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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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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接之際,太子便又纏綿病榻了。

病情幾反幾覆,竟到仲夏才稍有好轉。這日精神好些,便聽詹事稟報了榮檢的事,太子聽後冷汗漣漣,竟是險些又昏過去。

下午日頭落了落,沈邁來了一趟,命內監攙扶他下榻去殿外走走。

榮檢恰來太子寢殿請安,迎面便見父親下了床,能在內監的攙扶下緩緩行走,精神也好過往日,便興奮的跑過去:“父親!”

他上前扶住了太子的胳膊。長孫要侍疾盡孝,內監們頗有眼色的躲開。

誰料,太子費勁全身力氣,甩開了榮檢的手,榮檢還在原地沒動,他卻踉蹌幾步被人攙住,才沒能摔在地上。

“長孫殿下客氣了,孤當不起你的父親。”他聲音冰冷的說。

榮檢被當頭潑了冷水,手足無措的杵在一旁。太子待人寬和,對聰敏過人的長子更是疼愛有加,少有嚴厲的時候,何況這樣的冷言冷語。榮檢那清秀的稚氣未退的面龐寫滿委屈:“父親何出此言?”

“我清醒之時,一再交代你閉門讀書不可參與朝政,你如何答應的我?”太子拖著羸弱的身軀,僅高聲說了幾句話,便喘息連連:“從年初開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展露鋒芒,早將我的話拋去了九霄雲外,請問長孫殿下,我還配不配做你的父親?”

太子身體孱弱,榮檢再委屈也不敢還口反駁,咬著唇跪下俯身道:“父親息怒。”

太子沒命他起身,便邁著艱難的步子返回寢殿。

榮檢直跪到夕陽西垂,任誰過來勸說,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直到內監們引著沈邁從寢殿出來,榮檢才擡了擡頭,意在詢問父親的病情。

沈邁看著他還未長成的身軀,無聲的嘆了口氣:“太子已經睡下了,長孫殿下還是回去吧。”

榮檢失魂落魄的搖了搖頭。

沈邁看向身後的太監,後者知趣的退去遠處。

“我知道殿下委屈,但眼下太子最牽掛的就是長孫殿下,殿下輕身涉險,將他七魂嚇丟了六魄,發火也是難免的。”

沈邁將雙手疊放在身前,微佝了佝身子,用僅僅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有些話我瞞誰也不願瞞你,太子時日無多,殿下做再多努力,恐怕也熬不到山陵崩的那天,太子所求的,不過是殿下一世平安而已。”

榮檢聽此,紅了雙眼:“沈先生所言,我心中有數。那個位子由誰來坐我並不在乎,不過想替東宮爭口氣罷了,父親小心翼翼的過了半輩子,又如何?”

沈邁又發出一聲嘆息,雞同鴨講般無奈。

榮檢冷笑,卻目中含淚:“何況我藏鋒露拙,真的能換來一世平安嗎?前路未蔔,與其茍且偷生,不如堂堂正正的活上幾個年頭,如能換陛下高看東宮一眼,也算值得的。”

沈邁無言以對,搖了搖頭,直起身子道:“草民言盡於此,殿下多保重,草民告退了。”

榮檢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才道:“先生慢走。”

沈邁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榮檢方擡起頭:“來人,傳杖。”

內監們面面相覷:傳杖,打誰?

東宮再不受待見,榮檢也是養尊處優的皇長孫,身份尊貴,此前從未受過杖責,此時卻伏在長凳上,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兒臂粗的刑杖一左一右分別打落,幾杖下去便是一片血漬,痛的他冷汗滾滾,眼淚汗水模糊了雙目,若非內監死死壓住他的雙腳,早已從刑凳上滾落。

皇長孫受杖責,這是驚動內宮的大事。

刑杖不是家法,二十杖打死一個成年人綽綽有餘。

榮檢發起了高燒,昏昏沈沈說著胡話,太醫院連夜派出十幾位太醫,輪番守在長孫殿下的寢殿裏,請脈換藥。

榮檢從劇痛中醒來,挪動一下壓麻了的手臂,就是一身冷汗。迷蒙中只見太醫侍衛內監宮女跪伏了一地,以為自己一頓刑杖就魂魄出竅,要去見列祖列宗了。

視線逐漸清晰,一身著神色道袍的老者坐在榻沿,兩手虛握,手指微扣,像個閑居鄉裏的富貴員外。

世間誰敢穿成這樣坐在他皇長孫的寢殿裏?榮檢瞬間魂魄歸位,艱難的支撐跪起:“皇祖父,孫兒失儀!”

榮檢原本下身赤*裸蓋著被單,經這樣一番折騰,大腿上深紫色的於痕清晰可見。皇帝輕拍他的後背命他趴好,掀開被單,那原本光潔白皙的臀上已是皮開肉綻,觸目驚心。

“太子呢?”他問跪在一旁的太子妃陳氏。

陳氏噤若寒蟬:“回父皇,太子尚在病中,少有醒著的時候。”

“沒力氣過來見朕,有力氣對長孫動刑。”皇帝的聲音平靜的可怕:“他如今出息的很,會給朕顏色瞧了……”

陳氏伏地啜泣:“父皇息怒,是兒媳無能,未能護長孫周全,太子素來仁孝,怎會有這種心思?”

皇帝沈默了,榮晉惹他惱火時,傳杖也不過是唬人的手段,太子素以仁慈和善著稱,怎會一反常態對唯一的愛子動刑?

“父親責罰孫兒,是因孫兒前日頂撞祖父,”榮檢的聲音越來越小,“回東宮後,又聽不進教訓,頂撞了父親……”

皇帝不言不語,只目不轉睛的盯著榮晉的臉,似在揣摩言語間的真偽,卻見他嘴角一彎,鼻息發出一聲輕嘆。

“還笑得出來,莫非是打傻了?”皇帝笑罵。

“合該孫兒受的,在祖父那裏免了,父親這裏也逃不過,常言道‘伴君如虎’,可也不算過分……哎呦!”

皇帝敲打了榮檢的腦袋,訓斥道:“天底下敢這樣跟朕說話的,沒有第二個。”

這兩年榮檢大了,又是唯一居京的皇孫,竟讓靖德皇帝找回一點淡漠已久的祖孫之情來。論起榮檢的長相與性情,不像太子,不像太子妃,倒更像少年時候的靖德皇帝,諸事有自己的見地,多麽困窘的處境也難掩光芒。

兒孫們對他唯唯諾諾,太子尤甚,榮晉和榮檢是這世上唯二不怕他的親人,上天垂憐,沒讓他變成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皇帝有些乏了,囑咐太醫好生照看,便起駕離開了東宮。

跪在地上的眾人長長松了口氣。榮檢卻又是疼痛又是後怕,像被抽了筋骨般跌回榻上,腦袋埋在臂彎裏喘息,渾身打著擺子,冷汗濕透了衣衫。

太子妃心疼的落淚,按照大祁皇室選妃的慣例,她是小戶人家出身,皇宮內外諸多勢力明爭暗鬥,她是看也看不懂的,只知道榮檢一番苦肉計,徹底將太子擇了個幹凈,從此王廷樞出現任何紕漏,馬市是利民還是誤國之策,皆與東宮無關,而榮晉頂撞皇帝為王廷樞求情,也非太子勾結大臣處心積慮的算計。

太子重責長孫,皇帝看似生氣,心裏卻似吃了一顆定心丸。

“爹知道陛下今日去了哪裏?”馮夙神采奕奕,獻寶般的湊在馮閣老耳朵邊:“東宮!”

馮閣老托一托鼻梁上的水晶花鏡,擺弄一柄黃銅香爐。

“上一次去,還是皇長孫出生的時候。”未得到父親的回應,馮夙依然興致不減:“太子這回是病來如山倒,一天不如一天,我還當東宮徹底敗了,不想平日裏少言寡語的皇長孫忽然成了氣候,立太孫在本朝早有先例……”

馮閣老從鏡框外瞥他一眼,止住了他的話頭。

馮夙視若無睹,從百寶閣上拿起一對銅鎮紙把看,接茬說著:“皇長孫年紀不大,倒是豁得出去。”

馮閣老這才擡起頭正視他,面色不善道:“你是這樣想的?”

“太子的為人您最清楚,怎舍得傷他唯一的寶貝兒子。”他說。

馮閣老搖頭嘆息:“不智。”

“怎麽?”馮夙將銅鎮紙重重蹲在架子上,有些不平的瞪大了眼:“懷王與邊臣通信,只許他林知望用苦肉計,東宮就該坐以待斃?”

“你都這樣想了,陛下會相信他?”

“未必,孩兒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摩別人,可他是陛下的親孫子。”馮夙為馮閣老遞上一杯茶,接著道:“好比這對兒鎮紙和您手裏這具香爐,我說鎮紙是前朝的,香爐是今人偽造的贗品,您信不信?”

馮閣老乜了他一眼,依舊把玩手中的香爐,愛惜如珍寶。

“您瞧這銹跡斑斑的香爐,外面是一層青綠色的浮銹,可浮銹脫落出卻能看到新鮮的銅體,那真正腐銹多年的古銅器,浮銹下卻是一層黑褐色的厚銹。再看這對兒鎮紙,看上去光潔如新,不似古跡,那是因為前朝之人為它上了一層蠟,且因保護得當少有銹跡,所以常人看不到任何價值。”馮夙得意的笑道:“而您,之所以相信香爐是真的,只因它是我娘的嫁妝。”

馮閣老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卻依舊將香爐捧在手中,用毛刷細細呵護:“去看過你母親了?”

“是,”馮夙道,“母親從開春便一直臥病,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兒想請沈太醫過來瞧瞧。”

馮閣老讚同道:“此人脾氣古怪,要找個相熟之人代為說項。”

馮夙沈吟一陣:“關都督如何?”

“去辦吧。”他說。

馮夙頷首準備下去,卻聽父親將他喊回:“陳伯謙在做什麽?”

“馬市三天兩頭出亂子,夠他頭疼的。”馮夙幸災樂禍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

馮閣老: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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