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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雪烈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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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晚秋的馬場,蓋著枯黃鋪開前的最後一際蒼綠。天高地闊,秋風獵獵。遠遠望去,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並駕齊驅,雖帶著強烈的反差,卻是一樣的閃爍,日光尚不足以一奪。那馬背上的人,一個挺拔魁梧,一個飄逸寧人,兩道身影隨著馬蹄的奔騰而起伏,英姿颯爽。

晏存繼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豪爽地大笑,高聲喊道:“怎麽樣,華鳶!我的飲雪,可曾輸你!”

季華鳶不忿的哼聲被急速奔跑的風帶去,沒留下一絲蹤跡,他便也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晏存繼,你少得意!你的飲雪是母馬,我的烈風是公馬,當然會謙讓於你!”

晏存繼高笑幾聲,聲音又拔高一截,卻是對著胯下遄行的飲雪:“美人!我們讓他們看看,究竟是誰在讓著誰!”他說罷,也不揚鞭,只是一夾馬肚子,那飲雪也不知是聽懂了他哪句話,發出一聲尖細而高亢的嘶鳴,竟是立刻加快了速度,瞬間就落下了季華鳶。

季華鳶不可思議地看著晏存繼遠去的背影,聽著那人放浪形骸的大笑,當真是氣炸了。身下的烈風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有些一蹶不振的意頭,竟然不追,反而是慢慢地停了下來。季華鳶氣急,舉鞭喝道:“駕!”

烈風擺了擺頭,瞪了瞪蹄,竟是徹底站住了低下頭兀自啃起草來。

季華鳶這個臉面真是丟到了家,他猶自氣惱,身下烈風反而是一副悠游自得的樣子。季華鳶再一擡頭的時候,晏存繼已經轉了一個圈,再也不可能追得上了。

季華鳶低低地嘆了口氣,摸了摸烈風的頸背,低聲道:“好吧,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歡飲雪,不想讓她不開心。”

烈風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竟真的有了些反應,側過頭蹭了蹭季華鳶的掌心。季華鳶輕輕一笑,對它道:“為了讓你發揚一次風度,我可在那歹人面前丟足了臉面,下次,你得帶我好好跑。”

烈風打了一個響鼻,擺擺頭,又低下頭吃草了。季華鳶看著烏黑的馬背,一瞬間,竟然想起平日裏只要在自己身邊就表現得有些憨憨的北堂朝,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季華鳶長吸幾口氣,翻身下馬,朝著陽光轉過身去。秋風剛好拂面,季華鳶緩緩張開雙臂,閉上眼。

晏存繼領先跑了小半圈,聽不見身後馬蹄聲,一回頭,卻見季華鳶竟然停了。晏存繼幹笑一聲,彎腰在飲雪耳邊道:“美人,我們贏了,你做得很好。”飲雪響亮地打了個響鼻作為回應,頗有靈性地慢慢停下。晏存繼拍了拍她的頭,在她頸上親了一口,而後翻身下馬,牽著她朝季華鳶走去。

“賽馬輸了,改成比賽曬太陽了?”晏存繼在遠處遙遙地喊問道。

風和日麗,季華鳶心情很好,他抻了抻筋骨,而後轉過身來,笑意吟吟,聲音如笙如簫:“為了讓你贏我,飲雪都用美人計了,我還怎麽和你比。”

一陣風過,帶起季華鳶飛瀑般的烏發。明晃晃的陽光下,季華鳶略一牽嘴角,那眉眼間透出來的笑意,便當真要將這深秋化為春天了一般。

晏存繼的腳步頓在當地,一直瞇縫著的眼緩緩睜開,目中再不見那嬉笑神色。不遠處那人膚如羊脂,唇似櫻紅,一席月白色長衫,衣袂飄飄。季華鳶手臂輕輕一擡,便是傾城之顏,卓世之姿。

玉樹臨風。

晏存繼當下只能想起這個被人用爛了的詞,可這是第一次,有一個人,讓他覺得這個詞也沒那麽濫俗。

季華鳶朝晏存繼走來,那面上的笑容如萬物生,晏存繼明知不是為了他,卻還是怦然心動。

“殿下看華鳶看得發呆,未免失了身份。”

晏存繼聽見他清脆而醇華的聲音,依舊站在原地不出一聲。季華鳶早已見慣了他這種突然而來的癡癡的模樣,也不知道這人幾分是真幾分是裝,並不當回事,只是走過來攤開手,道:“我沒有帶帕子,你身上有嗎?”

晏存繼一怔,好像反應了一會才聽得明白,從懷裏掏出手帕放在季華鳶手心裏。季華鳶接過,瞧著還幹凈,便拿過來擦了擦額間的汗,隨口說道:“帝都有一段日子沒這樣暖了。”

“是啊,暖得人心醉。”晏存繼怔怔地看著季華鳶,一字一字輕聲道。

季華鳶回眼看他,輕聲一笑:“差不多得了,再裝,就太假了。你不是有十幾房嬌美的夫人嗎?瞧你的樣子,哪裏像是挑揀過千萬佳人的模樣。”

晏存繼看著季華鳶的側臉,從高挺的鼻梁到耳側的輪廓,美得讓人心顫。他穩著聲音,輕且鄭重道:“西亭千萬美人,也只有一人,是我真正放在心上的。”

季華鳶隨口噢了一聲,尾音是上調的,想了想又道:“西亭血統與南懷有異,西亭人面部輪廓本就分明,寬目挺鼻,別有風情。能在西亭千萬美人中惹你留心的,想必一定是絕代風華了。”

晏存繼聞言沈默片刻,在季華鳶回過頭看他的那一瞬間,開口道:“和你很像,但不及你。”

有那樣一瞬間,季華鳶仿佛被晏存繼深邃的眼睛吸了進去。可只有那一瞬間。一瞬間後,晏存繼收回了那雙欲說還休的眼睛,季華鳶也很快地回了神,他在心裏暗笑自己明明信念堅定,卻也會被這奸邪之人一時間奪了神。

“這勾☆引花下嬌小姐的眼神,殿下日後還是別在我眼前現了。”季華鳶撇著嘴笑:“這樣,更像一個登徒子了。”

晏存繼定定地看著他,嗓音低沈卻不容人反駁:“那你剛才,被我勾住了嗎?”

季華鳶回過頭,與晏存繼對視。一時間,馬場秋風又起,從二人之間嗚嗚呼嘯著奔騰而過。

靜謐,靜謐得讓人的心一寸一寸地懸起來,又一寸一寸地沈下去。

季華鳶忽地一笑,舉拳捶了晏存繼一下,道:“是不是我再盯著你看一會,你真的會覺得,我愛上你了?”

晏存繼的臉色瞬間就難看起來,他緊緊抿著唇不語。季華鳶聳聳肩,口中說出的話,被風吹散又帶回,很輕,卻是無比堅定:“晏存繼,我愛北堂朝。”

晏存繼,我愛北堂朝。

晏存繼微微瞇起眼,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女人也是這樣微笑著對他說:存繼,我愛楚峰。

晏存繼低頭一笑,便是半響沈吟。季華鳶見他沈默,嘆一口氣,回過頭欲說什麽,晏存繼卻突然擡起頭,眉目間竟又是往日風☆流神色,他大喇喇地走上前去勾住季華鳶的肩膀,道:“我一低頭,你就心軟了。你說,你不是喜歡我,是什麽?”

好像是一碗剛盛出來的松軟的白米飯,硬是風化結了塊。季華鳶忍無可忍地一腳踢在晏存繼的膝上,趁著他彎腰痛呼的時候一拳勾在那人的臉上。晏存繼有些懵了,恍神間人已經被季華鳶摁倒在地上。他沒想要認真掙紮,卻也想不到,季華鳶竟然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

季華鳶看著晏存繼一臉的驚訝,只覺得這些天被戲弄被拿捏的火一瞬間全都湧了上來,在心中的火山上轟隆隆地爆發。他知道晏存繼不會和自己較真,更不會還手,便竟當真騎坐在晏存繼身上,絲毫不顧自己平日裏溫潤彬彬的形象,一拳接一拳,攢著勁掄圓了,朝著那人平日裏瞇縫的桃花眼上揍去。

晏存繼被摁仰在地上,第一反應是,季華鳶發起飆來真是一點平時的美好都沒有。第二反應是,他下這樣的狠手,也太不拿自己當盤菜了。第三個反應是,疼。

“季華鳶!你打幾拳得了!”晏存繼心思念轉的這一會工夫就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只覺得自己眼睛四周的皮肉以一種飛快的速度火燒火燎地腫了起來,被揍得腦袋裏面都嗡嗡響。他只喊這一句話,臉上的皮就像要繃開了一樣的疼。

季華鳶一拳重重打在晏存繼腮邊,將這人的暴喝化為一聲悶悶的痛呼。

“晏存繼!我忍你太久了!”季華鳶罵道,拳頭向下移了幾寸,一拳從他的下巴上勾過去,咣咣咣又狠揍了幾下,才喘著粗氣停下,道:“你要是再嘴賤,我就把你這張醜八怪臉徹底打成爛泥!”

晏存繼心裏也憋氣,自己被他一句話傷了神不說,好不容才收拾起往日的模樣,話還沒說兩句,就又被他不分青紅皂白一頓暴捶。他也是個王儲吧!他也是個有身份有脾氣的人吧!他手下的人,哪個不是怕他怕得要死!季華鳶真是朝天借了膽了!

季華鳶站起身,扒了扒身上的土,冷眼看著鼻青臉腫的晏存繼躺在地上面露猙獰,壓著聲音道:“嫌丟臉不夠,還不起來!”

晏存繼憋著火狼狽地站起來,理了理滾了一身草的衣服,繞到季華鳶身前,第一次對季華鳶露出了兇狠的表情,咬牙切齒道:“你這粗暴的一面,叫北堂朝看過沒有!”

季華鳶冷漠地瞟他一眼,已經恢覆了往日風輕雲淡的樣子,只道:“我們的事,與你何幹。”

晏存繼繼續咬牙切齒:“給你個友情忠告,北堂朝喜歡你的傲氣,但你也別太過了!你將剛才那潑婦樣露給他,看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捧著你!”

季華鳶心中突地一跳,卻是很快就平靜下來,只是看著晏存繼青青紫紫的臉,輕笑一聲,道:“王儲,您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為妙——今晚的酒宴,您就打算這樣大紅大紫地出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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