉了拉身前正警覺著周遭的北堂朝。

北堂朝停了下來,回過頭皺眉看他,漆黑的夜色下一個大老爺們臉上涕泗橫流,實在是有些滑稽。他現在本來就已經煩得不行了,奈何對待朱雀這樣的下屬,此時此地,在他正笨拙而淳樸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情時,你只能順著毛哄。

“又怎麽了?”北堂朝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溫柔一些。

“王爺……王爺!”朱雀突然又劇烈地哽咽一聲,而後撲上來一把抱住了北堂朝,不管他天王老子誰是誰,吧唧一口把鼻涕親在了北堂朝的臉上。“王爺您太牛了!真的,我、我這輩子都追隨您,我……”

“得得得……”北堂朝徹底被惡心著了,心裏倒起來的惡寒將那一捏捏感動拍滅得幹幹凈凈,北堂朝一把把自己身上掛著的巨型犬類扒拉下去,照著朱雀黑得發亮的腦袋瓜子狠狠拍了一巴掌,狠聲道:“精力過剩就到前面去探路,和長蛇換個崗!”

“嗯!嗯!我一定好好探路!”朱雀不以為忤反以為榮,立刻顛顛地往前面奔去,身影嗖地一下就消失在了茫茫的樹叢子裏頭。過了片刻,長蛇摸了回來,補上朱雀方才的位置,對北堂朝低聲道:“王爺,後面的路長蛇隨身跟護您。”

“嗯。”北堂朝沈聲點了下頭繼續趕路,卻又突然覺得有點好笑,無奈地往前面瞄了瞄。只見夜色下的山林裏黑茫茫一片,哪還有朱雀半點影子。

對於朱雀這種人,他第一次感慨真是不服不行。

子時三刻,北堂朝眾人終於一路有驚無險地順利抵達了第一個圈定的落腳點。這裏是一處非常隱蔽的峭壁縫,位於山脊與裂谷之間的一條狹長的帶狀山林中。從用兵的角度來講,這條狹長的山林不值得投入過多的兵力,因為這裏的風吹草動都太過於顯眼,若要藏身,沒有人會選擇在這裏。而北堂朝不同,他自小就是祁兆的常客,對這片山域的了解遠非初來乍到的晏存繼可比。他知道這裏有一道峭壁縫,如同暗室中的盲點一樣,是絕對的可忽視地帶。當他在陵墓口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早已根本無力去搶救那些失散在外的風營弟兄,爆炸聲一起,北堂朝腦袋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裏。

朱雀在縫隙深處飛速清點了人數,而後跳出來報告給北堂朝。北堂朝想了想,突然低聲道:“多一個少一個,已經無礙大局了。”

朱雀沈默了一刻,而後說道:“王爺,屬下誓死護衛您安全!即使只剩我們哥仨,我們也會拼盡全力保住您!”

北堂朝嘆了口氣,說道:“本王知道。”

“那……”

“讓我先想想。”北堂朝低聲呢喃道,緩緩回過身來往縫隙深處走,一邊說道:“增派崗哨,讓長蛇頂一會,你和花豹先睡一下。”

“啊?”朱雀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吐沫:“那您呢?”

“我也睡一會。”北堂朝嘆著氣說道。他徑自走到暗處坐在地上,微微蜷靠著石壁,很快就閉上了眼睛。

朱雀無語地嘆了口氣,他承認自己腦袋瓜子沒有自家王爺好用,但是有時候,命令這東西你永遠都理解不了,只能執行。他站在原地繞著北堂朝身前走了幾個來回,而後就抓著頭皮去吩咐大家就地休息去了。

片刻後,除了安排好的幾個崗哨之外,所有人都縮在峭壁縫裏睡著了。侍衛局這些弟兄其實還沒怎麽受累,但是眼看著那麽多風營的弟兄被爆炸吞噬,大家的心裏都很累。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安撫就是睡眠。

所有人都陷入淺眠之後,一早就閉上眼的北堂朝霍然睜開了眼。那雙漆黑的眼睛靜靜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睡得歪歪斜斜的弟兄們,朱雀正摟著花豹睡,花豹被他勒得兩只胳膊僵硬地貼在身子兩側,只能將頭向後仰靠在石壁上,睡著了都緊緊皺著眉。北堂朝無聲地嘆了口氣,而後將視線移回到自己鼻子尖前面的那冷硬的石壁上。

其實接下來該怎麽辦,早就不用多想了,擺在他面前的有一線生機的只有一條路:拆。

若是風營的弟兄還在,那還好辦,他起碼有一百多人,個個都是精英,分成幾個小隊各自派遣任務下去,若能有幾番奇襲,他倒還有把握和晏存繼鬥一鬥。可現在風營的弟兄全軍覆沒,刨除朱雀、花豹、長蛇三人不算,他手上只有四十五個侍衛局的弟兄,個個都反是累贅。

其實他是最不願承認的,這場仗已經不是仗了,而是逃命。當日晏存繼被他逼得要在雨嵐山上死守等天亮,現在風水輪流轉,也終於輪到他死守等天亮的時候了。現在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半時辰,在這漆黑的山林中,可能性太多。而他了解晏存繼,若是半個時辰之後再一無所獲,鐵狼軍會一寸一寸地搜山。是以他們不僅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而且還要有所犧牲。

北堂朝此刻唯一的出路,竟然是解散所有人。他計劃將帶著自己手下三個人獨自行動,侍衛局的弟兄也將三三兩兩、甚至單兵拆分開去,各自藏匿。誰能活到北堂治的增援來到,全憑天命。北堂朝只這樣想想,就覺得無限屈辱,然而這是他唯一的選擇。這樣懸殊的兵力對比下,拆,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所有人。

北堂朝忍不住又回了一次頭,這一次,在黑暗的峭壁縫裏,他清晰地看見對面的朱雀鼻下緩緩垂下一絲晶瑩剔透的鼻涕,慢慢地在花豹的臉上落了地。

饒是這樣千愁百惱的情況下,北堂朝依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有些過分年輕而沈靜的面孔,想:再讓大家睡一刻鐘吧。他這樣想著,無聲地偏了個身,又一次嘗試著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就是一世界的黑暗,周圍靜得要命,只有大家的呼吸聲。北堂朝在黑暗中將自己那顆小心臟拽出來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圈,而後終於承認,他是在逃避。

他現在不敢想、也不能想,季華鳶身在何處。他怕自己往深處一想,就會喪失了全部的意志。他身上擔負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命,還有周圍四十五個侍衛局的弟兄,還有沈穩忠心的花豹和長蛇,還有那個有些過分活潑又有些可愛的朱雀。還有,他兄長的一半生命。

但其實,根本不需要去深想。季華鳶的處境可想而知,風營的弟兄前去東祁的使命就是在戰鬥結束後將季華鳶安全帶回,晏存繼炸斷了天橋,風營所有兄弟遇難,季華鳶一定在他們中間。

所以,還有什麽可想的呢?北堂朝依舊閉著眼,卻無聲地擡起手捂住了自己溫熱的雙目。

你呀,還說要和他分手,回心轉意了也不告訴他。假若此次有幸逃出,自此餘生,你的全部回憶就只能是那天月色下,他哭著在你的肩頭說:“我錯了,我都改。”

然後你卻推開了他。

北堂朝相信,那個畫面會成為纏繞自己一生的夢魘,到死都不能釋懷。

北堂朝有些煩亂地抹了抹臉,他是真的決定睡一會,他了解季華鳶那股子勁頭,他若是真死了,大概會來夢裏和自己說一聲。他永遠都是那樣,有些囂張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你越是表現得煩他,他越要在你眼前晃來晃去地煩你,似乎那樣很有快感似的。

片刻後,北堂朝終於強迫自己停止了心理活動。靜謐得峭壁縫裏,連周圍弟兄的呼吸聲都那樣微不可察。驀然間,北堂朝突然覺得有一絲詭異。這絲詭異剛剛在他心頭閃過,側臉就感受到一陣若不可察的涼風。

在那一瞬,北堂朝幾乎覺得自己看見了閻羅。這夥人竟然能夠瞞過所有崗哨、悄無聲息地追蹤到自己身邊。看來他早就落入了不可翻身的被動局面。

北堂朝想到這裏,突然連睜眼都懶得睜。然而下一瞬,他又突然察覺到不對。

朱雀突然在對面吸了一聲鼻涕,聲音不大,但是已經摸到自己身邊的殺手明顯被嚇住了,這人受了驚,一下子就露了呼吸聲。

那是一個淺淺的,熟悉的呼吸聲。

北堂朝不可思議地大睜開眼,黑黢黢的峭壁縫裏,對面那雙閃著光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眨呀,眨呀,突然,那雙大眼睛壓了過來。一個帶著熟悉的甜味的唇瓣冰涼涼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季華鳶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枉我找了你們這麽久,竟然全軍都貓在這縫子裏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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