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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拽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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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落在湫底,蒸起薄薄一層水霧。

那聲音遠遠傳來,仿佛也沾染著些許濕意。

荊寶難掩驚懼之色,不覺停住了腳步。

姬羽安慰道:“我受人之托到這裏送一封信。若是收信人便是你們口中的湫神,便向她討個人情,放我們一同離去……”

荊寶瞪著眼,仍舊一動不動。

姬羽又道:“若是她不肯,我自有辦法迫她點頭。只是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想用那個法子罷了。”他笑了笑:“這次,絕沒有騙你。”

荊寶垂目道:“你行事神神秘秘,但假話卻沒說過一句。追究起來,倒是我騙你在先。就是剛剛說救你上岸,我心裏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只要能再見到爹娘姐姐還有——”不知為何,她突兀地咽下了最後幾個字,擡起頭道:“只要能活著,冒再大的險也是值得的。”

原本以為洞穴內必定幽暗,誰知竟是亮如白晝。

石桌上正燃著兩根兒臂粗的白燭,但石室內柔和的光線卻沒有一點燭光的昏黃。

姬羽擡眼看去,微微吃了一驚,原來室內之所以明亮若此,卻是因為一顆拳頭大的明珠。

珠子襯著塊白色綢布安放在面南的一方石案之上。即便罩上了一層黑色薄紗,仍有灼眼的光線透射而出。

目光上移,便是一塊木質神主。

上面寫著——先考雷諱鬥北之靈位。

荊寶想是也看見了,暗暗移步又向他靠近了些。

“既有哥哥的問路珠,公子定然有他的消息了。”

一個暗紫衣衫的少女行步如水,在姬羽和荊寶面前站定。

她膚色很白,卻是久不見天日浸染到骨子裏的蒼白,雖說容貌遠沒有其兄定郎出眾,但身姿卻極曼妙。

“公子遠行辛苦,搖姬先行謝過。”她款款下拜,目光卻飛快地掠過站在一旁的荊寶。

姬羽拿出用油布包裹的書信,雙手持之:“在下姬羽。受令兄所托捎來家書一封。令兄囑咐,請姑娘收信立展。”

搖姬接過手,看了看信箋上的火漆印記,隨後小心撕開信頭。

待細細看過後,她喜動顏色:“搖姬一家若得團聚,全賴公子恩德。無論何時,只需公子一言,別說是哥哥,就是搖姬也願效犬馬。”

姬羽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雷姑娘無需介懷。只是曾聽令兄提起有老母在堂,怎的卻不見老婦人慈顏?”

搖姬目光閃動:“家母臥病難起,恐怕無法親自相謝了。”

她又似想起什麽道:“我馬上拿出火浣衫交與公子。哥哥說公子身有寶器,寶器之前我等鱗蟲之屬雖然可以一時無恙,時間久了難免現出元身來。”

這間石室乃是最外面的一間,四面連著幾間小室。

更有幽深曲折的通道,竟是不知通往何處。

搖姬急匆匆而去,片刻回轉,手中已經多了一個藍布包袱。

“這裏面就是哥哥提到的火浣衫。”她眼中難掩欣喜之色:“一切有勞公子。哥哥從宮亭湖脫困之時,搖姬和母親也可以離開牛拽湫了。”

姬羽接過包袱,見時機成熟,看了看荊寶道:“這位姑娘送來牛拽湫村民敬獻的金腰燕百餘只,還請雷姑娘收下。”

搖姬臉色微變:“他們卻也不必如此。”

她此言一出,便印證了村民口中的湫神正是她母女二人。

姬羽原本存著幾分懷疑,又見她溫柔和善,心中暗暗希望那擇人而噬的惡神與她們無關才好。誰知搖姬竟一口承認。

姬羽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厭惡之情,臉上就失了笑,沈聲道:“事情已畢,勞煩雷姑娘送我二人上岸。姬羽答應雷定郎的事,也定會做到。”

見他變了臉色,搖姬幾次張口欲言,卻終是忍耐下來:“搖姬這就送兩位離開。”

她上前引路,忽地停下腳步,目光落在荊寶身上,又在空氣中輕輕嗅了嗅,神色大變道:“可是受傷流血了?”

荊寶雖然不明其意,卻還是點了點頭,從袖中探出兩只手來。

雖是經過草草包紮,無奈有的傷口過深,仍有鮮血透過布料滲出。

搖姬急道:“快隨我出去。”

她話音未落,卻聽見有人問道:“搖姬你在同哪個說話?”

聲音從洞穴深處顫顫地傳出,夾雜著□之聲,隱隱帶著些怒意。

搖姬臉上現出驚恐之色,聽著腳步聲由遠而近,慌忙轉過身對姬羽二人低聲道:“事情危急,一時卻也解釋不了那麽多。請按照搖姬安排行事,搖姬定會保得你們周全。”

姬羽本已將荊寶護在身後,卻見搖姬十分懇切,事態未明之時又不能輕舉妄動,微一遲疑,就聽見身後的荊寶回答她道:“我信你。”

姬羽心中嘆息:這個荊寶到底是生性果決,還是是單純的膽子大的不一般?

搖姬將荊寶帶入一間小室,又回身對姬羽道:“得罪了。”

她執起姬羽的右手,張口咬去。

隱約看見雪白牙齒間有一顆尤其鋒銳——

姬羽只覺一痛,手背上已經多了一條長約兩寸的創口。

搖姬將一方手帕輕輕按在傷口上:“若有機會,搖姬會向公子解釋清楚。”

“搖姬?!”越發不耐的聲音似乎已到了近前。

搖姬從容轉身道:“娘。”

從通路內扶著石壁緩步而出的是一個形容憔悴的婦人。

搖姬迎上前去,攙扶她坐在加了軟墊的石椅之上。

雖說是搖姬和定郎二人的母親,婦人看上去卻很年輕,蹙著眉,懶懶地不愛擡眼,此刻正捂著心口低喘著,病容中依稀可以窺出幾分盛年時的風韻。

雷夫人目光掃過姬羽,卻問搖姬道:“你在同誰說話?”

搖姬笑道:“是哥哥的好友,專程送信而來。女兒剛剛正向他打聽哥哥近況,所以才未及時應聲。”

雷夫人道:“既是為了定郎一路辛苦,怎地不請人坐下?”

姬羽聞言只得拜揖,口中道:“晚輩姬羽,本應首先拜見夫人,只是聽說夫人抱恙,這才未敢驚擾。”

雷夫人道:“搖姬膽小怯懦,什麽事情都想得更嚴重些。”

她請姬羽坐下後,從搖姬手中接過信來細細讀了,放下信後眼中已然有了淚光:“我家定郎極是孝順。我那時身受重創,又再歷火劫。他便潛入昆侖。

公子應知昆侖仙山,外絕弱水,四環炎山,哪裏是他隨意來去之地?他不管不顧,盜衫出來,自己也失了雙腿……”

姬羽由衷道:“雷兄一片孝心,可鑒日月。”

雷夫人淒涼笑了笑,目光卻定在了姬羽的手上。

“公子傷了手?難怪這裏一股子好大的血腥氣。”

她忽然間變得癡癡謎迷,眸光似被點亮。

搖姬拉住她衣袖道:“姬公子交還火浣衫,對我們雷家是極大的恩德。”

雷夫人口中說著那是自然,熱切的目光仍是不離姬羽傷手半分。

搖姬又道:“除了姬公子,也絕無他人可以做成此事。”

雷夫人神思恍惚地點了點頭,卻有一線誕水從她嘴角滑下。

目睹這一幕的姬羽頓時毛骨悚然,卻只能靜觀其變。

搖姬緊緊握住了母親的手:“姬公子早一刻上路,哥哥也能早日脫難。那時我們一家人便一起回到壽春川。娘,你說這樣可好?”

壽春川三個字仿佛喚回了她的神志,雷夫人晃了晃頭,以手扶額道:“壽春川?那自然好……坐著說了會子話,真有些乏了。你扶我回去再送姬公子離去吧。”

搖姬如釋重負,將母親扶起,轉身之時,卻向姬羽淺淺一笑。

姬羽此時也長籲出一口氣來。雖然不知其中底細,但卻也可覺出剛剛兇險已極。若不是搖姬從中周旋,事情可能不堪設想。

正當他以為危險已過,那邊雷夫人卻停下了腳步。

她側頭看向荊寶隱身的石室,厲聲道:“還有誰在那裏!”

搖姬面色愈加蒼白:“娘,你定是累了。這裏怎會有他人?”

雷夫人一把推開她,身體竟像失了骨頭一般蛇行而去,迅疾撲向荊寶所在的石室。只聽見荊寶一聲驚叫,已被她抓著頭發扯了出來。

她一手成爪扣在荊寶咽喉上,一邊瞪著搖姬:“就知道你這丫頭定有古怪,這可是牛拽湫此次進獻的生祭?”

瞥見姬羽面沈如水,正要舉步上前,搖姬搶先攔在了他的身前。

她顫聲道:“娘,你既能放過之前的那幾個,這次也放過她吧。”

雷夫人冷笑道:“你心中清楚,只有她非死不可!”

搖姬嘶聲道:“九死一生歷經三劫,龍角已成,娘卻要在這個時候傷人性命、前功盡棄?娘即便不顧惜自己所受的種種苦痛,難道也不顧惜哥哥冒死盜衫之情?”

雷夫人身體微晃,喃喃道:“定郎?我的定郎若是知道我這樣做,也會讚同的……他不像你,只是見了這個小子,就連娘也要騙了!”

“他手中有軒轅寶鏡,哥哥信中說的明白!若曝鏡光之下,我們又能抵擋幾時?”搖姬傷心已極,撲倒在地。

姬羽心中萬分焦急,面上卻不動聲色:“還請夫人放了荊寶。如若不然,晚輩只有冒犯。”

出鏡去囊,本就不需要多長時間。他雖不願動輒使用寶鏡,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了。

搖姬將他一舉一動看在眼中,突然騰身躍起,去奪他手中古鏡。姬羽未曾防備,又不想傷了她,一時站立不穩,竟與她一同跌倒。

雷夫人見女兒冒險奪鏡,心中不免焦慮,在荊寶耳側道:“怪只怪你是荊雁卿的女兒!”言畢,發力向她咽喉抓去。

萬分危急時,破空之聲響起,荊寶只聽雷夫人厲叫一聲,忽然放開了她,鉗制一松,她便拔足逃開,跌跌撞撞跑了幾步後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中。

她驚恐擡頭,卻見一個人正低頭含笑看著她。

這人衣衫盡濕,頭發裏還滴下水來,還有一根水草沾粘在額角。

荊寶一時悲喜交集。

“鐘離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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