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荒原已經是一片狼藉。

充當法陣的那些石柱還屹立在原地， 而其他的地方都已經崩潰下來，在地上砸出了大塊的巖漿池。

半人馬的聚落向來不會太過靠近無盡天柱，以避免跟有翼族人發生正面沖突。而現在反倒是保存得最為完好。半人馬們跟有翼族人分成陣營鮮明的兩列， 因為之前從他們體內冒出了帶有金光的契約的關系，讓這身為世仇的兩個種族一時間失去了仇恨的支柱。

但多年裏的敵對，依然存在， 也就造就了現在的情況。

卡洛琳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幕一樣， 她牽著諾瑪的手指尖， 帶著她往伊娃所在的帳篷裏走去。諾瑪看了眼明顯還有些呆楞的兩族人， 又低頭去看卡洛琳和她牽起的手。卡洛琳的體溫當然不如深淵血統的諾瑪高，貼在指尖上，冰冰涼涼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化掉了。

諾瑪想著， 手指忍不住收緊了點。卡洛琳腳步一頓， 她回過頭，朝諾瑪笑了笑，壓低聲音：“我就在這裏。”

哪裏也不會去。

諾瑪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明白卡洛琳的言下之意，她的手指確實又放松了點。但下一刻就被卡洛琳握緊了。

“導師知道兩族契約的事情嗎？”卡洛琳問。

諾瑪搖了搖頭， 她輕輕的伸出手，在虛空中點了一下。一個散發著幽光的魔法符文憑空浮現，下一刻，縮小了很多的芙蕾雅就出現了。元素君主表現出了出乎意料的平和， 朝諾瑪點頭致意。

“契約是怎麽回事？”諾瑪問，她頓了頓，又問，“可以回答嗎？”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呢？”芙蕾雅笑出聲，它是由風元素組成的集合體， 聲音幾乎瞬間就通過空氣傳到了在場的所有人耳朵裏。

諾瑪還想說點什麽，就聽到屬於半人馬的馬蹄聲。諾瑪閉上嘴巴，朝來人看過去。來的是愛琳·喚雷者。這個一向顯得生機勃勃的女半人馬此刻明顯顯得憔悴又疲憊。她看到諾瑪的眼神，又將覆雜的眼神投向了諾瑪身邊的風之君主。

僅僅是幾個呼吸後，半人馬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她彎腰朝諾瑪行了一禮，這才直起身：“閣下，請等我將人聚齊再來說一說這段歷史吧。”

“我們也需要知道。”說話的人是裏克·鷹眼。這個有翼族人第一時間脫離了此前那種家園被毀的呆楞狀態，也第一時間拋開了跟半人馬之間仇恨站了出來。只是在面對愛琳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愧疚，低聲說道，“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伊娃……”

“……這是我的過錯。”愛琳並沒有因此而責怪裏克。她身為半人馬族群中的喚雷者，身份地位跟其他人都不一樣。盡管她做出了背棄神靈的事情，但眾人體內的契約實在太讓人震驚，一時之間，大家竟沒有發出任何的質疑聲。

“先去看看伊娃吧，然後我需要召集族人。請……”愛琳將目光對準風之君主，她的表情覆雜，嘴裏也苦澀難言，最後她還是低下頭，“請您一定要將真相告訴我們。”

“我也去召集族人。”裏克說完，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而愛琳則讓出了通道，她看著肩並肩的卡洛琳和諾瑪，垂下眼，扭頭朝著自己族人的方向走去。

背棄了一直信奉的神祇，半人馬一定會遭到神祇的厭棄。而為了對抗這種厭棄，是要投靠新的神祇，還是去走其他的道路，愛琳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但是她的族人比她更為迷茫，她不能就此停下。

兩人很快就離開了。卡洛琳扭頭看著諾瑪：“導師有什麽想法呢？關於他們。”

“這是他們的事情，不應該由我來討論。”諾瑪依然是之前那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卡洛琳嘆了口氣，她看著諾瑪：“您已經是個半神了。而現在兩位元素君主都在您的身邊，未來，也幾乎是可以想象到。您就沒有任何打算嗎？神國需要基石，神性需要道標。”

“那也不應該是由我來決定的。”諾瑪的回答依然是硬邦邦的，帶著一點的執拗，“我是一個凡人，是母親為了一定目的制造出的生命。他們卻不是這樣，他們是自由的。他們的未來，應該由他們來決定。”

這句話……真是太過心酸了。

卡洛琳想著，她看著諾瑪，諾瑪沒有什麽表情，她一貫都是這樣，說出這樣的話，也仿佛是在陳訴一個什麽事實。

卡洛琳上前一步，緊緊的抱緊了諾瑪，她在諾瑪的耳邊低聲輕語：“不，您是自由的……請相信我。”

諾瑪搖搖頭，她的手指撫過卡洛琳的背脊。女人的脊背挺直卻柔順，順著滑下來的時候能摸到一根根的脊骨。瘦了……比起在白金之塔的時候……諾瑪的思緒發散開去，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親近的擁抱過卡洛琳，是真實的，而非從虛幻的夢境中去感受對方的身軀和溫度。

而真實的，總比虛幻來得更溫暖，也更讓人不敢正視。

“我並不自由，你們所有人都想要我前往一個方向。”

“……您希望自己更強大。”卡洛琳擡頭看向諾瑪的眼睛，“我僅僅希望您照著自己的期望往前，您想要操法者長盛不衰，您想要變得強大，您想要擺脫白金之塔。”

“我沒有想要擺脫白金之塔。”諾瑪回答。

而後，她在卡洛琳清澈的眼睛裏敗下陣來，低聲說：“好吧，我只是想要自由。但這並不代表我不喜歡白金之塔。”

“當然。”卡洛琳忍住了笑，“它是你的家。”

諾瑪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最後不情不願的點頭：“我知道有很多人的家庭不會很幸福，會出現各種問題，但家依然是家——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它確實是我的家。”

卡洛琳笑起來，她拉了拉諾瑪的手：“那我們去看看伊娃吧——她是您不多的朋友。我們應該去看看她。”

諾瑪沒有反對。她知道侏儒已經脫離了危險，這代表著她可以不用再在這個問題上去浪費時間。她的時間很寶貴，從半人馬的表現以及此前莫爾所透露出的情況來看，神祇對待元素管道的態度並不一致，很有可能前方還有更大的危機在等著她。

建立元素管道需要得到元素主君的認可，這樣無窮的元素在主大陸流通的時候，元素主君會起到平衡元素的作用。而大地和自然之神卻想要獲得元素君主的權柄。也就是說，從當前看來，她的直接敵人就是一個真正的神祇。

而她自己，則是個好運拿了一點神性，邁入半神領域還不到三個月的雜血法師。

那種緊迫感和壓力一直沈甸甸的壓在諾瑪的心頭上。但於此同時存在的，還有一種不服輸的沖勁。

只是現在，她被卡洛琳牽引著，體內燃燒的火焰以及燒到尾巴的危機感，都仿佛被一個溫熱的東西隔離開來。她看著卡洛琳，第一次這麽鮮明的感覺到。

她想要待在這個女人身邊，不離開。

為什麽？

諾瑪想。

是因為對方說她的目的是為了完成“諾瑪·希爾”想要完成的願望嗎？

諾瑪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

侏儒躺在床上，她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乎快要不到。但她還活著，身上也沒有傷口。

“用了大光明術，傷口是愈合了。但是有翼族人的箭附帶元素傷害，她會這樣難受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體內造成傷害的元素淡化，又或者她能更上一步，直接壓制元素。”卡洛琳解釋著侏儒的傷勢。

但昏迷中的侏儒是不可能更上一步的，換句話說，如果放任侏儒的傷勢下去，很可能她會面臨跌階或是身體受到永久的損傷了。

諾瑪低頭看了看侏儒，手指輕輕的點了點侏儒的身體。卡洛琳感覺到了魔力觸須的舞動，諾瑪探出了觸須，感受了下侏儒身體裏的元素，她驅使著芙蕾雅把風元素趕出來。

“我可是元素主君，是颶風，是利刃，是狂怒！我不是有分擔給你權柄嗎！你不會自己做嗎！”芙蕾雅絮絮叨叨的表達自己的不滿。

諾瑪想了想就點頭同意下來。她的額頭上重新浮現出了那頂王冠，風元素的青色在王冠上閃閃發亮，在芙蕾雅的指揮下，諾瑪小心翼翼的把風元素從侏儒的體內驅趕出去。

卡洛琳在一旁看著諾瑪，風之君主的權柄落在諾瑪的身上，這讓她看上去就像是個真正的神祇。看到諾瑪收了手，卡洛琳笑著問：“感覺如何？”

“和操法者的感受完全不同。”諾瑪回答，她低頭，張開手，於是風元素們卷動自己的身體，往諾瑪的手上湊過來，諾瑪一邊感受著，一邊說，“如同我的身體，如同我的眼睛。我們仿佛是一體。”

這樣說著話的諾瑪，她頭頂那個在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王冠變得更加的真實起來，象征風元素的青色寶石越來越亮，也讓諾瑪眼底的青色越來越亮，甚至要超過她本身的金色眼瞳。

卡洛琳心裏浮現出了一點不妙的預感，她一下子抓緊了諾瑪，聲音都帶著恐慌：“導師！”

諾瑪就仿佛突然被驚醒了一樣，略帶迷茫的看了眼卡洛琳。她輕輕的拍了拍卡洛琳的後背，也回過神：“我不會迷失的。”

卡洛琳嗯了一聲，她想諾瑪還是需要道標，能不讓她迷失在元素裏，最終被元素所同化。她目光裏閃過暗芒，很多事情，諾瑪可以不親自做，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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