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水準的水軍還是水軍啊，”剛從機場走出，大家紛紛打開手機，陸藝籌盯著手機對大家說道：“他們眼見小說是搞不下去了，於是開始搞人身攻擊，這麽多年，他們的手段還是未能別出機杼。”

無論高水水們有多高，在老狐貍陸藝籌面前，終究是偏嫩了點。

大家紛紛把眼光投向柳敬亭，柳敬亭攤攤手，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看這陣勢，應該有很多作者都參與了，還真是不上進。”魏總編淡然自若道。

“無非就是葡萄心理作祟。”一個清秀的女編輯接道：“星月爆出那個合約之後，仇恨拉得太滿了，現在是一觸即發。”

都是業內有經驗的人，說話時無論是語氣的掌握還是用詞，都務必保證準確和得宜，不能讓文壇新人古庸生受到太多幹擾。

韓朔走到柳敬亭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兄弟挺住，你能挺住，他們就軟了。”

柳敬亭微笑頷首。

“陸總，咱們是先去吃飯還是先去酒店？”匡衡問道。

“飯店已經訂好了，吃完飯，會有大巴過來接，走吧。”

從機場到草原附近的酒店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行政部門在策劃這次旅游的時候，自然要考慮全面。

吃飯的地方是一家中檔餐廳，柳敬亭、韓朔、伊水安和陸藝籌、魏無知等公司高層坐一桌，其他編輯則自由選座，任意搭配。

吃飯的時候，大家極有默契地沒有再提網絡上關於古庸生的話題，實際上，經過一系列有預謀有計劃的運作之後，高水水們成功地把“古庸生滾出寫作圈”的話題推到微型博客的本日熱門上，至於各大論壇早就是一片憤怒的汪洋。

像這種由有心人牽頭，讀者本身又飽含怨氣的攻勢，很容易蔓延開來，陸藝籌和魏無知等人雖然嘴上說得雲淡風輕，但是心裏卻知道，這次事件的幕後主使，絕對是與自己同等段位的高手。

有條不紊地遞進，捧殺結合的手法，無不運用得爐火純青，先用故事本身的悲劇性，激發讀者的怨氣，再用小說的巨大成功廣拉仇恨，激怒其他作者，而像蘿蔔頭這種知名博主、“天道有常”這種妖孽讀者的言論，更是無心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總之，“刻意虐讀者，不懂寫感情的古庸生，要滾出寫作圈。”

接著，有人水到渠成地推斷到《七劍下天山》必然也是同樣的尿性，多半會安排出一個矯揉造作的悲劇結尾。

這段話看似尋常，實際上卻非常厲害，因為，如果小說最後果真以悲劇結尾，那麽這句話就是言之必中，不過如此，如果小說最後大團圓結局，那麽就是作者刻意安排，只是為了避免被猜中就生硬地修改劇情。

吃飯的時候，大家習慣性地用手機或者平板刷微型博客和論壇，大家看到有關古庸生的言論越多，看柳敬亭的眼神就越奇怪，因為看到他被群嘲，會本能地產生同情或幸災樂禍的心態，而這兩種心態都會莫名其妙地滋生出一種優越感。

柳敬亭不知是真的不在乎，還是裝得太逼真，他津津有味地吃著這屬於大西北特有風味的菜式，不時點評幾句，而早已吃遍大江南北的陸藝籌和魏無知，同樣若無其事地對各地菜式評頭論足。

柳敬亭心裏其實並不是真的像他臉上表現的那麽從容，雖然他還沒有關註網上關於自己的言論，但是他早從大家對自己的態度中猜出這次事情的嚴重性，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殘忍。

擔憂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是有些好奇，畢竟網絡上的水軍招式大家都心知肚明，這麽多年，始終如一，他也大大小小地經歷過幾次，但是讓他不解的是，為什麽陸藝籌等和魏無知等人要表現得，甚至是表演得如此淡定呢？

按慣例，當一個公司遇到困難時，高層在屬下面前表現得越淡定，情況往往就越糟糕，反而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會讓領導們借機發作。

這一次，究竟是什麽樣的波瀾，讓這幾位老鳥如此其言若無事，其實很擔憂呢？

此外，柳敬亭還有另外一個好奇的地方，那就是從江海一路到這裏，他一直沒找到機會與伊水安說話，看她一路上的表現，似乎真的沒有受到分手的影響，依舊淡然如初，少言多聽，偶爾眺望，不怪讀者總說她的人物和這個世界有疏離感，她本人就給人這種感覺。

吃完飯，又等了十多分鐘，一輛大巴車姍姍來遲，大家上了車，聊的聊天，打牌的打牌，魏無知卻拉著幾個作者玩起成語接龍的游戲，從一馬平川開始，韓朔第一個接川流不息，伊水安接息息相關，柳敬亭接關門打狗，接著狗仗人勢，勢不兩立……

車子行駛了四五十分鐘之後，大家都有些困倦，隨著韓朔最後說出一個精疲力盡，大家紛紛表示要睡覺，車裏逐漸安靜下來，只有發動機的聲音在孤獨地轟鳴著。

“雪山插雲，冰河倒掛，鷹盤旋，雪羊競走，奇寒徹骨，荒涼駭目。”伊水安瞧著窗外，輕輕念出這幾句話，“古庸生，你之前來過這裏？”

這時候，汽車正奔馳在一條荒涼的孤道上，遠處的冰山聳然可見，煞是壯觀，柳敬亭聽到這幾句話，自然知道這是白發裏面的句子，心裏不禁暗暗佩服伊水安的記憶力。

“沒來過，只是在書上看到過，你居然記得住這句。”

“公司恰好說要到這邊旅游，我偶然看到的。”

柳敬亭點點頭，似乎有問題要問伊水安，但又不知從哪裏開口，靜靜地看著遠處的雪山。

“其實這本書，我最喜歡的句子反而是開篇的幾句小令，‘一劍西來，千拱列，魔影縱橫，問明鏡非臺，菩提非樹，境由心起，可得分明？’還有之後的那句‘風雷意氣崢嶸，輕拂了寒霜嫵媚生’，寒霜拂去嫵媚生，這句話最是應景。”伊水安說著轉頭看了一眼柳敬亭，微微一笑。

柳敬亭回之以笑，脫口道：“難得見你這麽笑，現在說這句話才更合適。”伊水安這一笑，頗似拂去雪山寒霜，頓生嫵媚之感，柳敬亭看得心中微動。

伊水安也不介意他拿自己說笑，道：“現在大家都在說古庸生不懂寫情，是個沒經歷過男女情事的木頭棒子，我卻覺得你可為情聖。”

柳敬亭輕聲笑起來，心道：“此時就稱情聖，當《神雕俠侶》出來的時候，那又怎麽說？”

坦然地瞧著伊水安，道：“莫非網上仍是抓著感情這一道在說話？”

伊水安微微點頭，道：“大家都擔心網上的言論會對你有所影響，我卻不這麽認為，能說出‘明鏡非臺，菩提非樹，境由心起’這樣幾句話的人，豈是能輕易為外界所影響的？”

柳敬亭笑道：“這倒也不一定，文本的敘述者和個體人終究是有差別的，比如塑造大俠人物的作者本身未必是大俠。”

伊水安專註地盯著柳敬亭的眼睛，問道：“那你在意嗎？”

柳敬亭坦誠地搖頭，反問道：“你呢，對待外界的言論，真實的心態是什麽？”

“我很少見到能觸及核心部分的批評，更多的人是帶著一顆挑毛病的心態在看書，他們從開始就自封為王，放棄了平等心和耐心而真正進入一本小說。批評的言論，不外是揪住一些細枝末節的部分一味說事，非常可惜。”

柳敬亭說：“文藝作品本來就存在眾口難調的問題，有時候，作者試圖傳達的內核未必能在敘述中保持原樣，讀者接受這些，還要有個再創作的過程，所以有種說法叫做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個哈姆雷特。”

“哈姆雷特？”

“呃，一種文學術語。”

伊水安微笑，問道：“你說說你的態度吧。”

“我的想法很簡單，選一些比較好的故事，送給大家，娛樂他人，順帶娛樂自己。”

“這倒是很新鮮的說法，可是如果抱著這種心態，為什麽又要讓故事的走向一味悲劇？說實話，我雖然很讚同練霓裳的做法，對結局的安排也能接受，但是偶爾想起來，還是會有一點覺得遺憾，這可不是娛樂他人的態度呦。”

伊水安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難得地表現出一點女孩子氣的俏皮，看得柳敬亭心曠神怡，像伊水安這種才貌俱佳、名聲在外的冰山美女作家，本身對文藝青年就有一定的吸引力，加之她此時著意表露出的女兒姿態，柳敬亭還是忍不住暗暗腹誹一句“太過分了”，隨即默默地在心裏叫了三遍彌琥的名字，笑道：“悲劇未必就不能娛樂，現下偶像劇如此泛濫，做個調劑總是沒錯吧。”

難得伊水安心情這麽好，柳敬亭正要問一些其他問題，車子卻在此時突然停下來，司機叫了一聲：“到了！”

……

到了酒店之後，柳敬亭先是痛快地洗了個澡，然後打開酒店電腦上網，一路而來，好奇心早就爆棚，先進了江湖人論壇，滿屏痛斥“古庸生”的帖子撲面而來，柳敬亭饒有興趣地點了幾個瀏覽，心中倒也佩服安排這次事件的幕後人，因為通篇看上去，完全沒有留下水軍的痕跡，足見他們是用了心。

然後柳敬亭看到那條“即便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他父母戀愛結婚生子的這種經驗就可以借鑒一下嘛”的帖子，眉頭一皺，臉色慢慢沈下來。

接著，他登錄了自己的賬號，開始發註冊賬號以來的第二個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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