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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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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華鳶與晏存繼對視,對面那雙眼睛裏沒有半點笑意,閃爍的精光讓人心寒。然而季華鳶與他對峙片刻,竟緩緩地勾起了嘴角,他慢慢靠回到車壁上,字字分明道:“原來王儲殿下是惦記上我這寶貝了。”

“談不上惦記,你若有稀奇東西,且心無鬼祟,拿出來給人一看又何妨?” 季華鳶忽地笑了,他上身微微向前傾,看著晏存繼的眼睛,搖頭嘆道:“我真不知是我當真眼界太高,還是你西亭著實貧匱潦倒,竟連尋常的紫鋼索都沒見過。”

晏存繼一楞,繼而笑了:“季華鳶,你別唬弄我。我這西亭王儲再傻,也不至於分辨不出紫鋼索來。”

季華鳶聞言搖著頭嘆笑,語氣中帶著些無奈和惋惜:“那我就沒辦法了。師父煉紫鋼確有卓技,但也著實不至於讓人認都不認得了,你若非說我那寶貝是什麽別的東西,我也奈何不了你。”

“好吧,既然是紫鋼索……我也很好奇這紫鋼還能有什麽玄妙的煉法,不如你拿出來給我看一看?”

季華鳶哼了一聲:“晏存繼,你究竟在猜忌我什麽?什麽紫鋼索,你分明是在懷疑我!”

“我是在懷疑你,難道你就完全信任我了?”

“呵!那你肯不肯把你的所有兵馬都清點到我面前來給我也查一查!”

晏存繼看著季華鳶,笑的非常誠懇,他雙手交叉著放在膝蓋上,作出一個毫無防備的姿勢來,說道:“好啊,你給我看看你的鋼索,我就給你看我的布兵圖。”

“當真?”

“我人品不敢保證,信譽總還是有的吧。”晏存繼攤攤手,看著對面長眸微睞的季華鳶,嘆息一聲:“別這樣,別這麽緊張,你答應或者不答應,我總不至於害你。”

“未必。”季華鳶哼了一聲,冷冷道:“轉過去。”

“嗯?”

“我讓你轉過去。”季華鳶說著,手緩緩按在了腰間:“我的鋼索纏在腰上,你還要看著我脫衣服不成?”

“嘖嘖嘖……”晏存繼搖著腦袋嘆氣:“又不是沒見過……”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是乖乖的轉過了身,還誇張地架起胳膊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用足以傳到外面去的聲音響亮地問道:“我要數到幾?”

季華鳶在他身後咬著牙,聲音中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氣:“你現在就可以轉回來了。”

“好快呀!”晏存繼笑瞇瞇地轉過來,季華鳶手上已經握著一條鋼索了,晏存繼大喇喇地一伸手:“別舍不得啦,又不會給你看短一截。”

季華鳶哼了一聲,不情願地把鋼索放在他手心上,晏存繼得逞般地嘿嘿一笑,接過來甩在手心裏,舉在眼前仔細觀察。

這條鋼索通體呈暗紫色,色澤黯淡,觸手略帶些砂礫的感覺。鋼索大概有小手指粗細,晏存繼剛一搭手就在心裏嗤笑一聲,是騙傻子嗎?這東西如此輕,若是紫鋼,那才見了鬼。可他將鋼索在手中反覆掂了掂,又微微打開簾對光看了一下截面的紋理,面色竟漸漸冷峻了下來。

季華鳶看他神情嚴肅,低笑一聲:“怎麽樣,看明白門道了嗎?”

“竟然真是紫鋼?”晏存繼震驚地擡頭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般的又將那鋼索另一頭抓在手裏,雙手一拉,仔細聽那金屬震顫的聲音,不由得震住了:“怎麽會這麽輕!”

季華鳶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要是沈的話,誰還肯把它捆在腰上,拖也拖死了。”

“這是怎麽做到的?”晏存繼望著手中安靜的紫鋼索,心中不由得慨嘆,當真是精妙功夫,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今日本是疑心季華鳶對他說謊藏拙,雖然到最後沒有詐出季華鳶的鬼來,卻能見識一把這稀罕物件,也算是有所收獲了。

季華鳶嘆了口氣,將鋼索從他手中拿回來,往腰上比了比,又嘆一口氣,幹脆折了幾下一圈一圈地繞在手腕上,紫鋼細細密密地在他手腕上環繞,轉眼變成了一只八寸長的護腕。季華鳶靈巧地甩了甩手,將衣袖拉下來蓋住,半分也沒留下手上纏了東西的痕跡。

晏存繼當真要看得呆了,他喃喃道:“真是神了……這東西,連尋常紫鋼份量的兩成都不到,柔韌性卻是紫鋼的百倍……更重要的是,他還保留了紫鋼的……”

“保留了紫鋼的堅固。”季華鳶隨意地開口接過話,目光淡淡地掃了目瞪口呆的晏存繼一眼,隨口道:“少見多怪,土豬。”

晏存繼的臉瞬間就憋紫了,他一把伸過手指著季華鳶,“你”了半天,卻是一句話也頂不回去,只能空翻著眼珠子。

長這麽大,他什麽罵沒聽過,季華鳶從前罵他醜八怪他都忍了。可是——土豬?他堂堂西亭王儲,怎麽可能是土豬?! 可是,令他頹喪的是,他真的被這寶貝震住了。至少他不得不承認,他覺得這件事難以想象。而季華鳶卻表現得如此風輕雲淡,當真襯得他好像什麽都沒見過一樣。

晏存繼終於放下了手,憤恨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再不招惹季華鳶了。

車箱裏靜默了片刻,季華鳶忽然低笑一聲,他主動坐近了晏存繼,伸手捅捅他:“王儲殿下,你的布兵圖呢?”

“沒有!”晏存繼沒好氣地回道。

季華鳶眨了眨眼睛:“別這樣啊……你西亭王儲的信用,已經是你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可別自砸招牌啊。”

晏存繼回過頭來恨恨地瞪著季華鳶,終於忍不住喝道:“季華鳶!你是故意的!”

“我怎麽了?”季華鳶無辜地看著他。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疑心你,明明心裏沒鬼,卻裝作一副心虛的樣子,非套我開出了豐厚的條件,才給我看你這根本沒什麽貓膩的寶貝!” “餵餵……”季華鳶不樂意了:“我一開始就說了只是尋常紫鋼索,是你自己土包子一個亂咋呼,還怪得了我?”他說著,白嫩嫩的手心往晏存繼眼前一攤,催道:“快點快點,願賭服輸,少廢話!”

晏存繼無限憤懣地踹了一腳轎子,從袖筒裏扯出一張早就被揉得皺巴巴的紙,胡亂往季華鳶手心裏一拍,嘟囔道:“看看看,有什麽好看的!”

季華鳶絲毫不惱,只是故意皺了皺鼻子,嫌棄道:“像是豬圈裏掏來的。”他一邊說著,不顧晏存繼青上又蒙了一層黑的面色,將紙團緩緩展開。

這是一幅貨真價實的布兵圖。季華鳶將折皺了的紙頁捧在眼前,用指尖比著一寸一寸的看下去。

晏存繼確實聽了他那晚的一些話,沒有傻到把所有狼崽子散入山林,妄想逐一突破。不過他也沒有完全受季華鳶擺布,這倒是季華鳶早就料到了的,晏存繼如此自負又多疑,怎麽可能真的完全按他的心意來?他沒有按照季華鳶說的將多方位兵種分設齊全——晏存繼的排兵非常簡單,三成兵力與總兵臺一同守在入山的西祁,其餘七成兵力放在東祈峰作為主力。晏存繼在東祈山上用朱色筆跡圈出了四個小字:三叔八成。季華鳶擡眼看著他,壓低聲音道:“以七對八,有把握嗎?”

晏存繼哼了一聲,語氣中頗有幾分自負:“已經是擡舉他了。”

季華鳶懶得搭理他的脾氣,只低頭仔細思量了片刻,方點頭道:“你若有把握也好,只是……你當真確定三叔會將主力放在東祈?”

晏存繼怪聲哼哼了幾聲,似是非常不情願作答似的:“不放在東祈放在哪裏?今天白天南皇在,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動手。等南皇傍晚下了山,我自會請旨陪北堂王一同為太後守靈。佛殿在東祈,我就待在佛殿裏,他不把主力放在東祈難道還去西祁打空山嗎?”

季華鳶嗯了一聲,他又低頭仔細看了許久,終於擡起頭,對著晏存繼狀若賭氣的背影,低聲緩緩道:“不過……難道你們就完全沒有考慮過祈兆的東西主峰嗎?”他說著,嘆息一聲:“說實話,東祈三面環水,若占下風則少退路。西祁有南懷官家鎮守,更不適合明動幹戈。而祈兆被加在東西兩峰之間,再加上山勢多變多險,山脈寬延,實在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良地,若是我……”

晏存繼哼了一聲,轉過身來打斷季華鳶:“我知道你在試探什麽。放心吧,我知道太後的陵墓在祈兆山腰,靈堂在祈兆西主峰上,北堂朝今晚夜裏一定會去祈兆峰守靈……既然三叔沒必要招惹北堂朝,我又答應了你護著他,自然不會輕易去祈兆找麻煩。”他說著,紛紛地哼了一聲:“季華鳶,我知道你不信我。不過我這話已經給你挑明到這個地步了,你若還不信我,也實在沒什麽趣兒了。”晏存繼說罷,懨懨地將皺巴巴的布兵圖從季華鳶手裏抓回來重新團成一團塞進袖子裏,長腿一翻直接躺倒在座椅上,閉眼說道:“我要睡覺了,你自己隨便吧!”

季華鳶一楞,他看了晏存繼片刻,晏存繼好像當真有些生氣,不知是氣他自己今天丟的醜,還是當真氣季華鳶的不信任,那臉上的憤怒不像是裝的。晏存繼閉著眼,仿佛感受到了季華鳶的探尋,他有些煩亂地皺了皺眉,騰的一聲翻了個身,把屁股對著季華鳶,一個字也不吭。

季華鳶低嘆一聲,語氣中竟然難得地帶了幾分哄的味道:“我知道了,我也不是真的多疑你,你犯不上這樣惱火……”

晏存繼沒有理他,黑乎乎的後腦勺上寫滿了拒絕。季華鳶等了片刻沒等到回覆,只得幽幽地嘆了口氣,緩緩靠回到自己的位置,也閉眼不再說話了。

轎子裏又恢覆了靜默。隊伍進了一處山間的隧道,行進速度慢了下來,光線也更加暗淡。背對著季華鳶仿佛已經睡熟了的晏存繼突然睜開眼睛,那雙鷹隼一般的利眸中閃過一似冰冷的詭魅,他縮在寬大衣袖中的手指無聲地動了動,將手肘處那另一張疊得小巧平整的布兵圖緩緩攢到手掌心裏,而後,悄無聲息地催動起內力,將那小小布兵圖化成了粉末,無聲地撒進長椅的夾縫中。

晏存繼無聲地做完了這一切,像是睡得香甜一樣吧嗒了幾下嘴,嘟嘟囔囔地說了幾句含義不明的夢話,而後大動作地翻了個身。他像是在椅子上調整了下姿勢,又沈沈睡去。過了片刻,那雙一直安靜闔著的鷹眸仿佛閃了一下——寂靜的車廂裏,季華鳶閉著眼,頭歪在車箱壁上,呼吸綿長,也已淺淺睡去。

晏存繼心中冷笑一聲,又大力翻了個身,重新將背對著季華鳶,雙手抱胸,這次是真的打算閉目養神了。

而在他剛剛放下心來的時候,季華鳶卻在他背後驟然開眼,那雙眼睛裏哪還有剛才的愧疚或是嗔怪,季華鳶雙眼冷靜幽深,他無聲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後腰——真正的天盤絲正安安靜靜地盤放在那裏,隔著衣衫透出冰冷的寒意。

季華鳶略帶些奚落地勾了勾嘴角,重新閉上眼。

這就是一場環環相套的鬥智鬥勇,與晏存繼玩心思,太累了,但至少季華鳶已經掌握了訣竅——那就是重要的東西一定要有備替,還有,永遠都不要說真話。

逢戲作戲,見招拆招。晏存繼,這場誅心誅身之爭才剛剛開始。我們走著瞧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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