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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周綸之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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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周綸之死(中)

千從衛首領關穅參加武舉時,周綸恰好是主考官,座師有知遇之恩,這些年來,關穅憑借忠勇之心、狠辣的手段,另加皇帝的奶兄弟這一身份,日益顯赫,位列三公,卻從未忘記過對這位恩師的照拂。因此周綸雖一根筋攪得朝廷天翻地覆,只要有這位靠山在,誰也別想動他。

除了他自己——徐湛心想。

皇帝將他打入廠獄,而非關穅管轄的詔獄,意思不言自明:是關是放,是死是活,都不許關穅插手。

周綸下獄的消息次日便傳入內閣,雖眾人對這位吏部尚書頗為不喜,也免不了揣著兔死狐悲的心思惴惴不安,一次酒桌上的吵架,竟被人將半年前的朝考題翻出來大做文章,紅極一時的吏部尚書從雲端墮入地獄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

眾人對徐湛擡出了敬而遠之的態度,他是過目不忘的狀元,他得罪過周綸,他是陸時的甥孫。人們理所當然的將他與陸時看做了一體。

林知望知道他處境尷尬,將他叫過來寬慰了幾句,見徐湛心態尚可,並未受到很大的影響,對此頗感欣慰。

“舅公的宅子停工了嗎?”徐湛關切的問。

“停了,只是不肯拆。”林知望道。

“那日舅公說,早先投入了錢款無數,也難怪舍不得拆。”

林知望頗為無奈,揉著眉心道:“我聽說他拿五千兩紋銀打點廠獄裏的番子,你得空去幫我問問,有沒有這回事。”

徐湛一驚:“舅公想做什麽?”

“怕有人做手腳,怕周綸死在獄中。”林知望道。

徐湛啞然失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周綸得罪的人太多了,無論誰想對他下手,最後都要算在陸時的頭上,此刻最怕他出事的人竟成了陸時。

關穅接二連三的上書皆石沈大海,進宮求見皇帝企圖為恩師求情,連續三天被拒之門外,這是他們從童年到如今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事。第四日,陽光格外的烈,六尺高的漢子如金山玉柱般倒在了乾清宮外。

徐湛來到乾清宮呈送內閣的票擬,聽見門外窸窣響動,然後是太監們慌慌張張的進殿稟報:“關都督暈倒了!”

皇帝手中的筆一抖,一顆濃墨在紙上暈開:“傳太醫。”

王禮默默將案上的紙換成新的。

“朕這奶兄弟,給朕出了個難題啊。”他伸手點了點侍立在旁的徐湛:“周綸的案子,你怎麽看?”

“家事國事天下事,全仗陛下乾綱獨斷。”徐湛回答。

“又給朕說套話!”一支筆砸向了他。

徐湛拾起那支筆尖分了叉的筆,恭敬道:“謝陛下賞賜。”

“滾出去!”

關穅大病一場,昏迷了四日,醒來便聽聞噩耗,皇帝赦免周綸的文書還未來得及送達廠獄,周綸便死了。

皇帝大怒,下令輯事廠查明周綸的死因,兩日過去,也只有一個結論——畏罪自盡。

“畏罪自盡。”關穅沖到輯事廠,抓著廠公李忠的衣領咆哮:“他一心一意為朝廷分憂,他有什麽罪!”

“都督,祖宗,您聽我解釋……”李忠體若篩糠,那雙有力的大手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捏斷他的喉嚨。

“周部堂此前得罪了太多人,有人想買通底下番役對他動刑,可周部堂的身份咱們都是知道的,陛下旨意下達之前,沒人敢動他一根汗毛,誰知怎麽就咬了舌頭!”張忠說道。

“誰想對他動刑?”關穅的聲音陰森可怖。餘光瞥見堂內掛著大幅岳武穆的畫像,提醒輯事廠的太監們辦案要勿枉勿縱,此刻覺得無比諷刺。

“沒人對他動刑,周部堂身上哪怕有一處傷痕,我早就交出此人給都督一個交代了。”

“其心可誅!”關穅丟下這句話,便命人前頭帶路,來到停放周綸屍身的房子裏,紅著雙眼,將那具冰冷的屍體仔細檢查一番,他自詡刑獄方面的行家,也未能看出絲毫受過刑的痕跡。

“看押周部堂的人我全部都要帶走,全,部。”關穅的聲音令人寒到心底。

李忠跪在皇帝面前哭訴關穅的暴行,皇帝平靜道:“都是朕意料之中的,關穅感念周綸的知遇之恩,屢次在朕面前保他,所以要你做的幹凈些,別讓他看出端倪。”

“皇上放心。”李忠抹一把眼淚:“早就安排妥了,下面的人不會胡亂攀扯的。”

宣撫司連夜提審輯事廠番役,關穅得到了一個結果,有個年輕書生曾向廠獄番子行賄五千兩紋銀,托他們好好“照顧”周綸,番役們礙於關穅的淫威不敢造次,更不敢施刑於周綸,不過是列舉出那些酷刑嚇唬了幾句,意圖殺殺他的氣焰,誰知周綸竟不堪受辱,咬舌自盡。

“都督……都督!”那收受好處的番子跪地哭訴:“周部堂高風亮節,寧死不肯受辱,小的們深感欽佩,可小的們管的是牢獄,您也知道,威逼利誘是常有的做法,橫不能都當祖宗似的供起來啊。”

關穅一腳踹過去,但聽哢哢兩聲,便知有幾條肋骨應聲而斷,待眾人回過神來,那番子已然飛出幾尺,撞在墻根,痛苦的哀嚎起來。

“將此人看押起來,去他的住處搜!”關穅面沈似水,吩咐左右。

餘下的輯事廠番役們紛紛跪地辯解哀求,關穅概不理會,大步離開了詔獄。

關穅告假七日,以弟子之禮,守在周綸的屍身旁寸步不離直至出殯。

回到任上,在皇帝面前哭了幾場,皇帝更是寬慰了好些話,詢問案子的結果,關穅只說查到銀票的來源是武寧侯府,但老師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傷痕,怕真的是不堪蒙冤受辱自盡的。

由是一場風波就此蓋棺定論,倉促的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周綸一死,許閣老一派迅速的偃旗息鼓,馮氏父子餘燼覆燃,沈岳也有了喘息之機,朝廷恢覆了短暫的寧靜,沒有人再議周綸的罪、周綸的死,只是這看似平靜的湖面下,更加波濤洶湧了。馮氏父子照例將門生推到吏部尚書的位置上來,只待皇帝首肯,司禮監批紅。

徐湛依舊在內閣和宮裏兩點一線來回奔波忙碌,日覆一日,朝中發生的天翻地覆般的大事絲毫波及不到他這樣羽翼未滿的小角色,只是馮氏父子待他越發和顏悅色,每每令他毛骨悚然。

這日傍晚,徐湛難得空閑帶妙心到街市上轉轉。他太忙了,自打成婚以後,陪伴妻子的時間少得可憐,看著妻子逐漸隆起的小腹,內心十分歉疚。

妙心笑靨飛綻,很是珍惜與丈夫相處的時光。

“再過三五年,便是我們牽著孩兒在街頭上逛了。”妙心憧憬道。

徐湛笑容凝固,因為眼前天光一暗,被兩個壯漢攔住了去路。

徐湛下意識將妙心推向身後。

“徐修撰,我們家大人請修撰上樓一敘。”

這是兩個鐵塔一般的漢子,徐湛面不改色,對妙心道:“先同怡年他們回去,我去去就回。”

妙心冰涼的手拉住了他。

“天子腳下,不會有事的。”徐湛示意怡年將她帶走。

跟隨兩個壯漢輾轉來到菜市口的米市胡同,忽聞香氣四溢,便見一小店,匾額上書“便宜坊”三個大字,遒勁有力,竟像是名家之作。

進得店內,只見店堂不大,卻幹凈優雅,賓客滿堂,店老板熱情相迎,將他們引入一間包廂,兩個壯漢黑著臉守在了門口。

“關都督。”徐湛面色平靜,向主坐的人行禮:“傳喚下官來,有何見教?”

“你不意外?”關穅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他坐。

“意外,可萬萬不能表現出意外。”徐湛拾席而坐,仿佛面前坐著的只是個尋常的同僚,而非令人聞風喪膽,能止小兒夜啼的千從衛頭領。

“有點意思。”關穅擠出一絲笑意,難掩滿臉的疲憊和沮喪。聽到徐湛這樣說,竟覺得此人值得再深交一些。

徐湛掃了眼桌上,已上了幾個冷菜。

“可知這家店名的來由?”關穅自問自答的提示道:“與你表舅王庭樞有關。”

“恕下官孤陋寡聞。”徐湛自謙道。

“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你們這些讀書人,竟連京城腳下都這般陌生。”關穅呷了口酒:“王庭樞彈劾陳伯謙重開馬市,被貶至江西時,郁郁不得志,想來此尋一口吃食裹腹,不料這店家待客周到,酒菜可口,便直呼‘此店真乃方便宜人’,一時興起,一揮而就三個字——便宜坊。店家欽佩他的為人,便將這三個字做成匾額,掛在店外。”

徐湛不料還有這番故事,更加不能理解關穅將他帶來此處的目的。

“你母親的冤情,我略有所聞。”

“啪”的一聲,徐湛筷子落地。

“怎麽,你不相信令堂離開林家是另有隱情?”關穅反問。

徐湛默默撿起了筷子:“我一直相信。”

關穅笑而不語。

徐湛雙目一亮:“都督可是知道些什麽?”

關穅坦然道:“你我此刻能夠坐在一起,是因為誣陷你母親的人,是你我而今共同的敵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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