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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魚燈 美好州市,你我共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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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最熱鬧的一期廟會,並不在月末,因為傳統的情人節七夕更靠前些。

這天月老廟的香火最盛,本來盛澎想去湊熱鬧。臨晚,鐘彌站在廟街入口,仰頭望山上漸遠漸小的燈火處,指月老廟大概的位置。

盛澎:“這麽遠?”

鐘彌:“對啊。”

那間寺在山頂,高高遙遙,像祭壇。

平日裏香火薄是路不好走,鮮有信徒,每到七夕這天,游客紛至,卻也有另一層意味——好像真能一口氣走上去,必定心有宏願。

小情小愛,撐不住這一路山高水迢。

鐘彌說晚間沒纜車,徒步上山可能要走兩個小時,於是盛澎放棄了拜月老的念頭,一行人進了廟街。

今晚游客多,不乏穿漢服古裝的漂亮姑娘,和架著長槍短炮調角度的攝影師。

鐘彌跟他們解釋,這邊有好幾個薄有名氣的寫真館,租賃服飾,也管妝發,一條龍服務很周到。

“這個天穿漢服很熱。”

鐘彌轉頭看身邊的沈弗崢。

他今天穿白襯衫,透風的軟綢料子,袖口折了幾折捋至小臂,廟街仿古的燈光昏黃老舊,讓那身白,失去了原有的正。

察覺鐘彌的視線,他本來要望過來。

鐘彌先一步與他錯開視線,看向後面的蔣騅和盛澎,一視同仁打量他們說,“而且你們看著,應該也不會喜歡這種拍照項目。”

鐘彌跟他們提議:“前面有賣扇子的,可以自己題字的那種,要不要買一把?今晚好熱,剛好可以扇扇風。”

木格紙紋的高懸燈箱,筆走蛇龍題著店鋪名——玲瓏十二扇。

蔣騅咂摸這名兒,說聽著像個江湖門派。

本地人缺乏這種神奇的初見聯想力,鐘彌扭頭懷疑:“有嗎?不就是個扇子店。”

盛澎應和說有點那個意思:“還是那種暗殺門派,一水兒冷艷美女。”

這話符合這兩天鐘彌觀察盛澎得出的浪蕩調性,她幹幹咧了一下嘴說:“那應該是你喜歡的那種的門派吧?”

盛澎厚臉皮道,他看過美女門派有點多了,喜不喜歡,得看冷艷到什麽程度。

鐘彌無語,懶得跟他再聊,轉去問另一位非本地人:“你喜歡這種門派嗎?”

是氣氛太好,叫她太肆無忌憚。

鐘彌忘了。

沈弗崢不是盛澎這種隨隨便便能談及喜好的人。

也是心虛,問他任何問題,都有種被吸引、在好奇的暧昧,叫她不自然。

她那個微仰面的眼神,明晃晃寫著我後悔問這個問題了,可沒有臺階下,等待審判一般,眉目凝著少見的緊張。

好在沈弗崢沒有順話逗她,只接了一句話。

“我不混江湖。”

鐘彌立馬點頭應和:“看出來了。”

尤其是從外公那兒得知他讀書早,根正苗紅,不混江湖才對,他跟舞刀弄槍的草寇賊子瞧著不沾邊。

玲瓏十二扇門口置一張長桌,擺了好幾副筆墨,生意相當好,桌邊圍滿人,拿著扇子排隊。

剛剛鐘彌說這就是個扇子店,實在低估了店家的商業頭腦。

她好像去京市上大學後就沒再來逛過廟街,不知道店裏除了直接成本價乘十,賣批發來的白紙面兒扇子,什麽時候又賣起玉石木料,多了一項刻章服務。

好在大道至簡,不管賣什麽,在這條街上,砍價邏輯都是一樣的。

第一口價,一定要殺到老板臉色突變,再你來我往漲一點,這樣才不算吃大虧。

老板開價八百,鐘彌說二百。

老板果然變了臉色,說這實實在在是八百的好料子。

鐘彌笑道:“你這牙大的水頭,又是烏龜王八裂,也能說是好料子麽?不刻章,拿回去頂多車珠子,還不夠瞧的呢,八百塊?再肥的外地客也不能這麽宰啊。”

“那五百,最低價了,翡翠都沒有買這麽便宜的。”

鐘彌手肘撐著櫃臺,半是撒嬌地沖老板皺了皺鼻子,巴掌大的臉,一嗔一艷,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太貴啦,二百五不好聽,給你加十塊,二百六,你這門口都掛了牌子的,就當美好州市,你我共建啦。”

盛澎這種錢多到兜裏燒的公子哥,幾百塊掉地上都懶得撿,見鐘彌熟稔砍價也沒打擾,退居二線,同蔣騅並排站著,看那店主大爺被小姑娘兩句軟話一哄,立馬一邊說著真半點不賺了,一邊樂顛顛拿出包裝盒子。

取了閑章,又買了扇子,盛澎在旁付錢。

題字時,沈弗崢叫鐘彌來寫。

鐘彌疑心這人是不是打假上癮,當她琴棋書畫樣樣不行麽?鐘彌一本正經學他之前的話:“沈先生,你對不專業的導游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你剛剛說美好州市,你我共建,我出我的一份力,鐘小姐也應該當仁不讓。”

“還當仁不讓,你是想看我會不會再出醜吧?你這個人真的是……”鐘彌嘀咕,拿起筆點了點墨水,在內情感豐富地吐槽:你還出了一份力?放眼整個州市,誰敢勞駕你出力?你那是砸了不少錢吧,有錢才是大爺。

“你怎麽會以為我喜歡看你出醜?”

鐘彌噎了一下,覺得這反問簡直荒謬,理直氣壯道:“前天游湖,我彈琵琶你就笑了,當我沒看見麽,你那不就是在看我出醜!”

“我的確看了你,但沒有看你出醜。”

鐘彌望著他,遲疑般定住的表情,顯然是不信。

古街夜市正喧鬧,他聲音一放緩,顯得更加突出,似山谷隔霧嵐傳來的一聲鐘鳴,既遠又近:“你那手琵琶彈得——”

“很賞心悅目。”

讀了十幾年書,鐘彌才知道,原來不堪入耳還有賞心悅目這麽委婉的說法。

臉上隱隱有一絲赧熱,但她自知不能表現出來,否則顯得她浮想翩翩,只得手上拿筆,將視線移到空白的扇面上裝無事發生。

還沒想好在扇子上給沈弗崢寫什麽字,鐘彌咬著唇,正歪頭思考,忽然夜市燈下一道黑影貼近,她像是被迅速攏進一團帶著松雪氣息的陰翳裏。

手臂上有縷縷發絲劃過的細微觸感。

男人的聲音近至貼面。

“你頭發要沾到墨了。”

鐘彌低頭一看,那縷長發被他手指挽住,才沒直直墜下去。

兩人距離太近了,她脖子有些發僵,攏回頭發,聲音也有點不自然:“謝謝——我想到給你寫什麽了。”

兩分鐘後,扇子到了沈弗崢手裏。

他低聲念出內容。

“章臺走馬,風流不落人後。”

眼皮一掀,目光由扇面移向前方,少女臉上繃著故意使壞的淡定,一雙漂亮烏瞳四處看,悠哉悠哉。

沈弗崢問:“這是評價還是期待?”

鐘彌還沒來得及回覆,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彌彌”,她蹙眼,尋聲望去,看見徐子熠正向自己跑來。

“打電話你都不接,我這幾天去馥華堂等你,也沒等到,戲館的管事說你今晚去逛廟會了,我就想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見到你了。”

他剛剛一路跑來,氣息不平,這番話講得不容易,一期一會的牛郎織女也沒他這麽苦盡甘來。

鐘彌嘴角輕抽:“好巧啊。”

“彌彌,那天的事我知道了,你是幫——”徐子熠癡心不悔的聲音忽然停下,看向一旁存在感極強的沈弗崢,“彌彌,這位是誰啊?”

男人打量男人總是簡單粗暴。

這人通身上下找不到一個LOGO,手腕上一只德系表雖然是絕版老款,但不是什麽頂奢牌子,還不如他自己手上這只百達翡麗十分之一貴。

可對方氣度不凡,徐子熠好歹也出身商賈之家,見過些世面,不僅知道表是身份的象征,更曉得有些人已經顯赫到無需外物來彰顯身份。

多的是那些戴名表開豪車的人,搶破頭獻殷勤,巴望著能以身化石,為貴人墊上一腳。

之前徐子熠說喜歡鐘彌,他家裏不同意,徐夫人嗤之以鼻,覺得鐘彌配不上徐家,現在家裏意思沒變,態度卻全然不同。

叫他不許去招惹鐘彌。

招惹?

徐子熠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徐夫人告訴他:“你當你為什麽追不上人家?人家身邊早有貴人了,瞧不上你的,你別白費了心思又得罪了人。”

什麽貴人?又怕得罪誰?

此刻徐子熠看著鐘彌身邊的男人,卻隱隱有了猜測。

鐘彌自然不會在徐子熠和沈弗崢之間做介紹,她在沈弗崢面前丟的臉已經夠多。

“那個,導游請假,我先去處理一下我的私事。”

她輕聲跟沈弗崢交代一句,給徐子熠使眼色,去別處聊。

在路上,徐子熠卻多心:“彌彌,你怕他?他是不是威脅你了?”

鐘彌撲哧一聲笑:“你腦子裏在想什麽?我為什麽要怕他?”

“可是你剛剛看他的樣子跟平時很不一樣,就是有點怕的意思,彌彌,你是不是身不由己?”

鐘彌深吸一口氣,解釋說:“他是我外公的客人,我有什麽身不由己的。”

還有一句難聽的話,鐘彌今晚心情好沒跟徐子熠說。

我是煩你好嗎?

徐子熠納悶:“你外公怎麽會有這麽厲害的客人?你以前沒說過啊。”

“我以後也不會說。”鐘彌試圖提醒他,“我們是有什麽關系嗎?我需要什麽事都告訴你?”

再說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鐘彌鄭重說:“我雖然單身,但我有拒絕戀愛的權利,不是你追我,我就一定要答應,我希望你明白這個道理。”

徐子熠問:“是因為我跟周霖高中是朋友,你覺得為難嗎?”

鐘彌發現跟他很難溝通:“我不為難,我沒有那麽強的道德感,我單純是不喜歡你而已,你還要我說多少遍?”

“你也不喜歡周霖了?”

“不喜歡。”

鐘彌煩了。徐子熠卻像冷靜下來似的,忽然扭頭望了一眼來時的方向,動靜突兀,鐘彌也下意識跟著看過去。

實則他們剛剛走出很遠,此刻站在拱橋另一頭,什麽也看不到。

可這無聲一刻,鐘彌和徐子熠想的都是同一個人。

良久,徐子熠問:“那你現在喜歡誰?”

剛剛徐子熠來找鐘彌,盛澎和蔣騅都看見了,目送那兩人走到拱橋那頭,盛澎收回視線,忽然想去看他那位四哥是什麽反應。

沈弗崢站在桌邊,手裏一把正在晾墨的扇子,另一手拿著手機在接電話,看不太清臉上的神情。

在州市這些天,蔣騅替沈弗崢出面擋了不少宴會應酬,對徐子熠有點印象,啟泰地產的副總帶著兒子來跟他搭過話,叫他以後多關照。

一個啟泰地產,還是副總。

蔣騅忽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啊。”

盛澎不能理解:“你管這叫尋常百姓?只要子孫輩不作妖不犯事,徐家少說能富三代,這是尋常百姓?蔣少爺,您這是沒出過京市二環路,眼長頭頂上了吧?”

蔣騅瞥了一眼還在打電話的沈弗崢,湊近盛澎說:“前幾年,文化/部和書法協會辦的百年藝展,鐘彌外公的名字,排得比旁家孫家那幾位都前。”

越往上去,圈子越小,壁壘越厚,說到底盛澎跟蔣騅也不是一路的苗子,盛澎沒有在文化/部供職的爹,消息自然也沒有蔣騅靈通。

“那章家怎麽就沒落了?”

蔣騅聳肩,小聲道:“誰知道呢,有時候,官運這玩意兒,到頭了就是到頭了,再折騰就得拿命抵,急流勇退,也算是高招了,好歹章家現在還有體面,章載年這三個字拿出去還是有分量的,所以我才瞧不上那個姓徐的。”

最後這句憤慨稍顯過頭。

盛澎露歹意笑容,眼神暧昧起來:“唉,你看,你爸呢,對彌彌她媽念念不忘,你子承父志啊,這多好。”

“你瞎吧!”蔣騅壓低聲罵一句,眼風往沈弗崢那兒瞥了瞥。

盛澎望去,沈弗崢電話結束了,端端立在一盞柔黃燈籠前,油紙燈面上勾著鸞跂鴻驚的草書,風將燈籠吹得打轉,光影也隨之變動,忽暗忽明。

而他靜立其中,攤看一把扇子,不知上面寫了什麽,他就那麽靜靜地垂眼瞧著,忽而嘴角薄薄一掀,淡淡一抹笑似沈進什麽不為人知的意趣之中。

盛澎悟了,卻遲遲不敢信,望著蔣騅:“……有這麽層意思嗎?”

“那你猜猜,今晚沒有鐘彌,四哥他肯不肯出來?”

盛澎一下急了:“那把彌彌喊回來啊!”

蔣騅淡定得多:“你急什麽,四哥都沒急。”

鐘彌準備回去時,看到游客手裏拿了一盞精致漂亮的紙燈,上前問了店鋪,就在附近,於是她也去挑了一盞。

下拱橋,玲瓏十二扇門口還是人來人往,剛好聽見盛澎的抱怨聲:“這彌彌也真是,怎麽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也不說什麽時候回來。”

“她跟四哥打了招呼,也要跟你打嗎?”

“那我們等就算了,不能讓四哥也一直這麽幹等著吧?”

沈弗崢說:“等就等,沒事。”

鐘彌聽見了,嘴角沒忍住翹了一個小弧。

她微擡下巴,眉眼生動,打馬過長安般淌出一段風流意氣,揚聲道:

“沈公子,我這不是來尋你了。”

沈弗崢目光一轉,越過游人。

她穿棉麻質地的無袖杏白裙,風琴褶,纖細手腕上疊戴彩寶手鏈,從拱橋高處走下來,打一盞紙糊彩繪的金魚燈,暖光融融,站在數步之外。

天太悶熱。

夜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紙扇在他手上打開,扇面一搖,燥氣不減的風混著甫幹的墨香,鐘彌就見他額前發梢微微掀動,一雙眼,映綴燈火,看人時卻波瀾不驚。

鐘彌的呼吸仿佛隨著遠遠的一息扇風,倏然一浮。

那是心動難抑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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