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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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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不若他的弟弟裴珩,雖然亦與俞雲雙的交情十分深,卻始終秉持君臣之禮,即便在三人少不更事之時,也一直尊稱俞雲雙為“長公主”。這般直呼俞雲雙的名字,於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俞雲雙頓了頓,將手放到了裴鈞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開口緩聲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裴珩沒有回應,攬在俞雲雙腰間的手卻愈來愈緊,緊到俞雲雙幾乎以為自己的腰要被折斷的時候,耳畔傳來裴鈞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的呼吸聲。

裴鈞終於松開了俞雲雙。

“怎麽了?”俞雲雙又問了一遍,因著從祠堂大門處灑進來的光線太過耀眼,俞雲雙不禁瞇著眼睛後退了一步,微揚起瑩潤的下頜看向裴鈞。

此刻裴鈞已經將方才的神情盡數收斂,面色沈靜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俞雲雙頓了頓:“可是今上他又下旨為我賜婚了?”

裴鈞卻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道:“是我要走了。”

“走?”俞雲雙的眸光倏然一凝,“走哪裏?”

“潼城。”裴鈞答道,“潼城位於大寧與彥國的交界之處,時常有彥國的士兵犯境,殺戮掠奪無惡不作,致使那裏民不聊生。我此次便是去潼城駐守,保潼城安寧祥和。”

俞雲雙聽到“駐守”二字的時候心便不由一跳,但還是開口問道:“那你……何時會回來?”

裴鈞頓了頓,口吻沈穩道:“何時無紛爭,何時歸淩安。”

“何時無紛爭,何時歸淩安……”俞雲雙低低重覆著裴鈞的話,黛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且不說彥國國君好戰,只要他在位一日,邊境之處便很難有安寧之日。潼城一帶飽受彥國肆虐,對彥國的仇恨早已刻骨銘心,即便彥軍不過來,也有潼關人自發的越過邊界生事。

這般的矛盾,又怎是一年兩年便可以解決的?

裴鈞這句話說起來輕巧,卻是歸期未有期的意思。

寬博的長袖下,俞雲雙的雙拳驀地攥緊,修剪平整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聲音淡淡道:“這便是今上今日召你入宮的原由?將毫無過失的你發配邊關?”

“此事與今上無關。”裴鈞執起俞雲雙的手,將她的玉蔥一般的五指重新攤開,“我對不起你,本來說要一直護著你到最後,如今看來,怕是要食言了。”

俞雲雙卻抽回了自己的手,一雙明若秋水的鳳眸微微一瞇,深深凝視著裴鈞面上的神情問道:“此事你無需道歉。你與我的交情如何今上也十分清楚,在他心中早已將你我二人劃為一派。如今我平安返回淩安,他自然不會對此聽之任之,是以將你與裴家軍從淩安城中調離,一來守得邊關安寧,二來也算是安了他的心,我說的可對?”

裴鈞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後搖了搖頭,繼續重覆道:“今上給過我選擇,這條路卻是我自己選的,是我虧欠了你。”

“選擇?”俞雲雙疑惑道,“在去與不去之間做出選擇?”

裴鈞卻沈默了下來。

俞雲雙仔細研究著他的表情,只是他的眸光深深淺淺,似是將一切情緒吞噬殆盡了一般,面上的表情只剩下了愧疚。

深吸了一口氣,俞雲雙緩緩道:“好罷,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便不再多問。裴家身為將門世家,自當在家國危難之時征戰沙場。你沒有虧欠我,這樣的選擇,從來都不會虧欠誰。”

裴鈞如古井般平靜的眸光終於掀起了一縷漣漪。

俞雲雙還有些話想與裴鈞說,只是話卻被堵在了嗓子眼裏怎麽都說不出口,輾轉了許久,終於化作了一聲輕嘆:“你何時出發?”

“五日之後,七月二十三。”裴鈞回答道。

俞雲雙頷了頷首,一錘定音道:“我送你。”

裴鈞聞言點了點頭。

屋外有煦煦和風淌過,從裴家祠堂敞開的大門而入,將室內的燭火吹拂地搖曳了幾許。俞雲雙走上前去,一一將那幾根快要燃盡的燈燭吹熄,而後轉過身來對著裴鈞道:“既然事情已經定下,我便不多留了,我們一起出去罷?”

裴鈞應了一聲,卻一直立在原地未動,待到俞雲雙從他的身畔越過,向著祠堂的大門處走時,才開口將她輕聲喚住。

俞雲雙的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看向裴鈞。

“長公主。”裴鈞對著俞雲雙道,“阿珩他涉世未深,歷練不足,能力尚不足以隨我一同去潼城。”

雖然裴鈞的話只說了一半,俞雲雙卻懂了。一雙弧線柔美的鳳眸彎了彎:“你且放心罷,我一直將裴小珩當做自己的弟弟,你離開淩安之後,我會對他多加照拂。”

裴鈞聞言,一直緊繃著的嘴角終於向上微微挑起了一些,這笑意融化了他五官堅毅的棱角,使他比往日看起來柔和了許多。

其實裴鈞與裴珩兩兄弟的眉宇之間有著幾分相似,只是裴鈞素來剛毅沈穩,除了對自己的弟弟裴珩,於外人皆喜怒不形於色,而裴珩卻分外活潑好動,是以這兩人即便並肩走在一起,也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忽視他們的容貌。

“但是你莫要以為將裴小珩扔給我便可以了,裴小珩離不開你這個兄長。”俞雲雙道,“待到潼城一切戰事了卻之時,你一定要回來,我亦會想方設法令你早些歸來。”

俞雲雙說這話的時候,陽光直直灑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將她面上的表情盡數融化在璀璨陽光之中,可她那雙眼尾向上微挑的鳳眸卻分外的清亮,宛如一汪泛著粼粼波光的甘泉之水,清澈而深邃。

裴鈞的眸光暖了暖,點了點頭沈聲道:“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盡早歸來。”

七月二十三日恰為處暑,炎熱的淩安城仿若一夜之間被寒意席卷了一般。自前一日的傍晚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雖然到了白日時雨勢已然減緩,空氣之中卻彌漫著刺骨寒意。

俞雲雙與裴珩兩人在淩安城郊與裴鈞送別之後,一路策馬回到了淩安城。雨天霧氣濕重看不清前路,兩人因恐馬匹沖撞了來往的路人,甫一進到城內,便改為牽馬步行。

裴珩第一次與裴鈞分開這麽久的時間,離愁別緒壓在身上,心情總歸不暢快,在回來的路上便不怎麽講話,下頜不自禁地繃緊,就連一向清澈的桃花眼也失了靈氣,顯得十分空洞。

俞雲雙側目睇了裴珩一會兒,揚起手中的馬鞭在他面前劃拉了一下,將他的思緒硬扯了回來:“想什麽呢?這般入神?”

“自然是我大哥。”裴珩單手捉住了俞雲雙馬鞭的另一端,動作流暢地將它扔了回去,嘆了一口氣道,“往日裏大哥管教我的時候我恨不得躲他百丈遠,如今真的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卻覺得少了人在耳旁訓斥,心裏空落落的。”

俞雲雙嗤笑了一聲:“你便長了一個機靈的腦子,生了一身欠打的皮。”

裴珩認真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這話說得真有道理。”

俞雲雙頗為糟心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的話沒有往日裏來得多,本想著便這般一路伴著彼此默默回府,卻沒想到剛剛歇下的雨勢卻在這時重新覆蘇,先是滴了幾滴小雨點,而後一聲破空的驚雷撕裂灰色天幕,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

因著兩人出門的時候雨勢漸歇,自然誰都沒有想過帶傘,此刻便被豆大的雨點打了個正著,都有些發怔。

俞雲雙忽閃了兩下睫毛,正四下張望著尋覓可以避雨之處,便覺得手中的馬韁被人扯了扯,而後直直砸在頭頂的雨珠子似是突然消弭了一般,只傳來雨水與油紙傘“淅淅瀝瀝”的輕撞聲。

俞雲雙用衣袖擦了擦模糊了視線的雨水,擡起頭來疑惑看向那遞傘之人。

最先撞入視線的便是那人清亮的琥珀色眼眸,而後是他眸中漾起的溫潤笑意。

因著失了油紙傘的遮擋,那人濃密的眼睫上也掛起了細碎的雨珠,就連身上的黛藍色官袍也濕了大半,緊緊地貼在身上。即便落魄,卻不失本身的清雅。

“長公主。”那人低語道,聲音是與常人不同的沙啞,雖然並不好聽,卻因著口吻的溫和而讓人心曠神怡。

俞雲雙回過神來,卻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匆匆忙將那人遞向自己的油紙傘一推,重新遮到了他的頭上。

“雲小雙?!”側旁又傳來一聲怪叫,卻是裴珩的聲音。

俞雲雙沒好氣地瞪了裴珩一眼,手卻保持著按在那人竹制傘柄上的動作未變,側過面容來對著那人道:“這可使不得,你的身體那麽弱,如此大的雨怕是受不住,還是莫要將傘給人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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