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寒氣浸透了單薄的布衣，槁麟蜷縮在又硬又冷的床板上。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耳朵卻豎得老高，仔細地聆聽著房間裏幾乎聽不到的躡足聲。那聲音極輕地從門口傳到床邊，在床下一陣窸窸窣窣後，又輕快地向門口溜去。

“夜明！”清脆如鈴的呼聲突兀打破了近乎完美的寂靜，正要邁出門的身影抽回了輕盈的腳步。

“既然來了，就在這休息吧，為什麽還要走呢？”槁麟坐起身來，面向黑暗中輪廓模糊的身影。

沒有回答。

“夜明要去哪裏？我也一起去好不好？”槁麟下了床，向門口的身影摸索過去。

夜明緊緊抱著懷中剛剛翻出來的衣物，遲疑著向後退了兩步，驀地如受了驚一般轉身撞開門像風似的飛奔出去。

“夜明！夜明！”身後傳來的叫聲劃破寧靜的夜空，在含沙的風中割地淩亂破碎。

為什麽她要躲著我？槁麟扶著門框，努力地望向夜明消失的方向，可，眼前塞滿了黑暗，已經沒有星星和月亮的光輝。

“臺輔大人！”屋邊閃出一個人影，聽聲音是袖蘇，“請您回房休息，晚上不比白天，您很容易受傷。”

“可是，夜明她……”

“她去照顧一若大人了，請不必為她擔心。”袖蘇執起她的手，略帶強硬地將她牽回房內，一直送到床邊。

“一若怎麽了？”槁麟坐到床上，抽回自己的手。

“受了點傷，雖然不重，但由於是妖魔所傷的，不好好處理會留下後遺癥。”

槁麟沈默不語，半晌忽地問道：“袖蘇想要什麽樣的人成為王呢？”

“一個可以立即登上禦座的王。”袖蘇毫不猶豫地道，“巧的情況已經糟糕到極點了，即使新王登基後很快死去，至少可以緩解一下現在的民情。”

“如果……”槁麟擡起頭註視暗夜中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睛，“……你是王，你會怎麽做？”

“那是不可能的！”袖蘇斬釘截鐵地丟下一句話就要離開。

“為什麽？”槁麟對著他的背影追問。

為什麽？因為王一定是……一若大人啊！袖蘇無言地消失在夜的盡頭。

陽光，傾灑在這一方土地上，溫暖，卻使幹旱的土地愈加幹旱。殷紅的土地上，堅實的幼苗奮力掙紮著，在這凝結了無數犧牲者的血液的土地裏苦苦尋覓一滴甘泉。

槁麟望著桌上只有拳頭般大小的鹽包，實在無法接受那是四口人一年的份額。

她想起剛剛夜明把鹽送來這裏時自己還幼稚地責問她為什麽只送這一點，其實她自己應該想到的，這個時候哪裏還能弄到鹽？多半是長途跋涉到臨國以低價購買的粗鹽。這一路上不可能沒有遇上妖魔，也許還是經過一番苦戰才帶回來的呢。

嘆了口氣，她轉向坐在椅子上縫補衣服的老婆婆。

老婆婆專心地一針一線縫著，神態如此安詳，想必是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那些用來補破洞的布料，看樣子是從已經爛得無法縫補的衣服上取得的，恐怕也禁不住撕扯，且所有的衣服都或多或少沾有血跡。那些血跡，大概永遠都無法洗去了，因為那是他們的親人用鮮血染上的。

“您還真是辛苦啊，這麽多衣服要您一個人縫補。”槁麟看著桌邊一堆的破爛布料——她實在無法把它們當成衣服。

“我怎麽會辛苦呢？想想種地的姑娘和孩子，想想守衛的小夥子，還有一若大人，白天指揮守衛，晚上還要處理各地傳來的公文，我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哪裏辛苦了。”老婆婆微笑著又拿起一件衣服。

“您真的很豁達啊……可是，巧畢竟還是太需要王了。”槁麟想了想，又問，“作為巧的國民，您希望誰來當王呢？”

“只要是這裏還活著的人，無論您問誰，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一若大人。”老婆婆回答得很自然，讓槁麟一瞬間有了理所當然的錯覺。

“其他人不行嗎？比如我認識的袖蘇和夜明。他們都很優秀啊！”

“他們啊，雖然都很優秀，但還是比不上一若大人。您是臺輔，難道您分辯不出誰是王嗎？”老婆婆反問。

槁麟無語。其實我知道的啊，就是那個人嘛，可是…… “臺輔大人不喜歡一若大人嗎？”老婆婆又問。

“不是那樣的。一若大人……”槁麟望了望天空，一片烏雲正緩緩移動，“……作為王的話，缺少了什麽必要的條件。”

站在門外的夜明靜靜地聽完這句話，轉身迅速離去，屋內的兩人並未察覺她的到來和離開，只是沈默著想著各自的心事。

“槁麟那孩子也真是的，當時竟然沒有把槁王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們，現在才來和我們要人！”陽子無奈地嘆著氣。

“主上，我認為槁臺輔只是不想過早暴露槁王，以免遭遇不測。”景麒竭力為自己的同族辯護著。

“那樣的話直接讓槁王登基不就好了，為什麽要等上十年啊？這十年裏，巧的難民不斷湧入慶，國內想必是無法謀生了。”

“主上，其實您很明白槁臺輔這麽做的用意不是嗎？”

“嗯。”陽子放下手中的筆，“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孩子……不，是槁王，比槁麟還年幼吧？要那麽小的孩子坐上禦座的確是很殘酷。麒麟這種生物啊……”她望向面前的仁獸，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果然是慈悲得容易昏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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