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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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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州縣有四個官辦慈善機構,分別是慈幼局,養濟院,安濟坊和漏澤園,慈幼局負責收容孤幼,安濟坊負責贍養孤寡老人,安濟坊收治沒錢治病的窮苦百姓,治不了的,由漏澤園負責安葬。這些慈善機構由官府委任鄉裏德高望重的縉紳負責,被地方官員視作“仁政”的體現,通常比較重視。

徐湛來到安濟坊,由於災情的關系,這裏收容了上千名病患,人多的躺在院子裏,大夫卻只有一個,姓沈。

人們都稱沈大夫為鬼醫,神出鬼沒的鬼,平日裏很難尋找他的蹤跡,可哪裏有瘟疫,哪裏有災情,哪裏就有他老人家的身影。人的名樹的影,沈大夫的醫術如其人一樣高深莫測。

徐湛親眼看到沈大夫赤著腳,徘徊在上千名患者中,施針接骨,不知疲倦,一名婦人受重傷斷了氣,被人認定是死了,漏澤園的人拿一卷草席裹了扛出去,路過門口時,席中有血流出,被沈大夫瞥見,突然勒令他們:“放下。”

兩人楞住,不知如何是好。

“這不是淤血而是鮮血,人還活著,快放下!”他的弟子追上來阻攔

漏澤園負責下葬死人的,哪敢跟安濟坊搶活幹,趕緊將人平放在地,掀開草席。沈大夫上前端詳片刻,在她心窩處紮下一針,那婦人哎呦一聲,居然醒了。

在場的人無不驚嘆唏噓:“沈大夫神了!”

“是失血過多導致的假死。”那弟子解釋道。

沈大夫卻無暇享受讚美,吩咐弟子包紮,轉而去應對其他病人。

徐湛看了一會,就見一個男子抱了個三四歲的女孩跌跌撞撞闖進來,女孩高燒不退,耳後、頸部均可看到紅色皮疹,奄奄一息很是可憐,男子懇求沈大夫為小孩看病,沈大夫的弟子卻說,命無貴賤,所有人都病得很重。

徐湛忍不住小聲對他說:“孩子病得這麽重,還是去醫館吧。”

男子焦急道:“醫館說是天花,治不了。”

一聽到天花二字,人們若看到瘟神一般驚慌躲避。

徐湛輕輕掰開女孩的下巴,只見咽部輕微充血,與肢體上嚴重的紅疹很不相符,舌色鮮紅,舌□□紅腫突出,狀似楊梅。

徐湛了然道:“是丹痧,不是天花。”

“小大夫,您也是沈大夫的弟子吧。”徐湛的聲音宛如天籟,男子驚喜的握住他的手:“快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徐湛借紙筆開了張方子,交給男子時不忘大聲念了一遍:“水牛角、赤芍、丹皮、生石膏、黃連、鮮生地、鮮石斛、鮮蘆根、鮮竹葉、玄參、連翹各三錢,每日一劑,水煎服。金銀花、山豆根、夏枯草、青果、嫩菊葉、薄荷葉各取適量,煎湯漱口。”

瞥見沈大夫沒多大反應,知道方子無礙,便請他們去抓藥了。

三人又搭手幫忙擡病人,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準備離開時,有人從內堂出來稟報:“這位公子,沈大夫請您進去。”

徐湛嚇了一跳,莫不是剛才的藥方有問題?

再怎麽仔細打量沈大夫,也還是個普通的年過半百的老頭,頭發花白,皺紋很深,兩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渾濁。已經是深秋了,上身只穿一件單薄的中衣,前後襟都被汗水濕透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十幾個時辰,不得不進內堂喝水休息。

“沈大夫,一向辛苦。”徐湛發自內心的給他做了個揖。

“去洗手。”沈大夫累得聲音沙啞,沒力氣多說一個字。丹痧很容易傳染,而徐湛用手觸摸過皮疹。

他的弟子已舀好清水等在一旁,徐湛過去洗手,道謝。

“坐。”沈大夫沒空跟他寒暄,單刀直入的問:“你怎麽知道那是丹痧?”

“耳後、頸部、胸背蔓延四肢都有皮疹、血點,咽部輕微充血,高熱,畏寒,嘔吐,舌紅帶刺,都是丹痧的癥狀。”徐湛回憶道。

誰知沈大夫還沒說話,就聽身旁的弟子怪叫道:“非也非也,丹痧又叫爛喉痧,咽喉應該腫爛。”

“這位兄臺斷章取義了,有一種丹痧極為罕見,咽喉只是微腫,並不糜爛,故而容易誤診作天花。”徐湛道。

“大臨,你先出去。”沈大夫將弟子支走,他可沒時間聽他們計較什麽爛喉痧。

“你是誰家的子弟,這麽小的年紀就敢開方子……”沈大夫仰頭猜測道:“李家?”

徐湛楞了楞,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白家?”

徐湛這才明白了幾分,所謂李家、白家,是當地有名的行醫世家,世代學醫,經營醫館藥坊,其子弟在太醫院都有供職,這老頭,誤會自己有家學淵源了,他怎麽好意思說自己年幼時得過這病,偏偏記憶力比較好呢。

沈大夫呵呵笑了兩聲,笑的徐湛心裏發毛:“你不願說,我也不逼你,你來找老夫,是想來拜師的吧?既然你已經找上門來,我也就勉為其難……”

“不不,您誤會了。”徐湛趕緊打斷他道:“我並沒有學過醫,粗讀過幾本醫書,胡亂開的方子,想您老就在旁邊聽著,肯定治不死人……”

“哦?”沈大夫渾濁的眼睛一亮:“那就更可貴了,你有仁心,有天賦,只需稍加磨練,必成大器,老夫的絕學也算後繼有人了。”

何朗和郭莘等了許久不見出來,掀開簾子往內堂看時,就見徐湛無措的掙脫開沈大夫的手:“沈……沈大夫,實話跟您說吧,下官徐湛,是皇帝欽命的巡察使,奉旨巡視受災州縣,這才來到安濟坊看看,叨擾許久實在過意不去,下官還有公務在身,這就告辭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倉皇逃走,直到兩人在大門口追上他,才扶著門口的獅子喘息:“這老頭……”

“徐大人,徐大人!”遠處的街道上有人喊。

徐湛緩了口氣,見是胡知縣帶領一幹屬下趕過來,笑呵呵道:“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徐湛也笑道:“下官奉聖命巡視各縣賑災情況,沒顧得上告知大人,是下官唐突了。”

“哪裏哪裏,行轅已經備好,就等大人下榻了。”胡知縣熱情相邀,要與他同乘一轎,魏同知在府衙設宴,為徐湛接風。

何朗擔憂他的安全,徐湛與胡知縣相視一笑:“我與胡大人是老相識了。”

“是是是。”胡知縣附和,擁徐湛登上轎子。

剛一起轎,胡知縣便拉住徐湛的手:“小老弟,幫我出個主意吧。”

“大人有什麽難處,但說無妨。”徐湛道。

胡知縣為難道:“韞州城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儲備倉的糊塗賬原本就沒算清楚,即便是保倉了,哪怕盈倉了,一下子攤過來這麽多災民,人多糧少,也著實不夠支絀。”

“去外縣買糧?”

“附近州縣都缺。”

“省裏的賑災銀糧?”

“杯水車薪。”

“還能撐多長時間。”

“不到一個月。”

徐湛不禁吸了口氣:“怎麽別的縣沒這麽緊張?”

就聽胡知縣接著訴苦:“韞州耕地少,桑田又多,百姓們不種糧食,全靠外縣購買。一遇災年,各府州縣糧食短缺,肯定不許糧食流出,因此除去撫陽,咱們這三個州縣的糧價漲到別人的好幾倍。”

徐湛沈默了。

胡知縣也沈默了。郭知府被捕入獄,孟知縣被處決,他們這些人整天提心吊膽,生怕哪一覺醒來就身首異處了。再過幾日,布政使司的道臺們要來巡察,要是看到韞州城變成這幅鬼樣子,非將他們的腦袋擼下來不可。

“這些災民,少說還要在我們縣呆半年,再不抓緊籌糧,別說災民,本縣都要餓死人了。”胡知縣道。

徐湛直截了當的問:“想讓我怎麽幫你?”

“我們商量來商量去,只有向大戶借糧了。”胡知縣為難道。

“各縣嚴禁糧食外流,大戶哪來的糧?”

“他們關系硬,不比一般的糧商,從一個月前就不斷有糧船到達碼頭,都是大戶們買的糧。”

“囤積居奇啊。”徐湛感慨一聲,大戶們囤積那麽多糧食,肯定不是自己吃的。

“老弟這話說得對,也不對。”胡知縣道:“斷糧,是他們最想看到的,不過不為哄擡糧價,牟取暴利。”

“那是?”

“為了地。百姓們斷了口糧就只能賣地,到那時候,一畝良田只需一石糧食,算算吧,二三兩銀子一石的糧食,可以換二十兩一畝的良田。”看到徐湛驚訝的表情,胡知縣接著道:“小老弟,你務必要幫我們啊。”

話音剛落,便到了府衙,徐湛下了轎,走進府衙大門,只留下一句話:“跟他們借,還不如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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