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羅沾衣(三)

關燈
羅沾衣一籌莫展之際,還是開疆跑了過來,將黃羊吊在岸邊的一顆柳樹上,剝了皮,幹凈利落地剖開肚腹去了五臟。又在溪水中清洗一番,這才擡了回去架在火上。

羊身上細細撒上了些椒鹽,翻烤中脂油滴落,香氣四溢。十幾條漢子不由圍攏過來,若不是羅沾衣在前,羊肉怕是未熟之時就要被分食殆盡。烤好後,先是片下些鮮嫩腿肉送給沈繭娘、七草和趙婆,剩下的便諸人分食了。

羅沾衣心中慶幸,幸好有這只羊,不然即便絞盡腦汁也做不出像樣的飯食。古平以北少有市鎮,眾人一路居無定所,難得獲此美味,劉展便命人開了一壇他們在古平購備的美酒。酒香肉鮮,眾人無不歡暢。

——

是夜,一陣隱約的腳步聲響起,羅沾衣遽然睜開了雙眼。

在趙婆如雷的鼾聲中,羅沾衣將車簾掀開了一角,只看見月光下一個黑影急匆匆東向而去。

十幾個漢子橫七豎八地睡在地上,中間的篝火已將熄滅,只剩下些藏著餘火的灰燼。酒氣彌漫中,有人發出難以分辨的夢囈。

羅沾衣起初只當是有人去小解,並不理會,合上眼卻久久聽不到那人回轉。她心中疑惑更難入睡,便披衣而起。風聲陣陣,四野闃寂。忽地,一絲模糊聲響突然傳入她的耳中。

羅沾衣法力盡失,耳力卻絲毫不減。她放輕腳步,尋聲而去,不覺走進了山谷旁的密林之中。不知年歲的古木枝葉繁茂,幾乎遮蔽了天空。被她足音驚起的宿鳥拍翅而飛,發出幾聲古怪鳴叫,另覓棲身之所。她眼中幽綠的光芒漸盛,湮沒在黑暗中的曲折小徑清晰地浮現。

若有若無的聲響牽線一般將她引入林深處的一處巖洞。她手扶山壁,其中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人聲狐語,她過耳難忘,——這分明是沈繭娘的笑聲。

洞中潮濕,石壁上間或有滲出的水珠落在她身上。羅沾衣深一腳淺一腳地扯著藤蔓摸入洞中,卻在轉過一處山石時看見了火光。

搖曳的火光,將遠處廝抱做一團的兩個人的影子扭曲拖長了,映在石壁之上。其中的女子長發披散,衣裙盡解,堆掛在手臂之上,那般精致臉孔,正是沈繭娘。一個赤羅上身的男子將頭埋在她的胸前。沈繭娘伸展雙臂抱住男子頭顱,雪白的細頸高高揚起,半張的口中發出壓抑的低吟。

男子仰起臉,滿面虬須,卻是今夜當值的吳廣福。看清了他的面貌,羅沾衣不覺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手掌。沈繭娘暗示,兩人井水不犯河水,羅沾衣心中也正是作此打算。即便偶然間撞破了眼前情形,也決意悄然退出,絕不聲張。

吳廣福此時已是難以忍耐,只將沈繭娘按在地上,莽撞地撞入。沈繭娘眼神迷亂,將一把長發咬在齒間,口中嗚嗚咽咽更是撩人心弦,手中攥著的紅綾絲帕,被她揉捏得成了一團。

羅沾衣輕輕地向後退去,正要轉身,卻看見沈繭娘裙底顫巍巍探出一條巨大的紅褐色蠍尾,一根毒針晃動著漸漸接近了吳廣福的後頸。吳廣福不知死之將至,仍自貪歡不止。

只是一瞬間,那毒刺便刺入了他的脖頸。沈繭娘手中的絲帕將垂死的一叫,堵在他的喉中。吳廣福身體不住抽搐,沈繭娘挺起身體迎合,直至他一動不動地倒伏在她的身上。蠍尾倏地收入衣裙之中,沈繭娘轉過頭,向羅沾衣隱身的方向笑了一笑。

傷口似乎有些開裂,羅沾衣強忍痛楚下了山來。諸人不知是醉的厲害還是被沈繭娘做了手腳,猶自沈睡不醒。

上了車,羅沾衣一時輾轉反側。

原來她真身是一只蠍子。平日裏,自己最厭惡的便是蠍子蜈蚣等毒物。難怪初相見時,只看她一眼便是遍體寒栗。只是不知她為何要化作沈繭娘的模樣?那般行徑,分明是為了獲取男子真陽,自己撞見她害人情形,她可會善罷?

一時又懊悔,自己適才分明見死不救。轉念卻想,她如今自身難保,又憑什麽去解救他人?更何況,精怪也只尋那些有破綻、心思浮動的,若不是吳廣福貪愛美色,又怎會丟了性命?進而又憤憤然:色中惡鬼,都是死有餘辜!

第二日,天色熹微之時,開疆便起身,口中呼呼喝喝地耍了一套棍法。他這一番攪和,打落樹葉無數,更掀起陣陣幹塵。眾人也只得無奈地早起。待他大汗淋漓地停了手腳,便跑來幫羅沾衣生火提水。

他趴在地上向竈內一口口吹著氣,不小心吸入幾口煙氣,直咳得烏黑的大眼中泛起淚來,羅沾衣忽地想起了三王陵中呼吸不能的小狐,猛力將他拉起。開疆長大了嘴楞楞地看著她,她這才察覺失態,支吾道:“火已起了,還趴在地上做什麽!”

這少年雖然心思單純,卻絕非愚笨之輩。他見羅沾衣做起這些事不得要領,便知她不擅廚事。雖然自己所知也是有限,還是將他們此行攜帶了哪些幹糧、大家慣食的飯菜一一細心講解,口中絮絮叨念不住。羅沾衣心知其意,雖覺好笑,卻也十分感激。

二人煮了一鍋米湯,加上昨夜剩下的冷肉,便是一餐。聞得飯熟,眾人便圍攏過來。其中有人扭頭左右看了看,口中嚷道:“吳老六卻不知去了哪裏?平日都是擠在最前面的!”另一人接道:“他熬了一夜,應是選了個僻靜處做著美夢!你還擔心他被山中野獸拖去怎地?那樣皮糙肉厚,仔細崩了它們的牙!”他們口中只顧玩笑著,又怎能想到那人早已魂歸地府,閻王爺那裏銷了帳。

羅沾衣不禁將目光投向坐在不遠處的沈繭娘。她神色自若地接了七草遞過的米湯,與趙婆坐在一處,正小口啜飲。難得的沒有看見劉展在她近旁打轉。

她心中紛亂,轉過身卻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腳傷未愈,身體一時向後跌了去,卻被那人拽住了手臂。她擡頭看了那人一眼,不動聲色地掙出手來。

劉展煞有介事地將她左右就看了看:“怎麽昨夜不曾好睡?瞪著的兩只眼紅得兔兒一般。”羅沾衣也不想與他糾纏,只含糊道:“趙媽媽鼾聲大。”向左踏了一步,劉展又攔在了身前,將一碗米湯舉起:“羅姑娘難道是餐風飲露的,腹內不曾饑餓麽?”

羅沾衣只得伸手接了過來,劉展咧嘴笑了笑,這才心滿意足離去。湯水被燒得滾熱,此時盛在碗中晾了會子,捧在手裏只覺溫熱。

眾人用過飯,卻仍不見吳廣福人影,前前後後找了找,這才覺出蹊蹺。這些個都是劉展親兵,皆是嚴守軍令、作戰勇猛的,戰場上不曾退縮,此時難道會莫名其妙逃了去?劉展略一沈吟,便命沈家人連同羅沾衣留在原地,其餘人等入山搜尋。

半日後,吳廣福的屍身才被擡了回來。

他全身未著寸縷,面色青黑,眼凸口張,神情極是駭人。劉展將他身體翻過查看,後頸上指甲大的血窟窿便顯露出來。劉展不禁想起戰場上慣用的三棱鐵錐,撿要害之處刺下,留下的也是丁點傷口,但全身之血卻可以從中盡數流出。但若說他是失血而亡,卻又現出中毒之象,死因著實難解。

他目光下移,又於吳廣福脊背上發現了幾條微細的紅痕。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劃過,皺眉道:“是指甲抓痕……”

此言一出,眾人狐疑的目光便死死盯住了羅沾衣和七草,有些也大著膽子看向了似乎欲言又止的沈繭娘。吳廣福的死狀和身上殘留痕跡,擺明了曾有雲雨之事。再加上這些細長的抓痕便可斷定,且不管他因何而死,但下此毒手的定是個女子。

趙婆本是護著沈繭娘,在外看著熱鬧,卻不想臟水竟潑向沈家主仆。她並不是個善忍耐的,當即罵道:“我家小姐神仙般的人物,也只有大富大貴的人物才能匹配。你們這些腌臜漢子,別說想與她有什麽香艷故事,就是想碰一碰她一片衣角,也得修上幾輩子,先換了如今的相貌和肚腸!”

兵士們卻也不將她放在眼裏,手握刀柄向前邁了一步,趙婆便有些哆嗦起來。只是她口中罵的兇狠,卻也不是全無道理。於是他們又回轉目光,瞪向了兩個出身微賤的丫頭。

七草見此情形,突然戰戰兢兢道:“劉將軍,七草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劉展道:“你且說來。”

七草目光慌亂,結結巴巴道:“昨夜我發噩夢,夜裏醒了一次。又覺氣悶,便掀起車簾。……正看見一個人下山,卻,卻是……”

有人不耐煩,吼道:“卻是哪個?”

七草嚇了一跳,伸直手臂指向羅沾衣:“是羅姑娘!”

這一番話,幾乎將罪名落實。這幾個兵士是過命的交情,眼見吳廣福死得這樣淒慘,心中都恨不得手刃這小娘兒才好,一步步逼近。

羅沾衣冷笑道:“紅口白牙的一句話就可給人定罪麽?若是如此,我也說看到了別人,又當如何?更何況,我與吳大哥並無仇怨,又為何要害他?”

劉展沈默不語,眼中冷厲如冰。羅沾衣心中不免冰冷,卻聽見開疆擠上前嚷道:“其中定有誤會,絕不會是沾衣姐。”就在此時,沈繭娘站在人群之外道:“山路上滿是綠苔,羅姑娘若是上了山,鞋上定有沾染。”

話音剛落,有人便躍躍欲試,想要近身查看。劉展揚起一只手,阻止他們上前,又俯□褪下她一只繡鞋。鞋底上確有踩碾綠苔留下的綠色汁液。羅沾衣怒道:“溪水岸邊,樹蔭之下,何處沒有苔蘚?怎麽就是一口咬定我上了山?諸位都是鐵錚錚的漢子,難道就這般恃強淩弱,妄斷人命!”

劉展站起身道:“她並不屬我麾下,自然不可隨意處置。一日後便可出密林到長治,到時將她扔給當地郡守按律典刑就好!”他開了口,即便人氣憤難平,卻也只好作罷。

經歷了如此變故,劉展下令今日不再趕路,且待明日動身。趙婆暗中揣想了羅沾衣如何狠厲地致人死命,自己又與她同乘一車多日,心中不免後怕,便搬出與沈繭娘與七草兩個同住。

——

羅沾衣孤伶伶坐在馬車中,被牢牢捆住的手腳酸痛得已近麻痹。外面人聲漸漸止息,應是夜濃宵深。只短短一晝夜,她便由寄人籬下淪為階下之囚。白日裏沈繭娘開口汙蔑,自己雖有反駁,卻又不能直言是她殺了吳廣福。即便說了,怕也沒人相信,更會激怒那蠍精。

事到如今,只希望法力早些回覆,好脫身苦境。

一陣腳步由遠而近,停在車前。片刻後,一只手伸進簾內,放下半塊餅後,迅速縮了回去。羅沾衣嘆了口氣,那衣袖上還沾著些草木灰燼,定是今夜當值的開疆。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回到了三王陵自由自在的光景。草木蔥蘢,各色野花紛紛雜雜開得濃艷,四野芬芳……

和風中,暗香浮動——

這是何種花香,怎會這樣——甜膩?!

羅沾衣輕輕嗅了嗅,猛地自昏睡中驚醒。

並非幻覺,空氣中確有一股異香,與沈繭娘車廂中彌漫的氣息相同。她扭動身體移動到車廂邊際,用頭頸撥開車簾,向外看去。

若不是是她身為妖狐,有著數百年的修行,前幾日又吸入了那般強悍的豹眠木煙氣,此時怕是要與這些生年不滿百的凡人一樣,因這香氣而神智昏然地睡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