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廣袤的大地， 腳丫踩在上面的時候會感覺到土地的濕潤和溫暖。

是的，溫暖。

卡洛琳俯身，她伸手摸了摸地面。黑色的泥土那帶著特有的大地的清新氣息傳入鼻間， 卡洛琳的手指幾乎要陷入到了泥土之中，她下意識的伸手，然後握住了泥土。泥土並不泥濘， 沒有沾染到卡洛琳的身上， 反而像水流一樣的從她的手中落下， 重新融入了這片大地之中。

卡洛琳似乎想到了什麽， 她轉了個圈，卻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那個人。她試探的，在這空蕩蕩的大地上喊了一聲：“導師？”

導師……

導師……

回音響在大地上， 孤零零的。

導師， 導師……

遠處傳來陣陣的回音， 大地都似乎震動了一下。

風聲從極遠處傳來，卷起層層雲層，那些雲朵仿佛是從地面升起，一開始是深沈的黑， 再往上就越來越白，層層疊疊的積壓在一起，又被風推動著，朝卡洛琳的方向前行。

這是自然的偉力， 任何人站在它的面前，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卡洛琳沒有動，她聽到風聲的呼嘯，感覺到水珠落在自己的臉上。這樣壯麗的風景，當它們靠近卡洛琳的時候， 又都變成了輕柔的安撫，就好像是那個人帶給她的感受那樣。卡洛琳聽見了自己心臟的鼓動，她深深的呼吸，又緩緩的吐息。

“導師，是你嗎？”卡洛琳輕聲說，她張開手，想要去擁抱這風，這雲，這水。

“我快回來了。”在雲層來到卡洛琳的身邊，將她包圍後。雲層收攏融化，露出了諾瑪的樣子。她的額頭上依然有那頂虛幻的王冠，四顆閃閃發亮的寶石鑲嵌在上面，元素們歡呼簇擁著自己的君主。諾瑪揚起下巴，張手抱住了卡洛琳。

“你想要什麽樣的神國？”諾瑪輕聲問。

卡洛琳搖了搖頭。

諾瑪眨著眼，大地變幻著景色，是記憶中的冬青公國，是她們曾經縱欲歡樂的矮人國度，是如夢如幻的精靈王國，是血脈相連，又驟然陌生的深淵之城。

“你都記得……”卡洛琳按住諾瑪的手臂。這是屬於一個操法者的手臂，纖細而沒有力道。但卡洛琳是記得的，記得這雙手臂曾經的力量，也記得它們帶給自己的歡樂。她低頭，宛如虔誠的信徒一樣親吻著諾瑪的手臂，“那是您的神國，是您心中最期望的地方。是您將要守護，將要保護的唯一的樂園。”

諾瑪低低的呼吸著，她捧起卡洛琳的臉，急切的尋求著卡洛琳的親吻和撫慰。卡洛琳按住諾瑪的後腦勺，親吻密布在她的唇角和眼角：“您無需害怕，也不必在意。這沒有什麽大不了。”

親吻之中，卡洛琳微微側頭，她看到了遠處荒蕪的大地上閃動起點點的光亮，黑夜低垂下，這座城市就仿佛是不夜城，被魔晶石的燈光所照亮。遠遠高大的塔影若影若現，雷神之車繞塔轟鳴，散落出點點的電光，落在城市的上空，就仿佛是不經意間落下的煙火。

這是白金之塔，是元素潮汐時代，所有操法者都向往的操法者之城，無數流離失所之人的庇護之城。她的導師在這裏度過孤單的童年，迷惑又不安的少年，怨恨的青年。可最終依然心心念念，牽掛的地方。卡洛琳無聲的摟緊了諾瑪，她的頭抵在對方的肩頭，話音裏帶著哽咽：“導師，對不起……白金之塔……”

“再堅持一下。”諾瑪拍了拍卡洛琳的後背，她的聲音就如同卡洛琳從小時候就熟悉的那種，平穩又安定，冷淡中總是帶著沈穩的力量。

“再堅持一下，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夢境戛然而止。

卡洛琳睜開了眼睛。

感應到主人的清醒，房間裏亮起了柔和的白光，與此同時，帶有光明元素魔法的治愈術滋養著她的身軀，讓她感到身體裏的癢意。那是新生的肌肉生長時的感覺，並不怎麽好受，但卡洛琳已經習以為常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被纏繞得很緊的繃帶，手指一劃，繃帶被割裂開來，一圈圈的落下，露出了裏面顏色斑駁的軀體。偏深的是完好的皮膚，淺色的是已經新生的，剛愈合的傷口。

卡洛琳站起身，她走到窗戶前。外面的細雨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長長的水跡，蜿蜒下落。

遠處傳來了雷神之車轟鳴的響聲，電光碎屑在雨中飛舞。卡洛琳的臉色沈凝下來，雷神之車已經停用很久了，如果不是緊急情況，不會啟用才對……到底發生了什麽？

卡洛琳扭過臉，她摸上手腕上的聯絡器，正在操作間，大門就已經被敲響。

“進來。”卡洛琳說道，與此同時，通訊器的那頭出現了安娜·喬伊斯的面孔。

對方的模樣非常嚴肅，眼底掛著兩個黑眼圈，顯然是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她穿著一身深黑色的軍服，扁平的帽子被她放在一邊，她看向卡洛琳，嘴角終於閃過一點笑容：“謝天謝地，你終於醒過來了。我以為你會昏迷更長的時間。”

“大概是因為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程度了？看來下次我可以透支得更多一點。”卡洛琳笑了聲，回了一句玩笑話。她坐在沙發上，微微擡頭，門口站著粉色頭發的小侏儒，對方抿著嘴巴，正看著卡洛琳。卡洛琳指了指一旁的酒櫃，侏儒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跑到一旁，跳起來打開了酒櫃，用漂浮術操作酒瓶和酒杯，為自己和卡洛琳都倒上了一杯。

“謝謝你，伊娃。”卡洛琳朝侏儒點頭，低頭喝了一口紅酒，酒氣滋潤著她的身體，讓她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一點紅暈，看上去健康很多。卡洛琳閉了閉眼，隨後睜開，目光從剛蘇醒時的柔和，重新變得銳利起來，“我親愛的安娜，誰啟動了雷神戰車？”

安娜的表情動了動，有點不情願的樣子：“聯軍派了代表過來談判，就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裏。”

“嗯……”卡洛琳點頭，將酒杯放到了桌旁，“主和派的那些人答應了？”

“當然，他們可真是迫不及待，甚至開啟了雷神之車。要知道我們現在的能源可是供應不足！為了這個破車，我們的戰士們都只能忍受這種陰雨，不能得到有效的供暖！！”安娜忍不住捶了一下桌面。

“淡定一點，我這裏還有一些份額，可以提供給你。”卡洛琳回答，她瞇起了眼睛，“把參會者的名單擬一份給我。”

“很快。”安娜點頭，她關閉了通訊器。

想起曾經她喋喋不休的說話的樣子，跟現在的果斷大相徑庭。卡洛琳忍不住有些唏噓。她深吸了口氣，又緩緩的吐出，看著面前捧著紅酒一點點品嘗，就好像一個孩子那樣的侏儒。粉色的頭發或許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疏於打理，顯得有點幹燥，有點失去光澤。

卡洛琳散漫的想著，然後舉起了杯子：“找我做什麽？”

“諾瑪·希爾什麽時候回來。”伊娃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她盯住卡洛琳，她向來就是個心直口快的性格，此刻也不例外，“你要知道，我們所有人都不是無償幫助你們的。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諾瑪·希爾平安回來，成為……”她停頓片刻，到底沒有說出那個禁忌的字眼，而生硬的轉過了話題，“我們已經努力過了，付出了我們曾經承諾的。而你們呢？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兌現你們的承諾？”

卡洛琳笑了聲：“她會回來的。”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用同樣的話來回答我們。”侏儒一下子跳起來，站在椅子上插著腰，憤怒的看著卡洛琳，她高聲說道，“我們身後也有我們的族群，我們需要為他們負責。你們白金之塔還記得嗎？記得每一個為你們犧牲的種族，犧牲的人嗎？那些都是我們的人！”

“也有我們的人！”卡洛琳擡起了眼，她的眼底血紅，她站起來，“我當然記得！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她的動作太快，帶動酒杯倒在地上。酒香一下子漫溢開來，血紅的酒水蜿蜒，就好像鮮血一樣。

伊娃盯著卡洛琳，過了很久以後，她才低聲說：“可是我們已經堅持三年了。這三年裏，諾瑪·希爾一次都沒有露面，你告訴我，她真的還活著嗎？她真的……可以登上那個位置嗎？”

“當然可以。”卡洛琳斬釘截鐵的回答，她握住了手，“她很快就會回來了。”

伊娃的眼睛一下亮起來：“她給你訊息了？她還活著？這可真是太好了！”

卡洛琳勉強的笑了笑，她的憤怒漸漸退去，蒼白的顏色重新爬上她的臉：“是的，很快，不會等待太久。”

伊娃搓了搓手，就跳起來，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嗯……我為剛才的態度跟你道個歉。”

“沒什麽，你能讓我好好休息，我就很感激了。”

伊娃頓時笑起來：“好的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侏儒迅速的離開。卡洛琳放任自己癱在沙發上，過了很久，她才低低的嘆了口氣。她不知道此前的夢境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因為她已經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夢境了。只是她不得不努力的支撐著自己，支撐著別人，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白金之塔。

而這座操法者的王國，已經搖搖欲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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