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晏小賤的困境(一)

關燈
北堂朝天生勞碌命,將將合眼一個多時辰,宮裏的傳召又來了。

季華鳶滿目擔憂地看著北堂朝先是被叫醒時眼帶茫然,而後一臉青黑憋著氣從床上坐起來,心疼得厲害。北堂朝拖著傷腿下地換衣服,季華鳶低聲道:“我能幫你什麽嗎?”

北堂朝認命地嘆了口氣,自己想想都樂了,一個自在王爺竟然也能操勞成這樣。他看季華鳶神色中的那很多心疼和一絲愧疚,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北堂朝勾著嘴角在昨夜換下的衣服裏拍了拍,捏出一張折起的紙遞給他:“喏,你不訓練也不能閑著,這是分配給你的活兒。”

季華鳶嚇了一跳,他雖是真心想幫忙,卻沒料到北堂朝竟然真的能隨手抓出一件事來給他做。他狐疑地接過那張紙,展開,而後深吸了一口氣。季華鳶的目光從紙上擡起,別有深意地審視著他,北堂朝笑:“這,可是你昨天早上自己說的,不許翻臉。”

竟然是川貝生姜暖心茶的配方。

季華鳶又氣又覺得好笑,北堂朝昨天拖著一只傷腿,竟然還真的去找雲寄討這道方子去了。他將紙重新折起來揣進懷裏,低嘆一聲:“好吧,我在家給你煮茶,你辦妥公事快些回來,小心腿傷。”

北堂朝開心得笑出了聲,他一把攬過季華鳶在他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一言為定。”

季華鳶目送北堂朝出門,非常溫柔地在門口對他揮手,神情寧順恬淡。他一直望著王府氣派的馬車消失在巷口,回身,面上立刻換上了咬牙切齒的憤恨。

他從懷裏把方子掏出來,用指甲捏著薄薄一張紙逼著自己看過一遍,而後迅速團成皺皺巴巴的一團丟到地上,又狠狠地踏上一腳。

雲寄進了東門,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天長日久,他還要慢慢磨。走著瞧吧!季華鳶恨得牙癢癢,心道:日後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北堂朝在時對你如春風般和煦,北堂朝轉身後寒冰飛雪大耳刮子抽死你。

正午時分,季華鳶在藥房抓了川貝母、北沙參、麥冬各一大包出來。深秋將盡,帝都已經很冷了,好像用力哈幾口氣都能看見若隱若現的白霧。季華鳶將三個紮在一起的中藥包纏在自己食指上拎出去,出門就被冷風刮得瞇起眼睛。

北堂朝不在,他不想回去一個人吃午飯,便索性在街邊打包兩張餡餅帶走。小攤主把煎得兩面金黃的餡餅包好了雙手遞給他,季華鳶捧在手裏,幹脆一頭紮進了附近的品槐茶樓。

深秋,街道都應景地沾了幾分肅殺,而品槐卻人聲鼎沸依舊。季華鳶一進門,就被聲浪蓋住,人多,樓裏很暖。新來的小二笑瞇瞇地迎上來,直接把季華鳶帶上二樓,安置在一處靠窗的小雅座裏。

季華鳶知道規矩,一塊銀子打賞下去,就算他只點上一碗湯羹小二也不會露出一絲怠慢。季華鳶吹著紫米紅棗羹上漂浮著的圓圓胖胖的大紅棗,咬著餡餅,瞇起眼看窗外帝都秋色。

“呦呵,挺清閑啊。”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聲音。季華鳶一僵,立時惡心得將嘴裏囫圇個的蝦仁直接吞了下去。他沒有回頭,只是望著外頭有些陰下來的天嘆氣,心道晏存繼是把品槐當自家客棧了嗎?怎麽回回都能撞見!

晏存繼在他背後嬉笑道:“你怎麽這麽無視我,我說話你都不回頭!”他嘴上酸著,表情卻是一貫猥瑣的邪笑,他顛顛地跑到季華鳶對面,混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深吸一口氣:“好香啊!”

“滾遠點。”季華鳶低頭,語氣冰冷。

“幹嘛呀,怎麽就這麽大敵意呢!”晏存繼故作尷尬地摸摸鼻子,緊接著又瞇縫起兩道本就狹長的眼睛,招牌奸邪賤笑掛上臉:“我最近可沒惹你啊!我老實著呢!”

季華鳶冷笑一聲:“雨嵐鎮留的禮物我已經收到了,裝什麽傻。”

晏存繼一楞:“什麽禮物?”

“無恥。”季華鳶恨恨地丟下兩個字,嫌惡地撇過眼去看著窗外:“你快點走,離我遠點,看著你就反胃。”

晏存繼沈默了片刻,難得地沒有接著話茬繼續貧,反而像是真的有些著急似的,他伏在桌子上向前傾過身子:“快告訴我,什麽禮物?”

季華鳶從鼻子裏擠出一個冷哼,晏存繼見嚴肅不管用,轉瞬又擠出一臉諂媚,對他擠著眼:“告訴我,告訴我嘛,華——鳶——”語聲裏轉了十八個彎,季華鳶立時一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下來。他下意識地反胃,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將手裏吃了一半的餡餅丟在桌上,半分胃口也無。晏存繼還在發揮著自己比癩蛤蟆照鏡子還膈應人的撒嬌神功,語聲越發嬌嗲,他見季華鳶半天沒動靜,幹脆砰地一聲大手往前一拍,撐著桌子整個人翻上了桌,在季華鳶目瞪口呆滿臉寫著“人竟然還能這麽無恥”的表情下笑瞇瞇地盤腿坐在了季華鳶眼前,居高臨下地抓著季華鳶的手不放:“快說快說!”

季華鳶使勁掙也掙不開,氣上頭竟然真的和他別上勁了一樣地拉扯,可拉扯了半天除了自己臉變紅衣服變皺吸引的視線變多之外,毫無成效。季華鳶惡狠狠地咬著牙:“夠了,收手!”

晏存繼好整以暇地笑望著他,眼睛笑得彎成了兩道月牙:“你告訴我,我就放手。”

“你怎麽可能真的不知道?!”季華鳶無比憤恨地望著他。

晏存繼定定地望著他,片刻,突然嘆口氣,將那做戲一樣誇張的表情斂了起來,眉眼間似有似無地竟帶了幾分愁似的。他微微嘆息,撐著桌子翻下來,拍了拍手上虛無的灰,一本正經道:“跟我上閣樓!”

“憑什麽!”季華鳶真覺得自己長見識了,這人怎麽能自以為是到這般境地!而晏存繼卻只是神色淡淡的,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就憑我也算是你娘的養子,手裏握著你娘的最後一點心血!”

“呵!”季華鳶冷笑,連嘲笑都省了,直接端起湯盅啜著紫米甜湯看向窗外:“請養子自便。”

晏存繼當真是沒有辦法了,他湊過去將聲音壓到能讓季華鳶聽清的最低度,一字一字道:“我有麻煩了。”

季華鳶冷笑一聲:“與我何幹?”

“要是與北堂朝有關呢?”

“你威脅我!”季華鳶張眉立目,立時惱了,晏存繼卻只是苦笑:“跟我來吧,這裏說話不方便。”

季華鳶氣結,眼看著晏存繼自己往外走,只能不情不願地跟著他移步閣樓。閣樓上依舊空無一人,季華鳶渾身戒備地坐下,晏存繼兩手撐在他前面的桌上,臉貼過來,季華鳶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有話快說!”

晏存繼看著他,一字一字道:“阿九死了。”

“既成事實。”季華鳶突然有些幸災樂禍似的,心裏痛快了幾分。

“不!你不懂!”晏存繼好像突然急了,他大手在桌上一拍,“阿九死了,你知道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季華鳶冷笑一聲:“怎麽,向來對手底下人物盡其用用過即廢的王儲殿下,也會可惜自己失去愛將嗎?”

晏存繼抿了抿唇,定定地看著季華鳶,季華鳶也毫不露怯地回望。片刻後,晏存繼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似的,一推茶盞,掀袍落座,開口便道:“鐵狼軍是你娘留下的。”

“那又怎樣?”季華鳶反問。

晏存繼略帶些苦澀地勾了勾唇角:“你果然已經知道了。看來你剛才說的禮物,當真是三叔。”

季華鳶嗤笑一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什麽三叔,有沒有二大爺!”

晏存繼長嘆,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季華鳶挑眉看著他等下文,他終於咬咬牙開口:“這支鐵狼軍,是我親娘懷我那年你娘組建的,當時只叫鐵狼衛隊,一共百來號人,她本來也沒多做打算,只算作給自己的……一點沒頭沒緒的退路吧。但是自從你出世、你爹被遣到南懷之後,你娘便著手擴充這支隊伍。她好手段,在父王眼皮底下藏得滴水不漏。本是防備季楚峰得手後父王不守諾言,但季楚峰卻在南懷意外落死,你娘隨之而去,臨死前,便將鐵狼衛隊交給了我。”晏存繼說著,抿了一口茶,舔了舔略幹澀的唇:“我接手後,正趕上父王命我組建一支秘密軍隊。我當時正愁怎麽把鐵狼衛隊洗白,便一口應下來,明著將招兵斂人的架勢做足,實際上根本只是建了個空殼子出來。過了兩年,父王要看成果,我便將已經修剪過的鐵狼衛隊改名為鐵狼軍報了上去,這才算是給了這支像是從地裏鉆出來的隊伍一個不需要掉腦袋的身份。”

“所以?”

“所以,這支隊伍對我的認可度,其實並不高,至少不是完全的嫡系……不,也不能這麽說,應該說,這支隊伍在我十九歲之前從未經我手,而是自有一套統領長老。”

“你剛才說的三叔。”

“是。”晏存繼點頭:“咱娘給我白珊瑚簪子,那是鐵狼軍中象征最高權力的信物,靠著它再加上我王儲的權勢,我這才算是勉強將鐵狼軍攬了過來。”

季華鳶挑眉,聽著那句“咱娘”,怎麽聽怎麽別扭,卻也只能冷哼一聲,疑惑道:“鐵狼軍近二十年成長,你突然接手,怎能得大家信服?”

晏存繼嘆口氣,點頭:“說的就是這回事。那時我剛接手,知道這是燙手山芋一塊,趁著將鐵狼軍洗白的名號明裏暗裏換了一大批血,但是,你知道的,有些長老是換不得的。其中就包括你大概已經見過了的,三叔。以他為首的幾位長老一直對我不塌心,若僅僅是說想要奪權也便罷了,可這幾年,隱隱有要將我徹底推往絕路的架勢。阿九是隨著鐵狼軍一並長起來的,真說起來,他在軍中的威信隱隱高於三叔。他一直跟在我身邊,鞍前馬後,是我制衡三叔非常重要的人。可是阿九現在死了……”晏存繼說著,忍不住目露幾分直白的恨意,瞪了季華鳶一眼,而後又略帶無奈地嘆口氣:“你們覺得只是殺了我一個得力的手下,但其實,這其中要害非常覆雜。鐵狼軍……至少是現在在南懷的這一部分,我已經越來越控制不住了。”

季華鳶皺眉,久久不語。倘若鐵狼軍真的脫離晏存繼的掌控,無異於在南懷引進第三股力量,而這股力量無論從屬於誰,對南懷都是未知的風險。許久,他似漫不經心地低著頭,問道:“那三叔和我……”

“怎麽?”晏存繼問道。

季華鳶瞇起眼:“你當真不知?還是故意裝傻?”

“到底怎麽了!”

季華鳶嘆口氣,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不覺得……我們輪廓有些像嗎?”

晏存繼楞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忽地嗤笑出了聲,整個人好像突然放松了些,一下子靠到後邊去:“不是吧,他竟然打出這樣的下作牌……”

“我倆到底有沒有關系!”季華鳶有些按耐不住地低吼。

晏存繼笑著搖頭:“關系?什麽關系?他怎麽告訴你的?叔伯?還是親娘舅?”他說著,又前傾回身子,兩手在桌上交疊起來:“告訴你吧,沒關系!你倆能有個屁關系!你知道他是什麽?一個閹人!你娘從前發善心拉扯出來的一個半拉身子上了斷頭臺的太監!”

“啊?”季華鳶大驚,心底卻松了一口氣,他摸著自己光潔的臉龐,卻又一次猶豫了:“可是……”

“可是什麽?”晏存繼生生氣笑,指著自己的眉眼說道:“長得像的多了,你看咱倆眼睛像不像?我看我和北堂朝鼻子還有點像呢!”

季華鳶沈著臉看著晏存繼,片刻,突然撲地一聲笑出來:“你別說,還真有點!”

晏存繼被他瞅得發毛,見他笑了,自己也松下一口氣,笑罵道:“死老頭越來越不要臉,太不要臉了!”

季華鳶心中的困惑消除,整個人輕快了不少,竟也有心情隨著晏存繼笑罵幾句。他笑罵過後,問道:“你說了這半天,和我好像一點關系都沒有。三叔把套下在我身上,到底為了什麽?”

晏存繼聞言斂笑,低頭思索,瞇著眼,又是那副熟悉的算計擺上臉來。他斟酌了片刻,問道:“他有沒有和你提……白珊瑚簪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