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章 貴門

關燈
路千棠不認識旁人,坐在正中的那位他倒是知道。

就這一位,他大概就能明白自己真是闖了這些貴人的金窩了。

站在窗邊按著那姑娘的人侍從打扮,一只手把人按住,另一只手上的那柄刀唰地落在了路千棠的脖頸上。

這間屋裏都是極富極貴之人,在小榻上側臥著的是南撫公家的獨孫,名叫季陵,身側還圍繞著幾個美姬。

季陵看了看他,認出了他的官服,沒好氣地說:“京西營的人現在都這麽放肆了,小爺在這兒尋個花問個柳也要被查?”

路千棠還站在窗外,刀也架在脖子上,也不知道裏面的人怎麽稱呼,正在斟酌,坐在正中的人說話了:“慕賢不要動怒,這小孩我倒是見過。”

蕭輕霂微微揚了揚下巴:“進來說話。”

路千棠站在這群王子王孫的面前頗為不自在,想趕緊離開,擺低了姿態賠罪:“殿下恕罪,卑職以為出了意外,才沖撞了幾位爺。”

蕭輕霂笑了笑,放下了茶盅:“不要這麽害怕,諸位公子都是文雅人,不會為難你的。”

坐在屏風邊上跟美人互餵葡萄的是顯安侯家的世子錢禮,衣衫大敞著,這會兒也插了話:“瑾王殿下,我倒是好奇您跟這小總旗什麽交情,這麽護著他說話?殿下是文雅人,我們可不一定。”

季陵也笑了:“瑾王殿下說說看,交情過的去,看在殿下的金面上就饒了他。”

那姑娘也不敢叫了,只是哭得直顫。

路千棠情不自禁地擡眼看向蕭輕霂,要說交情,那肯定是沒有的,自己不過給王府送過茶,這位貴胄竟然還見過他?

蕭輕霂敲了敲手裏的玉骨扇,笑:“還較真起來了,沒有什麽交情,只是給王府辦過事,又看著這小孩年紀小,估計是頭一次當值——但諸位若執意要罰,本王也不好說什麽了。”

錢禮從美人膝上站了起身,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大剌剌地說:“這張臉倒是好看,比那些小倌兒強多了——莫不是這相貌合了殿下的眼緣?那我們可不能沒輕沒重的。”

他這兩句話說的頗有羞辱意味,路千棠也沒什麽反應,低著頭一副任君發落的模樣。

蕭輕霂的眼神在路千棠身上稍稍停留,笑說:“這說的什麽話。”

季陵擡手推了一壇酒過來:“不為難他——把這壇酒喝幹凈,就可以滾了。”

路千棠楞了楞神,雖然他是第一天當值,但也知道當值飲酒是大過。

錢禮看他不動,說:“怎麽?喝個酒也是為難你了?”

路千棠心內快速權衡了一下,一聲不吭地接了酒壇一飲而盡,喝得太急,酒水順著他的脖頸漏到衣領裏,青袍濡成了深色。

錢禮拊掌笑起來:“行,小總旗還挺爽快的,一壇酒也夠讓你回營吃頓鞭子了,是不知道這規矩嗎?”

路千棠被酒勁沖得有些發昏,拱手道:“卑職知道,幾位爺消氣就行。”

蕭輕霂沒再說話,饒有趣味地盯了他一會兒,手指若有若無地輕扣著青瓷茶盅。

季陵擺擺手:“趕緊滾吧,以後少管閑事。”

路千棠應聲:“是。”

他轉身出門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強忍著想嘔酒的惡心出了棋緣館。

夜巡隊已經換了班,只有跟他同屋的趙景還在底下等著他出來,路千棠壓根沒看見這還有個人,鉆了個墻角吐的天昏地暗。

趙景也不嫌他,還給他拍背順氣,緊張地碎碎念:“這是給你餵了什麽啊?給你吃人肉了?還是灌了春.藥?要給你叫個姑娘來嗎?”

路千棠腦子一片混沌,被他念的更暈了,擺擺手,半天才說:“什麽啊,罰我喝了一壇酒。”

趙景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這些貴人都有什麽奇怪的癖好……”

剛剛還跟他們打趣的姑娘們也不敢說話了,倒是有人偷偷遞了帕子給他,低聲說:“大人心腸好,往後更要小心些。”

路千棠低聲道了謝,沒接她的帕子,跟趙景借了力回營去了。

棋緣館這邊的美色宴席一直到子時還沒散,蕭輕霂便要起身告辭了。

那兩位倒是沒多挽留,都知道瑾王殿下身體不好,聲色犬馬也得適可而止,便與他辭了別。

雁竹扶他上了馬車,低聲說:“太子派人送了信。”

蕭輕霂在車內坐定,果然看見一封信擺在手邊,他蹙眉讀完了信,又在燭火下燒了幹凈。

回了府,雁竹為他點上安神香,把沾了酒氣的衣裳拿出去讓人丟掉,才關緊了門問:“殿下,明日要去見一見太子嗎?”

蕭輕霂眉目間頗不耐煩:“來不及了。”

雁竹有些吃驚:“是陛下那邊?”

蕭輕霂揉了揉眉心:“折子已經呈到了內閣,明天就會出現在朝堂上。”

雁竹說:“這件事屬下還在著人去查,程大人那邊也查過了,尚有許多疑點,不一定是太子手下的人所為。”

蕭輕霂冷笑:“自然不是。”

雁竹見他摸茶盅,眼疾手快地給他倒上熱茶。

蕭輕霂撚了撚茶杯,說:“逼良為娼這種事可大可小,京西營這些年爛到了根子裏,與匪合流的事兒也沒少做,怎麽一跟太子扯上關系,折子就直接呈到了內閣。”

雁竹立刻了然:“既然能順利到了內閣,那姚閣老必然會呈到禦前——聽說梁王殿下已經被吊了虎符,留職待處呢。”

蕭輕霂神色不變:“梁袞出了這麽大的岔子,只是留職待處,不過是給梁袞軍民一個說法,姚章還守著內閣,梁王能有什麽大礙。”

雁竹說:“那姚閣老鬧這一出……”

蕭輕霂突然笑:“他想給太子潑臟水,鬧一鬧東宮,再唱一出苦情戲,虎符不日便能回到梁王手中;若是臟水潑不成,也能讓陛下分心,到時候念及梁王苦勞,再有姚貴妃吹枕邊風,姚家勢頭只增不減。”

雁竹說:“殿下,那我們是不是要再為太子查一查?”

蕭輕霂眼底濕冷:“近些日子,怕是有人在太子面前,搬弄了本王的是非。”

雁竹低頭說:“是屬下疏忽了,屬下立刻去查,把那些多餘的舌頭割掉。”

蕭輕霂微微擡手:“不急,太子不信任本王也是情理之中,那這盆臟水,就讓他先接著吧。”

雁竹應了聲,看他像是乏了,正要叫婢女進來伺候,蕭輕霂又突然開口:“讓你查半日閑,都查到了什麽?”

雁竹答道:“半日閑的東家喬承孟,正是當年的塞北第一刀,有個女兒,今年十二歲,妻子在十年前因病逝世,五年前就帶著女兒來到郢臯,後來進了王府當過幾天拳腳師父,離開後就開了這家茶坊。”

蕭輕霂嗯了一聲:“時常往王府送茶葉的那個學徒叫什麽?”

雁竹想了想,說:“殿下說的應該就是今晚闖了棋緣館的那個總旗吧,叫路千棠。”

蕭輕霂眼尾狹長,半瞇著眼往燭光裏瞧:“這小孩有點意思——他什麽時候進的京西營?”

雁竹告罪道:“屬下還沒來得及查。”

蕭輕霂伸手撥弄了一下罩著燭火的紗籠:“把他查清楚,你親自去查,動作要小心——姓路,倒是容易讓人想到點什麽。”

第二天一早蕭輕霂就換了朝服進了宮。

正元帝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摔了奏章,罵道:“還知道這是在哪嗎?這是郢臯!在皇城腳下搞這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吃得香睡得穩嗎!文甘,此事是出在你的手底下吧。”

文甘是太子的字,太子出來跪下:“陛下息怒,此事的確出在兒臣手下,兒臣已著人查探,那些被強買強賣的姑娘也已贖回,兒臣派人嚴查了近些年的未決案件,待證據成熟,兒臣願受禦下不嚴之過。”

正元帝剛剛氣沈丹田地吼了一通,這會兒嗆了嗓子,咳個不停,身側的大太監趕緊遞了茶水過來。

正元帝到底顧及著他身為東宮的顏面,公事公辦地訓斥了他一番,也沒再說什麽重話。

郢臯不只強買強賣的風氣根深蒂固,各種官匪合流的荒唐事也不少,正元帝心裏也清楚,只是這張網太大太廣,若是貿然去扯,定會傷筋動骨——起碼目前是動不得的。

古往今來,哪有憑一人之力便能改天換地的。

錦繡之中也生屍蟲,繁華之下必有白骨。

路千棠當天晚上回了南營,醉成了一灘爛泥,第二天頭痛欲裂地跑去領罰,生生吃了三十鞭,幾乎是被趙景扛回屋的,整個後背血肉模糊。

他看著清瘦,脫了衣服也不是骨痕清晰的那般瘦弱,身體比旁人想象的要紮實許多,只是皮肉翻起,一眼看過去幾乎沒有一塊好肉,模樣極為可怖。

趙景給他上藥的時候,比苦主吸氣聲都大,路千棠疼的額角冒汗,又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說:“趙哥,你怎麽比我還疼的樣子?”

趙景大他七八歲,生的黑壯,聽他調侃竟然難得的沈默了一會兒,半天才說:“說了你別笑我——我家有個小弟,要是活著,現在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路千棠沒忍住回頭看了看他,想了想才說:“是怎麽……”

趙景扯了扯嘴角,說:“五六年前了吧,那時候鬧饑荒,我老家在雍豫,你知道雍豫在哪嗎?就在郢臯的西邊,中原地帶,地多人也多,鬧起饑荒來,死的就更多,他那時候多大?十一二歲吧,家裏還有個妹妹,更小,我們就想著大小夥子餓兩頓沒什麽,留一口給小妹吃,沒想到那傻小子倒是先沒了。”

路千棠垂著頭,輕聲說:“我從涼兗來的路上,見過。”

趙景哎了一聲:“說這個幹什麽,現在啊,像我們這種人,能好好活著,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路千棠心裏不甘地顫了顫,說:“哪種人?”

趙景笑著讓他趴回去:“還能是哪種人,從那種茅草房裏出生的人唄,再有本事,也比不上人家的好出身,嗨,也不能想太多,畢竟人生來就不一樣。”

路千棠突然激動起來,猛然翻了身看他:“天下是有能者的天下,不該是這些貴門子弟的天下,如今屍位素餐者數不勝數,大齊再國富民強,也有被這些蚜蟲蛀空的一天,唇亡齒寒,沒了大齊,不管貴門寒門,誰都沒有茍活的餘地。”

趙景臉色大變,趕緊示意他噤聲:“你趙哥是個粗人,不知道天下該歸誰,但是目前我們的小命都還捏在這些人手裏,慎言啊。”

路千棠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悶悶地閉了嘴不再吭聲了。

趙景嘆了口氣:“你還年輕,倒也有機會爭一爭,只是世道艱險,莫把自己折了進去。”

路千棠知道他一片好意,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突然有人敲門,趙景下意識地手上一抖,把傷藥放在一旁,說:“沒事,你別動,我去瞧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