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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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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逐溪傍晚種樹回來, 鬧騰了一下午,渾身都是汗,洗完澡出來坐在飯桌前端著飯碗, 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興致勃勃地回答著施琴的問題,講述自己今天下午都做了些什麽。

南淮意撐著下巴看她, 宣布道:“既然這麽累了——”

他故意頓了一下,“那就獎勵你吧, 今天休息一天,在家裏休息會兒,明天再繼續上英語。”

“好哦。”許逐溪揮起手臂小小地歡呼了一下。

不論什麽時候, 忽如其來的假期,總是令人萬分開心的事情。

南淮意扭頭看向何佳涵。

她和許逐溪坐在一側,因為腳扭傷了,被包了厚厚的幾層白紗布,只能把腿擱在旁邊空置的椅子上面, 小心地移動著, 免得不小心二次傷害。

“佳涵。”

他囑咐道:“腳受傷了, 這段時間在學校要多註意一些。你的班主任是知道你受傷的, 會照顧你的,但你自己還是要多加註意,好嗎?”

“嗯。”何佳涵放下筷子,盡可能地坐直,等南淮意說完, 點了兩下頭。

施琴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南淮意, 見他有模有樣的,倒是真有點做個負責任的哥哥的樣子, 心裏是既滿意也高興。

不論怎麽樣,許逐溪是他帶回來的,他必須為自己帶回來的這個女孩負責,為他改變了的別人的人生負責。

南淮意還預備再說些什麽。

他覺得這個談話的氛圍很好,沒準能問問何佳涵對自己現在少年宮的課程是什麽看法,要不要換個什麽別的課目,或是學些什麽自己感興趣的喜歡的。

寧水清回來了。

她是和南永衡一起去機關接收文件的。

他們兩個人又要走了。

“媽。”兩個人從外邊回來,脫了外套,還帶著些寒氣。

“回來了。”施琴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吃飯了嗎?”

趙姨還穿著圍裙,從廚房裏面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立馬端著還溫熱的專門備下的第二份飯菜。

南永衡擦幹手上的水漬坐下,“爸呢?”

“在軍區沒回來。”

等著寧水清也坐下,南淮意把本來已經到嘴邊的話,全部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問:“研究所那邊項目又開始了?”

“嗯,下周走。”寧水清剛回答完,覺著何佳涵坐姿瞧著古怪,猛地站起來看了一眼,見她一條腿包了一大圈白紗布,吃了一驚,“佳涵你怎麽了?!怎麽腿成這樣了?去醫院了嗎?醫院怎麽說?!”

何佳涵又放下筷子,輕輕擱在碗邊,輕聲細語,“今天下午上勞動課,我爬山的時候不小心把腳扭了。校醫怕給我包的太薄容易再碰著,就給我包了這麽厚一圈,其實沒有什麽……”

“嗯,沒出事兒就好。”寧水清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來,“以後要多註意安全,要保護好自己。你們現在還小,磕磕碰碰的,總容易受傷。不過課還是不能落下的,現在雖然才三年級,但是很快就六年級,就要上初中了,然後就是高中,就是大學……”

寧水清想到自己就要離開了。

要把何佳涵一個人留在首都這裏。

這當然是個最好的選擇,她又不能把何佳涵帶去研究所。

但她又怕自己不在身邊,沒人跟何佳涵說這些,下一次回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所以她就有些止不住話頭,恨不得把所有道理都掰開揉碎了,讓何佳涵能聽的更明白一些。

“好了好了。”南永衡安撫妻子緊繃的神經,“別這麽擔心,你說的孩子都要害怕了。盡自己的努力學習就好了,你看淮意,我們倆個都不在身邊,還不是學的很好。”

他微笑著看向坐在對面的兩個小女孩,“佳涵逐溪,你們倆個都別怕,只是要你們倆個好好學習而已。但是好好學習,自己的身體還是最重要的。小學初中高中,都是附屬學校,一路順順當當地讀下來,不過到高考的時候,確實是要好好學習了,知道嗎?”

南永衡後邊的話,既是在和兩個女孩說,也是在告訴寧水清。

放輕松,不要施加那麽大的壓力。

就是不那麽好,在這個地界,在南家,也沒有那麽大的關系。

至於晚飯結束以後,南淮意出門的時候,見著寧水清跟著何佳涵進了屋子,關上門,兩個人不知道會說些什麽。這就是他插手不了,也不好去問的事情了。

這種事情不好少問,也不好多問。

少問是冷漠。

多問倒也會顯得南淮意似乎別有用心似的,要借著何佳涵去跟寧水清慪氣。

這樣的事情,本來就帶著無限的猜想色彩,誰也控制不了。

他又看了眼許逐溪的屋子,窗簾上倒映著個人影,趴在桌子上,像是手裏撐著本書坐在臺燈底下。

南淮意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才擡步出去。

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大晚上的出去和陳矢談了筆生意。

開輔導班。

這是南淮意昨天在車上等許逐溪英語下課的時候忽然想到的。

他靠坐在車窗左側,降下車窗,揪了片綠葉下來,在手心裏揉碎。聽見裏頭單元樓燈亮了一下,很清脆的一聲“老師再見!”,緊接著就是門“砰——”的一聲關上,腳步聲踢踢踏踏地從五樓傳到一樓,樓內燈光明明滅滅,跟著從五樓亮到一樓,然後就都熄滅了。

許逐溪蹦蹦跳跳地跑到車門前,南淮意先從裏頭開了門,看她的臉龐在暖黃色的昏暗的路燈下,面部的線條模糊又柔和。

南淮意忽然想,為什麽不辦個輔導班呢?

但他很久又糾結起來,他想,辦輔導班似乎是一件對他有利對別人無利的事。

但是這種糾結很快就停止了。

南淮意不得不承認,他重活一次到現在,這種性格上的變化是他所覺得改變最大的。他不想從前一樣做事猶猶豫豫、瞻前顧後了,可是他又很清楚地明白,事實上,這是他目前所擁有的一切,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世,帶給他的一切。

他擁有了試錯的成本。

這種松弛的人生態度所帶來的選擇的自由。

即使做錯了,又有什麽關系呢?重來一次就好了。

況且,辦輔導班這個事情。

就是他不做,以後也總是要有人做的。

既然這樣,那為什麽他不做這件有利可圖的事情呢?

再找一個很適合經營這種事情的人,準確來說,是很擅長做生意的人。

所以找陳矢做這件事情,又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陳家和南家坐落的位置一北一南,恰好途徑路過趙家。

“淮意哥!”

猛地,角落裏有道身影沖出來,箭一般的,筆直地停在南淮意面前。

是趙景澤。

他氣呼呼地鼓著臉頰,又笑瞇瞇地仰頭和南淮意打招呼,仰慕又崇拜地望著自己的偶像。

他個子很高了。

猛地這樣沖出來勁頭也很足。

南淮意伸出手,看起來似乎是輕輕松松地就把他攔下來了。

趙景澤越發激動。

南淮意本來還漫不經心地想著開辦輔導班的事兒,被這麽猝不及防地攔了一下,手指屈起,輕輕地敲了下趙景澤光亮的腦門,“蹲在墻底下做什麽呢?”

“我哥帶我出來跑步。”趙景澤提起這個事情就生氣,癟了下嘴,“結果他剛不知道看見誰,他就沖過去和別人聊天了,我都找不到他。”

南淮意被逗得笑了一下,“那你快回去吧,蹲在這底下做什麽?凍感冒了怎麽辦?”

趙景澤很為難地搖了下頭,“我還是再等等他吧……我們倆個一起出來的,我要是一個回去了,該怎麽和媽媽說啊。別回頭我和哥哥我們倆個人又說穿幫了。”

“最近還有和你喜歡的那個女孩說話嗎?”

趙景澤忙不疊地點頭,“有啊有啊。”

南淮意忍不住扶著額頭笑了會兒,才問:“那你們都聊些什麽呢?”

趙景澤立刻從口袋裏摸了一會兒,獻寶似的把口袋裏的奶糖摸出來給南淮意看,“這是今天下午我們上勞動課的時候,她送給我的。”

“這樣啊。”南淮意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放回趙景澤的手心,看他重新裝回口袋。

他是要對趙景澤的人生成長負一部分責任的。

南淮意忽然想到這件事情。

趙景澤將他當作是偶像,學習的目標。

許多不願意分享給趙景川,怕自己的哥哥嘲笑或者要告訴父母的事情,他都很別扭的分享給南淮意,並用希冀的眼神望著自己的人生偶像,希望能夠獲得一些誇讚或者說回應之類的東西。

譬如在班裏做班長了,有個眼睛圓圓的女孩特別可愛他想和她成為同桌了之類的事情。說到底,他們都才剛剛九歲而已,還在上小學,所謂喜歡,也就是我想和你做好朋友,至於以後是什麽樣子,那都是以後的事情。

南淮意大多時候總是安安靜靜地聽著。

不過他先前是做了些事情的。

如今回想起自己的行為,他覺得那姑且可以稱之為“馴化”。

他那會兒剛活過來沒多久,身邊能接觸到的小孩兒不多,趙景澤算一個。

趙景川常領著自己的弟弟過來一起玩。

雖然多數情況是把他放在那裏,他就會很安安靜靜地待著。

南淮意就那樣坐在另一側,看著這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玩七巧板。

他也說不清內心的這種想法和沖動是從哪裏來的。

“淮意哥。”

趙景澤別扭地拉著自己的衣角,聲音把南淮意猛地從回憶裏拽了回來。

他有點羞答答的,“淮意哥,你之前說,我要是對她很好很好,我們倆就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了。”

“嗯。”南淮意點了下頭。

趙景澤又很別扭地冒了一句話,“我知道的,淮意哥你之前說,只交一個女朋友是最好的,要是交了比一個女朋友多,就會被所有人嫌棄的。”

他把這個話說完,南淮意還沒應聲,就見他飛一般地跑回去了,喊著“趙景川”的名字,又消失在趙家院子門口。

就是這樣。

南淮意停在原地沒動。

他曾有意無意地向趙景澤灌輸這樣的思想。

人是社會化的動物。

所有人在社會上呈現的地位與思想,都是被社會馴化的產物。

雖然他如今停止了。

雖然這個社會仍然不是這樣的思想。

南淮意忽然又生出一個想法,從小聽過他這些“賢夫良父”論的趙景澤,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呢?

只是這樣對趙景澤似乎不太公平。

南淮意不知道該怎麽評判自己的這種行為。

但是已經做了的事情,是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無從改變。

他就在路燈下站了一會兒,出神地望著趙家的院門,說不清心裏面在想什麽。他就那麽安靜地站了一會兒,就回家了。

進了院門,發現來了人。

是南淮梁。

南家這輩都是淮字,南淮梁是這輩老大。

他和弟弟南淮安都是大伯南永敬的兒子。

南淮安剛出生,華國開始實行計劃生育。

當時家裏人都慶幸,好在南淮安生的早。不過倘若南淮安那時不出生,南家也不得不想辦法引產。計劃生育的風聲,是早就收到的,要是南淮安真生在計劃生育以後,南永敬非得被抓小辮子不可。

雖然對南家來說,不算是什麽大事。

但是往往就是一些小事,能斷送一個家族,在某些時候,成了落進下石的把柄。

南淮梁早已工作了,在南方,打從工作開始,除了過年的時候回來一趟,就是有什麽要出公差的事情,平日裏也找不著什麽空回來看看。他眼下站在那空蕩蕩的亭子裏,孤單單的一個影子印在墻上,身形高大。

“淮意!”南淮梁剛打完一個電話,朝他招招手。

“大哥。”南淮意站住,等著他走過來。

“剛從陳家回來?”

“嗯。”南淮意點頭,見他還穿著外套,“大哥你也剛回來?”

“嗯。”南淮梁把手機收回口袋,“回來專門送份材料。”

“什麽材料要你親自跑一趟?”

“挺重要的,保密文件。”

南淮意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聽大伯母說,要給你相親了?”

“對,我已經見過一個了。”

“那……”南淮意有點遲疑,“你在南邊養著的那個……情人?”

南淮梁覷了自己這個年紀最小的弟弟一眼,笑著,“那是女伴……怎麽了?放心吧,等我定下來,自然不會在外邊亂混。想什麽呢你?”

他很早就發現自己的這個弟弟,興許是年紀小的緣故,道德感不是一般的強烈。

“那個?”南淮意重覆了一遍,瞇了下眼睛,“不止一個吧?”

他知道南淮梁養著情人,純是件偶然的事情。

或許是你情我願,或許是純粹的被南淮梁的好皮囊迷惑了。

南淮梁笑而不語,推著他往裏走,“奶奶剛熬了梨湯,快喝點吧。”

南淮意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他如今的心情。

他在想,他自己是不是已經被社會“馴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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