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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年尾廷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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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七日,年尾最後一次議事的日子。京城下起了靖德二十年的第一場雪。

卯時未至,季懷安,齊英兩位閣臣,趙祺,林知望等六部堂官均已到齊,在雍肅殿外候旨,徐湛緊緊地跟在父親身後,看門外一群小太監踩著直梯熄滅房檐上高高懸掛的紅燈籠。

趙祺挪了挪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沖他微笑,對他招了招手。林知望看見了,卻並未幹預。

“趙大人。”徐湛只好走過去,施了一禮。

趙祺仍一副忠厚長者的嘴臉,徐湛也作謙恭後輩,彬彬有禮,仿佛韞州一切的不快只是一出散場的戲,亦或者真正的好戲才剛剛開始,眾角色身著紫袍玉帶粉墨登場,就連他一個跑龍套的,也覺得分外不安。

“澄言可知道年尾廷議,主持的、與會的都是哪些人?”趙祺問。

“自然是大祁的柱石之人。”徐湛說。

趙祺點點頭,認為孺子可教又問:“那麽你可知道,為官有‘三思’?”

徐湛搖頭:“願聞其詳。”

“我忘了,令尊是磊落君子,必不會教你些官場鉆營之道。如此,老夫便當回小人,為你說說這三思,”趙祺自嘲的笑了幾聲,見徐湛並不覺得好笑,便切入正題道:“做官三思:思危、思退、思變——預見危險,做最壞的打算,叫做思危;一旦陷入危險的境地,知進退懂自保,則是思退;退而再思變,變則通,通則久,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贏家。”

徐湛看似思索著,沒有回應他。

趙祺只好接著道:“有些事情輕不過四兩,可若拿到稱上去稱,就重似千萬斤,誰也承擔不起。”

徐湛依然沒有回應,因為他瞥見身旁的青石臺階上,有片雪花飄落。

天色朦朧,榮晉奉旨入宮,路上便飄起了雪花。

一片,又一片,越來越急促,紛紛揚揚。

“下雪了!下雪了!”隨侍之人驚喜的叫了出來。

榮晉下了馬車,伸出手望著天空,雪花落在他的掌心,漸漸融化。

雪勢如此之大,行至宮門口,宮檐上,樹枝上,臺階上已積了白白一層,他笑靨飛綻,不顧身份的往乾清宮方向奔去。

三步並兩步登上臺階,被守門的太監攔下:“陛下正在打坐,請殿下去東暖閣稍後。”

榮晉著急向父皇報喜,又看見正在掃雪的小太監們,阻止道:“這雪是祥瑞,不要掃了!”

乾清宮的大門被推開了,風雪灌了進去,衣袂紛飛的開門之人正是靖德皇帝。王禮從他的身後追上來:“陛下留神。”

榮晉見太監們跪了一地,疑惑的回過頭,就見他的父皇站在大殿門口,望著天空出神。

“父皇!”榮晉疾步上前,跪在檐下,歡喜地說:“父皇有德,天降瑞雪了。”

屋外風雪凜冽刺骨,皇帝攏了攏寬大的道袍吩咐他:“進殿來。”

榮晉遵旨起身走進殿內,小太監迅速將的大門關閉,放下厚重的門簾。風雪被擋在外頭,屋內幾只大火盆裏燃燒著銀炭,整個大殿暖如春日。

“叫你卯時進宮,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皇帝責備道。

榮晉訕訕的說:“天太冷,起遲了。”

皇帝冷笑了一聲,他知道榮晉的用意。

今天是年尾最後一次議事,由太子主持,內閣、司禮監、六部堂官全部到齊,清算一整年的國庫總賬。徐湛作為撫陽堤案的調查者之一被帶來問話,也不能參與全部會議,而是在庸肅殿的偏殿內候旨,隨時聽候傳喚。榮晉在這樣的會議上被宣進宮來,心中拿捏不準父皇的用意,故而寧願遲到,也不願生事端惹到這些文臣。

榮晉看到皇帝驟然陰沈的臉,跪伏於地:“兒臣死罪。”

“起來吧,”幸而榮晉坦誠,皇帝臉色稍霽:“再敢妄測上意,自作主張,決不輕饒。”

“是。”榮晉趕緊道。

王禮走進來,對皇帝說:“陛下,開始了。”

皇帝緩緩起身,對榮晉道:“走吧,一起去聽聽。”

大祁的年度最高國務會議,徐湛自然是聽不得的。外面風雪交加,偏殿內冷得很,值守的小太監凍得嘴唇發紫,他像是毫無察覺的,坐在一把椅子上閉目沈思,手邊擱著的,是撫陽決堤案的全部賬目。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轉眼過了辰時、巳時,到了晌午,小太監說,外面的雪停了。

徐湛的手,輕輕按在身邊的一摞卷宗上。

“小徐大人,這些不能過稱的事,就交給奴婢吧。”小太監說。

徐湛的眼睛越來越暗,他一字一頓的問:“請教公公,何為不能過稱的事?”

小太監壓著嗓子輕聲說:“趙部堂說,小閣老已經擔保,郭知府一案查無實據,官覆原職。”

郭渺是亞聖的門徒,生死與道義名節相比一文不值,徐湛知道,此刻妥協是對恩師極大的侮辱。並且,幾位大人找到他,就是為了借撫陽堤不明不白的賬目,折一折馮氏父子的氣數。

“徐大人,河堤失修等同丟城棄地,不論查到誰的頭上,郭知府都難逃罪責。相反,天災就不一樣了,撫陽堤修葺完善固若金湯,決堤,是因為水勢過□□猛。為此已經死過一位縣臺兩位河道監管,足夠了,徐大人可不要把天也捅破了,屆時天子一怒,大興牢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徐湛看著這個小太監,做太監真是太可惜了!

正殿裏有人探身進來,請徐湛入內。

徐湛起身整理了官服,穩步跟上,卻沒帶手邊的卷宗。小太監會心一笑,在身後替他小心收好。

殿中坐著太子,官員們分立兩列,面前的桌案上堆滿賬冊,徐湛不由放輕了腳步上前,大禮參拜太子。

“徐卿,平身。”太子身體虛弱,一到雨雪天氣,全身關節疼痛,癱軟無力,虛喘連連,久坐了這麽長時間,已經面帶痛苦。

許閣老見太子如此,忙命徐湛起身,命諸位長話短說:“今年撫陽決堤,水淹八府十三個縣,江寧省各府賑災用度報上來,戶部綜算過了,該擬票的要擬票;撫陽堤工程賬目報上來,今天也得有個說法。”

趙祺迅速將撫陽堤的卷宗賬目做出歸納總結。

齊英聽完開口:“撫陽堤工程預算報賬一百五十萬兩,結賬是二百八十萬兩,虧空一百三十萬兩。”

“多項虧空均有不可抗拒的外力,河道衙門有詳細賬目可查,何況有宮裏派去監管河道衙門的中官,齊部堂信不過河道衙門,還信不過宮裏?”

季懷安聞後薄怒:“趙部堂,戶部提出疑問,工部說清楚即可,何必要欲加之罪!”

“你若出以公心,自然無懈可擊。”趙祺說。

“趙部堂!”馮夙打斷了趙祺,對季懷安說:“季大人,誰也沒給齊部堂加罪,你急什麽?導致決堤的原因有很多:汛情失控,林部堂下令決口洩洪,遭遇地方阻攔,聖旨下達的一刻決堤了是誰也料想不到的,若論罪責,從地方到京城,我們這裏一多半的人恐怕都要引罪辭職了。”

“小閣老!”太子打斷馮夙說:“議事就議事,不要動不動說辭職。”

馮夙趕緊施禮:“臣失儀。”

“督察院呢?”太子說:“徐巡查怎麽不說話。”

徐湛忽然被點名,神色一頓,道:“趙部堂所言與微臣之見並無出入,然而……”

徐湛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屏風旁邊明黃色的帷幔被慢慢掀開,靖德皇帝沈默無言的走進來。

眾人皆是一驚,隨即紛紛跪倒,山呼萬歲。

“都起來,繼續吵。”皇帝捋了捋寬大的袖口,俯視著他的臣子。

太子在太監的攙扶下緩緩起身,眾人方起身,大殿內陷入一片沈寂。

“趙部堂定還有未盡之言,說吧,將那些能過稱的,不能過稱的,都過過稱。”

皇帝一字一頓,趙祺已是兩肋生寒,撲通一聲跪地,疊聲說:“臣死罪。”

徐湛冷汗濕了一背,心想趙祺還能跪在這裏請罪,偏殿裏收了他卷宗的小太監,必然活不成了。

“徐湛。”皇帝說。

“臣在。”徐湛嚇了一跳。

“把你想說的話說完,故而什麽?”皇帝問。

徐湛下意識的看向林知望,父親沈默的站在一旁,並不給他任何提示。

“朕問你話,你看你爹做什麽?”皇帝說。

“臣說的不是故而,是然而。”徐湛又看了父親一眼,才說:“然而臣還有幾點疑問,望工部解答。”

“說,”皇帝從袖口中掏出一簿賬冊,扔在督察院面前的條案上,聲音在寂靜的大殿內回響,令人心顫,眾人聚焦過去,只見上書靖德十九年撫陽堤工程總賬冊,“看著說。”

徐湛沒有去翻,因為眾人將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令他芒刺在背。

作者有話要說:

決定勤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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