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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春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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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玖在郭莘住過的客房下榻,他卸掉行李,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

徐湛插上房門,忽然撲上去跟他鬧成一團,興奮的低聲叫道:“小舅!嚇死我了!”

“噓。”明玖跳起來捂住他的嘴。

此人哪裏是明家的外室子,分明是徐老爺的幼子,徐湛最小的舅舅——徐銘久。

“怕什麽?”銘久得意的說:“你爹見到我時,我尚在繈褓,他認不出的。”

徐湛坐去床邊,沈默良久。

“怎麽?心軟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徐銘久打趣他:“你父親待你還是不錯的。”

立場不同,一句玩笑話都顯得那麽戳心。

可生恩哪有養恩重,面對徐家的人,徐湛不能顯露出太多難色,只有不動聲色的搖頭道:“這一趟,怕是要辛苦你了。”

“我自小不受家裏待見,是你娘把我抱在懷裏,教我寫字,教我念詩,這些是我情願也本應該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徐銘久安慰他道:“你只管安心考試,其他的交給我。”

徐湛緊緊的抱了他一下,便什麽也沒有再說。

正月底,林知望奉旨擔任本屆春闈的同考官,與主考官一人及同考官十八人一起被“關入”貢院,會試閱卷結束以前不允許離開。

一入二月,天氣稍稍變暖,徐湛的身體也逐漸好轉,襄兒長大了,像其他應試舉子的姐妹們一樣,悉心為兄長準備考具、吃食、衣物、應急藥品。

懷王不再打擾他,只差人送來上好的筆墨,卻不知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只能收藏,哪裏舍得帶去考場使用。

有一日,徐湛讀書辛苦,獨自去後花園散步,聽見襄兒和林旭白在竊竊爭吵——這段時日為了他的考試,人人不敢大聲說話。

“這件事必須告訴三哥!”林旭白說:“若因此落榜怎麽辦?”

“你也太低估三哥的學識了。”襄兒說:“回回有洩題的傳聞出來,最後怎麽樣了,還不是一些文會上估的題目,告訴他,除了讓他分心毫無作用。”

“從來都是幾十上百道的估題,這次不一樣啊!”林旭白聲音高了些:“第一場只有三道題,什麽神仙敢拍著胸脯打包票,只壓四道題。不管是洩題了,還是有人故弄玄虛,把題目弄來給三哥看看,至少不吃虧啊!”

“三哥才不屑這樣做……”

孿生兄妹對此傳聞爭執不休,徐湛笑了笑,悄聲離開。

洩題的傳聞每場考試都有,甚至他相信確有其事,只是真正的考題往往只在小範圍洩露——一只手可數的範圍。得到考題的人都是擔幹系的,誰會傻到四處宣揚。

直到林旭白將四道四書題送到他面前時,他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一屆的主考官叫李煒,是新晉的內閣大學士,學識淵博,考評俱佳。針對可能擔任主考官的人選,先生和楊老先生分別為他壓過題,而林旭白給他的三道題目,可以從這近百題中找到兩道極為接近的,也就是說,這三道押題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三哥,四道題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你再忙也要看看。”林旭白十分認真的說。

“知道了。”徐湛答應著他。

假如真的有人洩題,怎麽會如此廣泛的傳播,連林旭白一個半大孩子都能輕易得手。

主考官李煒,是許閣老提攜的人,同考官包括父親在內,多半是許閣老的人,內閣仍由馮家父子把持,為何在春闈這樣拉攏新秀的掄才大典上做這樣不利於自身的安排?

春闈由主同考官一同出題,實際上由主考一人拍板。主同考官從接到旨意起就被帶入貢院,貢院有大量軍士把守,完全與外界斷絕往來,根本沒有洩題的機會。除非在進入貢院之前,題目就已經洩露了。

有人要做一個潑天大案,徹底整垮許閣老一派!

這個認知將徐湛嚇了一跳。

父親在考場內,只字片紙都遞不進去,事到如今,以清流自居的許閣老一派,只有聽天由命份了。

二月初九,是春闈開考的日子。

天還未亮,貢院前的廣場上已經圍滿了人,來自兩京一十三省的數千名考生頂著春寒料峭的晨風聚集於此,或忐忑不安,或躊躇滿志。

徐湛和明玖很快便與送考的林家人擠散了,事實上明玖根本不是來應試的,趁著與旁人走散之際,與徐湛打了聲招呼,便躲去一家不起眼的小旅舍內。

進入轅門,隨著三聲炮響,龍門大開。

主考官帶領眾同考官聆聽聖訓、拜聖文宣王先師、拜關聖大帝、拜文昌帝君……一應禮數不能有絲毫偏差。

此後,主同考官各自就位,考生分批入場,點名搜檢。

龍門前有驗明身份和寬衣解帶接受搜檢的場所,至於手段,十分的有辱斯文。

春寒料峭,就在露天甬道的墻根底下寬衣解帶脫鞋脫襪,連攜帶的吃食都被切開檢查,常年被讀書人看不起的粗魯兵卒往往趁此時機對他們極盡羞辱戲弄。舉子們從小讀的是儒家典籍,聽的是聖賢道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人人對這般非禮的“侮辱”都帶有抵觸情緒,徐湛也不能免俗。

“大人,有了!”一名軍卒難掩興奮的拿著一個蠟丸喊道。

議察廳裏走出一位擔任龍門官的年輕官員,瞥一眼那被人揪著衣領體弱篩糠的舉子,厲聲道:“叉出去,站枷一個月示眾,取消學籍,以儆效尤!”

那人哭天搶地,祈求大人網開一面,仍被人拖了出去。

眾人心有戚戚,嗡聲討論起來。

“不得喧嘩!”有個威嚴的軍士站在龍門官身後。

徐湛這才遠遠看清,那龍門官竟是陳階。

他暗暗罵了一聲,連負責搜檢的龍門官都是許閣老的門生,出了問題一並擔責,被人下了這麽大一個套還渾然不覺,老許是幹什麽吃的啊?

“方才那位的下場,諸君可都看見了?”陳階負手而立,居高臨下,“三場小考,三場大考,十年寒窗,多少人皓首窮經付出畢生心血,仍不能得一功名,當中辛酸旁人不知,本官與爾等皆有體會。”

只這一兩句話,便有些熬白了頭的老者暗自垂淚。

“但是總有一些人寄希望於捷徑,企圖投機取巧,夾帶些不該帶的東西進場,譬如方才那位,我知道,你們之中心懷僥幸企圖蒙混過關的不在少數,本官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若有人準備不足,則重在參與,三年後再考也無甚損失,切勿因小失大,誤了終身。”

便有人拿了個巨大的籮筐擱在圍墻底下,陳階命令所有軍卒向後轉身,道:“給你們半盞茶的時間,主動交出的,我不追究。”

言罷,自己也轉過身去。

時間緩緩過去,待他轉過身來,那籮筐已經裝了多半筐各式各樣的小抄夾帶,謄在底褲上的,納在鞋底裏的,花樣百出。

陳階說到做到,這時方下令眾人:“開始搜檢!”

陳階的手段大大縮短了檢查時間,徐湛整好衣冠來到陳階面前時,陳階公事公辦的板著臉問:“叫什麽名字?”

“徐湛。”徐湛翻了個白眼。

“父諱?”

“林知望。”

“祖諱?”

“林賀。”

“曾祖諱?”

“林士弘。”

三代問罷,陳階說:“進。”

“對一對籮筐裏的夾帶,要快。”徐湛經過他身邊時,用極小的聲音道。

陳階看著他進場的身影,只是一楞神的時間,忙把名單交給隨從的官員,親自去墻根下翻看考生們主動丟掉的小抄。

人聲嘈雜起來,大致在說龍門官言而無信,說好主動交出就不再追究的。

陳階顧不上理會,因為他很快發現,蘿筐裏的小抄花樣雖多,卻有相當一部分的內容是重合的四道題,他們提前找槍手作文,做成小抄夾帶進場。

頭一次做守門官的陳階有些失措。

“不過是些鉆營科場門道的人估的題罷,下官司空見慣了。”手下告訴他。

“估的題?所有人估了一樣的題?”陳階問:“什麽人有如此大的本事?”

“這……”那人啞口無言。

陳階相信徐湛不會平白無故讓他來翻籮筐。

從清晨開始點名搜檢,到所有考生進考棚入座,已近黃昏。會試九天,每三天一場,第一天進場,第三天出場,真正的答題時間基本在第二天。

此時,整個貢院鴉雀無聲,徐湛吃了兩塊點心充饑,同眾人一樣忐忑的等待考題,不,他比其他人更為忐忑——旁人無不企盼自己押對了題,而徐湛則希望自己杞人憂天。

千從衛將一只封了封條的木匣請進至公堂,裏面正是今年的考題。

李煒親自啟封,放題:

第一題:中立而不倚,強哉矯。

第二題: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

第三題: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

三道題目被當場印刷成考卷,分發到每個考生手中。

徐湛腦子裏一陣嗡鳴,完全沒了主意。

守在龍門的陳階拿著三道試題和一打小抄,比徐湛還慌,四道題押對三道,什麽水平?說沒洩題,傻子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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