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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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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華山在城外。

三年級各班的小朋友先在教室門口排了長隊, 被老師們領到樓下空地站好,又一隊一隊地分別上車,是學校租來的面包車, 這輛坐滿了就去下一輛。

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快得很,許逐溪感覺自己只是趴在窗戶上看了一會兒,又打了個盹, 再醒來的時候,就迷迷糊糊地拉著裝著水杯的小包的帶子, 跟在楊繁星後面站好。

左臉頰睡出了深紅色的幾道印痕,許逐溪還有點迷瞪,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 用手抓撓了下臉蛋,揉揉眼睛,才感覺自己清醒了一點,認真聽老師講爬山時候的註意事項。

每個班是一隊,一隊走兩列, 男生一列, 女生一列, 最頭和最尾, 走的都是班裏個子最高的男女生,這幾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慣例。李秀婷走在隊伍最中間,照看著前後所有學生,確保沒有人掉隊。

李秀婷跟旁邊的老師笑著打了招呼,回頭招呼學生, 點出來一個人, “班長,你出來, 走在隊伍那邊去,和老師一起照顧同學。”

她提高了聲音,“要是誰有不舒服的,就立馬報告老師,知道嗎?老師帶你們去樹底下休息,喝點水,不然要中暑的。”

三年級二班全體同學一起齊聲回答,“知道啦!”

班長是個個子很高的男孩,跟他一比,許逐溪就像個小豆丁。

乍一看起來,就覺得兩個人都不像是同一年齡段的。

他接過老師賦予他的這項重擔,面上是很嚴肅的,像個小大人,認真地走在隊伍中間,還提醒後邊幾個男生不要打鬧,要小心腳下,免得不小心摔倒或者從山路上掉下去。

他的語氣平平的,但很嚴肅認真。

沒有什麽誇大恐嚇的成分,但就是讓人聽的打寒顫。

許逐溪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要不是那次哥哥介紹,她根本想不到,趙景澤就是趙景川哥哥的弟弟。

他們倆個明明看起來一點都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不是指面貌,而是個人性格方面。

爬到山頂上來,是為了種樹。

小組分工合作,李秀婷提早就在班裏宣布了分組,是讓孩子們自己組隊的。

四個人一組,每一組派一個代表來領一棵樹苗。

趙景澤看著自己組內的這三個女孩,一板一眼的,他很認真地看著她們三個。

“你們現在都很安全,我現在去領樹苗。”

“那我們三個跟你一起……”

“不用。”趙景澤搖搖頭,“你們三個的力氣都太小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你們找個不會曬到太陽的地方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許逐溪、楊繁星和唐甜三個人被這種無端的氣勢震懾住了,好半晌,不知道是誰,很低地“嗯”了一聲。然後三個人就看著趙景澤脫下自己的外套,像是在遵循什麽程序似的,把外套折疊起來,左右看了看,找了塊幹凈的石頭放上去,擼起袖子,這才向老師走去。

趙景澤排在第二個。

但是他很快又像是被班長這一職責感召了似的,走出隊伍,讓後面的同學先他去取樹苗,緊接著,就開始幫老師指揮起隊伍排隊的秩序來。

他不用怎麽說話,只要站在隊伍後面,那後頭打鬧說笑的男生就低下頭,沈默起來,老老實實地排隊取樹苗。

許逐溪、楊繁星和唐甜三個人就那樣站在原地,站成一排,看著他指揮動作。等了一會兒,三個人就自發地找了一塊陰涼的地方,站在地上躲會兒太陽。

楊繁星一動不動地盯著隊伍的移動,問:“你們倆個說,趙景澤什麽時候能把樹苗取回來?”

“應該很快吧。”許逐溪擰著水杯,擡頭看了一眼,“班裏的同學也不是很多。”

她好不容易擰開水杯,很滿足地喝了一大口。

一個組是派一個代表,只是樹苗有大有小,有的男生力氣也小,所以更多的小組都是來兩個人甚至三個人去領樹苗。

等隊伍散開,趙景澤就提溜著一棵樹苗走回來了。

他臉不紅氣不喘的,看起來毫不費力,腳步只是微微頓了一下,環視一周,瞬間找到了站在樹底下的三個人,就自然地轉了個方向,朝三個人走過來。

種樹的土坑都是老師幫著提前挖好的。

雖然給了學生們鐵鍬,但是也沒指望他們能夠給樹苗挖好地方。況且種樹,不僅僅是為了種樹,也是想讓樹苗真的栽種著活下去。要是全給孩子們來幹,那樹苗少說也得損失一半。

趙景澤自覺要做這個小組最有擔當的人。

他朝唐甜伸出手,唐甜不明所以,從兜裏摸了一把糖塊,作勢要放到他手上。

“對不起。”

趙景澤先是很客氣地道了個歉,然後動手,從唐甜的右手,把鐵鍬拿到自己手裏。朝她們三個瀟灑地一揮手,一副跟上自己的架勢。

等著四個人都在分給小組的樹坑前圍成一圈站好了,趙景澤衡量了一下距離,向後退了一步,就揮起鐵鍬,用力插進土裏,右腳踩在鐵鍬面上,好往下使力,做的倒是有模有樣的。

以前在安縣的時候,許爺爺在院子裏圈了一小塊地種些蔬菜,許逐溪就跟在爺爺後邊,一步一個泥印,看爺爺種地。

她如今看著趙景澤種地,覺得他種地的動作和爺爺的有點相似。

所以她給出自己的肯定,“班長,你種地種的特別好,動作特別標準。”

“真的嗎?”唐甜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謝謝。”趙景澤很認真地道謝,擦掉額頭上的汗珠。

他半低著頭,瞄了唐甜一眼,“你覺得我種的不好嗎?”

“沒有沒有特別好。”唐甜點頭如搗蒜。

許逐溪無知無覺地咬著吸管,腦海裏神游天外。

直到楊繁星揪了下她的衣服,兩個人才合作合抱起小樹苗,把樹苗放進挖好的坑裏。趙景澤用鐵鍬把從坑裏挖出來的堆在旁邊的深色的土填回去,又翻轉工具,用鐵鍬的背面拍著土坑,力求恢覆原樣。唐甜則提著水壺,往樹苗根部淅淅瀝瀝地倒出水,淋到泥土裏還有樹苗樹身上。

許逐溪和楊繁星兩個人揣著兩只小泥手,蹲在石頭旁邊,看趙景澤“啪啪啪”地拍土,唐甜“嘩啦嘩啦”地往樹上澆水。

楊繁星歪著腦袋過來和她咬耳朵,“逐溪,你說,萬一班長拍土的時候,勁兒用大了,把樹苗拍倒了怎麽辦?”

許逐溪還沒有想過這個事情,聽到這個問題,她先是一楞,轉而開始認真思考。

“他拍到樹上……你說樹會不會就那麽死了啊?”

“啊?!”楊繁星震驚到了,“那班長不會真的把樹拍死吧?!”

“應該不會吧。”

兩個人陷入了要不要制止班長,以及誰去讓趙景澤停止拍土的糾結中。

不過好在這樣的糾結沒有太久,很快,趙景澤就一手拖著鐵鍬,一手提著水壺,去找老師歸還工具了,順便再繼續幫老師指揮隊伍秩序,從同學們手裏接過工具,再分門別類地幫助老師擺放整齊。

種樹這項光榮的勞動結束以後,大家開始自發地進行做游戲的環節。

班裏的女孩們招呼許逐溪來一起加入跳大繩,楊繁星和唐甜兩個人已經站到了隊裏面去,也一起朝著許逐溪招手。

“逐溪你快來啊!”

“快來快來!可好玩了!”

她們這樣喊著。

許逐溪只是瘋狂地擺手,瘋狂地搖頭,瘋狂地後退,“你們玩吧,我真的不會跳,我就在旁邊看你們就好啦!”她把兩個手放在嘴巴前邊,比成一個喇叭的樣子。

她是怕了跳大繩這個游戲了。

可是班裏的同學們都喜歡玩這個。

體育課連著試了八節課,許逐溪終於承認,她真的不適合這個游戲。

看著那根長繩在地上“啪!——”的一甩,又在空中化了個半圓,而又要從這個半圓裏跳出來,下一個人還要找個合適的時候進到半圓裏面去,再從半圓裏面跳出來。

許逐溪每次都要被繩子絆好幾下。

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找到那個跳進去的節奏,看著那個繩子甩下來,她就不由自主地有點害怕,忍不住要去躲,可越要躲,就越害怕,就越躲不過去。

所以她決定,還是換個事情做,比如坐在樹底下看她們玩,就是件挺開心的事情。

許逐溪發現自己千挑萬選的風水寶地沒有了。

準確來說,是被人占走了。

她沈默地走到這個人前邊,就這樣低頭看著他,像是妄圖要用這種方式趕走這個人似的。

幸得所願,這個人感受到了一股不容忽視的視線。

趙景澤擡起頭,看著她,“怎麽了?”

“你怎麽坐在這裏?”

趙景澤攤開手掌,“我在幫唐甜看著她的糖。”

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又補充了一句,“她把糖交給我的,讓我看著她的糖。”

許逐溪莫名從這裏面讀出些炫耀的意思。

她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感覺錯了,就只“哦”了一聲,就沒有下文了。另找了幹凈的有樹葉擋著的好地方,把地上的草壓壓平,就抱著腿坐好,下巴擱在膝蓋上,聽著“一二一二”的聲音,看她們靈活地跳繩。

有道人影遮住了她的視線。

趙景澤挪了過來。

他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目的,從原來那個位置,朝許逐溪這邊移動了一點。

他問:“淮意哥最近在做什麽?”

他是很崇拜南淮意的。

比起他自己的哥哥趙景川。

趙景澤覺得,只有像淮意哥那樣說一不二幹脆利落,總是冷冷的酷酷的,說話也很少的,才是他心裏一個男人的樣子,是他要學習的目標。

所以當他的目標囑咐他幫忙照顧許逐溪,要保密的時候,趙景澤有一種受到偶像信任承擔重大使命的激動,決定要認真履行這個承諾,把這件事情做到最好。

他專門抽了一個開學的時候受到表彰學校獎勵的筆記本。

一字一句地記錄許逐溪每天做了什麽,重點是匯報班裏有沒有同學欺負她,以及她和誰的關系比較好,還有老師有沒有批評她之類的。

等下午吃完飯,趙景澤就從家裏溜出來,抱著筆記本,像是護送什麽秘密情報,蹲到家門口的墻底下等南淮意來找他。

可前幾天淮意哥忽然跟他說不用了,趙景澤覺得這裏面一定有故事。

他濃眉大眼一本正經的嚴肅外表底下,藏著一個九歲快十歲小朋友的中二的心。

許逐溪楞了一下,回想了一下最近做了些什麽。

不外乎就是周末哥哥陪著她去上什麽班,又或者帶她去哪裏玩了。別的,也沒有什麽了。

但是還沒等她回答,趙景澤就忽然擺手,“不行,我不能聽,我們要守護世界。”

許逐溪不知道這事怎麽就和守護世界扯上了關系,很懵地點了下頭。

她仰頭被太陽光刺了下眼睛,趙景澤可能是被曬湖塗了,她想。

趙景澤縮回原位,他認真地把糖果數目數了一遍,婉拒了約他去拍卡片、鬥公雞或者什麽任何游戲的男生們的邀請,頗有責任感的盤腿坐著,把糖果攥在掌心裏,看唐甜在裏面跳繩。

許逐溪自己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睡著了。

腦袋猛地往下一點,清醒過來,發現女孩兒們還在跳繩。

她雙手撐著又看了一會兒,實在覺得無聊,又不想去和另外一隊去玩過家家,就打算在這附近隨便走走,不會去太遠的地方,也不會去什麽危險的地方,就是溜達溜達。

沒料想沒走幾步,剛從一棵大樹的前面轉到背面,就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

是何佳涵。

她們兩個人在一個學校,班級也就是在隔壁。

可是在學校裏,卻從來沒有碰見過。

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佳涵。”許逐溪朝她晃晃手,算是打招呼,“我去旁邊溜達溜達。”

“嗯。”何佳涵朝她點頭。

“你怎麽了?你中暑了嗎?”許逐溪本來正準備轉身走,覺得有點古怪,“你的臉怎麽看起來這麽白?不舒服嗎?哪裏不舒服?”

何佳涵搖搖頭,沈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剛剛不小心把腳扭了。”

她說著話,眼眶不自覺地盈滿了淚水。

她本來不想哭的。

坐在這裏很久也沒哭。

她的腳腕很疼,但是她沒有哭。

她在樹後邊叫了會兒同學的名字,可能是因為聲音太小了,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過來,可她還是沒有哭。

但她忽然又還是憋不住了。

“啊?”許逐溪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要探著身子去看何佳涵的腳腕,又不敢碰,看她哭了,眼淚落得像是連著珠串的項鏈,就更慌張了,“我、我………”

“我去叫老師!”

“你別!”何佳涵淚眼朦朧著,下意識地抓住許逐溪的衣袖,“你別去找老師。”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腳扭傷了,讓老師跑過來,那所有同學都會知道她腳扭傷了,所有人都會來看她是怎麽了。

何佳涵有點害怕這個畫面,她有點害怕自己被所有人關註著,被所有人議論著,盡管可能只是說她的腳扭傷了而已。她說不出理由,可她就是害怕,就是不想落入這樣的境地。

這會讓她想起,爸媽去世的事情傳到家裏,所有親戚都在討論她怎麽辦。要不是寧水清阿姨接她離開,她還不能從那麽難堪的境地裏出來。

何佳涵剛剛壓住的哭聲,又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她想念很少見面的爸爸媽媽,想念還在老家的爺爺奶奶。

“好,那我不叫。”許逐溪立馬停住。

可總是待在這裏不是個辦法,腳扭傷了,非得找老師來看不可。

女孩子是最細膩的,女孩永遠是最懂女孩的。

她們同樣擁有敏感而體貼的心靈。

許逐溪很快就隱約地意識到了原因,“我扶著你,我扶著你去找老師。沒事的,等下我擋著你,沒人會看到你,等會兒你走我右邊,我負責擋住你。”

但她不急著動,她坐在地上,安靜地等著何佳涵發洩情緒。

何佳涵靠著她,慢慢的,拖著受傷的腳,往前挪動,她低著頭,“謝謝你,逐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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