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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壹: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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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壹:亂(一)

翌日早早醒來,看著身下的竹床,還有竹子圍城的墻,一時間我還不清醒,不明白自己是在哪裏。

不是木頭的房子,沒有屋外淩冽寒風呼嘯而過所發出的吼叫聲,有著滿屋的竹香,清馨素淡。我終於是回到了竹林,不是在長白山脈,孤獨到白首的長白山脈。

走出房門環顧堂內的擺設,是昨夜圍桌而坐滿室熱鬧的堂屋,原來昨夜我是睡在子期的家裏。簡單梳洗過後,我閑庭信步去到外邊的竹林。

霧霭沈沈,楚天闊。

啟明星遙遠懸掛,閃耀著天邊唯一的明光,指引黑夜潛藏,白日降臨。呼,這個時辰怕是還沒人會醒來。

清晨的竹林,是我久未相逢的朋友。六年不見,綠意清清的竹子已參天,徹底嚴實地密籠了灰蒙蒙的天空。歲月的風霜即使慢如流水般經過,卻全都鐫刻在每一個竹節之上,留下名為時光的印記。如此深邃,如此蒼綠。

不知這片竹林,在此處見證人世間的變遷,能有多久?我撫上一莖直竹,希望能感受竹林之中間斷了六年的記憶。

沒有我存在時的竹林的記憶。

信步前行,轉入竹林深處,尋一方凈土,沈澱我的心。清晨的竹林靜謐,有我輕微的腳步磨過地上的竹葉發出同樣輕微的聲響。還有,人聲。

人聲,一男一女。

這個時辰,一男一女在竹林裏,是要幽會?我屏住呼吸,更加放輕腳步往聲音處走去。對於幽會這個詞,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起,因為我是一個好奇的人,不管好奇心會不會害死貓。

到底,會是誰?

待到靠近了,我尋好能夠遮蔽身影的粗竹後,看清了一男一女兩人,男子深情如火,女子青瓷如水,相互凝視,眼中只有彼此。黏合不分,只待海枯石爛或許也分開不了的濃情。

居然是墨書和易婳!對於眼前看到的一切,我徹底被好奇心打敗。

大清早的,這兩人居然在這兒談情說愛?竹林深處,這個時辰,除開我這種事事喜歡撞上的人,想來定是不會有人來偷窺。

其實想想也該如此,易婳在我提及墨書時一臉不想再提他的神色,然而又陪著我一塊來竹林,喝酒談笑席間又是和墨書隔桌對坐,後在竹林裏住下一晚,這一切的一切,為的就是等待這個難得的機會吧?

原來叔夜搬回竹林裏住下,十日一次的琴課,都是恰到好處的無心之舉啊!叔夜,你真是神機妙算,有值得稱讚的先見之明!

我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毫無心虛的再一次做起偷聽墻角的事情來。

“墨書,十日已到,你——想得如何?”易婳聲音低低的,滿含倦意。她擡手拂過鬢邊的發絲,是和婉娘一樣的動作,卻無婉娘的婀娜。

她有的,是沈積了多世的倦怠,和多世的無果。

“易婳,”墨書低頭看她,對上她的眼眸,深情地看入她的眼底,直入她的心底。“我已經決心,不會服從家族的安排。我只要你,只想你在我身邊,陪我一起晨看朝陽夕觀晚霞。我想我們能夠白頭到老,待兒孫滿堂頤養天年。他們逼我選擇,那麽我寧可不要親人和族人,不要家業,不要財富,也不能沒有你!”

深情說出的誓言,是心裏曾有過的掙紮,亦是掙紮過後對心底最深渴望的順從。

“我的希望只是如此的,簡單。但是一切,必須有你。”墨書執起易婳的手,放到唇邊細細親吻。

“墨書……”易婳被他的話感動,眼中閃耀淚光,淚如雨下。“我真的很心喜,心喜你選了我。你不要你的親人,不要你的族人,你拋開你的責任,卻一切都是為了我……”

“我愛你。為了你,值得……”易婳踮起腳尖,傾身上前以吻封緘,輕輕地的一吻,封住了墨書接下來的話。

這一吻,如同蜻蜓點水,露水無痕。易婳鳳眼如煙,只看著墨書,她以手代替唇,撫上了墨書紅潤溫暖的唇。

“你聽我說。”易婳流著淚水,看著墨書說出她所考慮的決定。

“我們,結束罷。”

滾燙的淚水滑過淚痣,滑過臉頰,最後墜落地上,在落地竹葉上微微濺起淚花,然後濕潤了竹葉。

墨書的唇被易婳的手捂著,不能說話,他只是不敢置信方才聽到的,仿佛那些是他的幻聽,或者是他聽錯了?

他的眼裏,是滿滿的震驚,是無措的不解,還有確定無誤之後的心傷。因為易婳的表情是如此認真,不是戲言,更不是說笑!

情況急轉直下,易婳方才的話也徹底使我震驚!上一秒不是還在告白,怎麽下一秒就是分手?究竟我離開的這三年發生了什麽,讓易婳在聽了墨書的決心之後還會說出結束這樣的話來!

墨書著急欲拿開易婳的手問為什麽,然而易婳竟連另一只手也捂著他的唇不讓他說話。“你別說話,聽我說……墨書,我也愛你,我生生世世尋覓的那個人,原來是你。我終於,完成了夙世的使命。這之後,我是為自己而活。

墨書,你選擇我,毅然放棄所有。然而,你的家人你的族人,他們需要你,你不能為了我這個身份卑微之人,成為一個眾叛親離的人,我不想看到你那樣……你應該明光耀眼活在我觸碰不及的地方,讓我心下慕然,只能仰望你的光芒,那樣我便心滿意足。

你之所以是墨書,我之所以愛你,是源於你心裏對責任的重視,對親情的重視,對我的重視。你一直在我和親人之間兩難,你的心裏如此為難,這些我都明了。

給你考慮的十日裏,也讓我自己想了很多。倘若你為了親人而放棄我,我會心甘情願離開。你若選擇了我而背棄親人,就該是我和你說結束的時候。我是不是很卑鄙?無論你最終選擇哪一方,我都會讓你回到親人的身旁,擔負起你的責任……

因為,我只希望,你能回到自己應該走的人生,而不是伴著我……”易婳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墨書聽著,眼中滿是震驚,做不出任何反應。

“怎……”麽回事!我的話剛出口,身體已隨腦中想法沖了出去,卻被一個大掌捂著嘴,力道之大,生生拉住了我前行的步子!

是誰!這個時辰的竹林裏,到底還有幾個人在看這場令人心碎的拒絕!我又驚又怒,側頭看去,看到的居然是叔夜!

此時叔夜拉著我,只見他表情陰霾,靠近我的耳邊低聲說道:“安靜!”

為什麽叔夜也在這兒?這個情況容不得我去想他為什麽也會在這裏,不敢發出聲響,急得掙紮想要脫開他的手,卻被他死死拉著,動不得半分。

易婳放開手,再一次吻上墨書的唇。這個吻不似方才淺淺的吻,而是激烈狂熱,似乎要留下一段回憶,留下一個印記的吻,好讓自己在此生不再見墨書之後也能讓自己有個回憶的吻!

墨書在震驚過後,同樣環抱易婳,回應她動情的吻。

他們兩人動情地親吻,緊緊抱著對方,似要揉入懷裏再也不放開的擁抱,竹林的空氣因他們的情動而*蠢動。

易婳吻著墨書,印下了傷心地一吻後,猛地推開墨書,“從今以往,勿覆相思,相思與君絕!”她決絕的說出這句話,身體在風中不住顫抖,如此纖薄,無助,心殤。

她揮淚喊道,“不要跟著我!”一句話,阻斷了墨書上前的腳步,和他想要說出的話。

易婳說完,哭著跑開,徒留墨書一個人呆呆的,看著心上人遠去的背影,無從可追。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變成這樣的結局?我再一次被這個完全沒想到的情況震驚,任由叔夜拖著我,把我帶到離此處較遠的地方。

叔夜放開一直拉著我的手,行動一得到自由,我立刻轉身就跑。我要去追易婳!那個傻姑娘,恐怕會躲在哪裏獨自哭泣和心傷吧?

還沒跑出一步,瞬間手腕又被拉住,“他們的事,你最好不要攙和。”叔夜說。

易婳說出那樣的話,不管什麽情況都把墨書往外推開,她現在一定很傷心,做出那樣的決定她想必也心碎不已。現在叔夜居然讓我別攙和!

我氣得直跳腳,“我怎麽可以不管不問!易婳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放她一個人難過!”

叔夜聽我的話,蹙著眉,臉色冷凝。

我拼命想要甩開,但都是白費力氣,怎麽也掙脫不了。叔夜的手像個鉗子一般牢牢抓著我的手腕,骨頭生疼。

“放手放手放手!你放是不放?再不放手我咬你!”我朝他怒吼。

“你!”叔夜冷聲道。

不放是吧?不要以為我當真不敢咬你!

我心下一狠,拼勁擡手就要咬他,手突然就被他放開了。手一被放開我趕緊跑開,生怕叔夜再次拉住我。

跑回之前竹林的深處,墨書已經不在。我朝易婳跑遠的方向,一直追到子期的屋後邊,看到易婳倚著碧竹哭泣,劍侍佇立在一旁看著她。

“易婳!”我跑過去,只看她滿臉淚水,眼裏滿是決絕之後的傷心。

“琴人……琴人,我不想那樣的……不想那樣……”易婳哭著撲入我的懷裏,攬著她,我的衣衫任由她的淚水浸透。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不得已,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其實很愛他,你其實不想放開他。這些我都知道。

易婳哭得像個小孩,哭出所有的心事,哭出所有的傷心,借著淚水,發洩心中的痛楚。我拍著她的背,無聲的安慰她。

“他會討厭我……會恨我……可我必須那樣……”易婳低喃。善良如你,溫柔如你,可憐如你,這是何苦?

很久之後,易婳才停止哭泣,她擦幹淚水對我說:“琴人,我們回風月閣罷。我想回去。”

看她平靜了很多,我才稍稍放心,不敢問她,怕觸碰她內心的傷口。“好,我們馬上走。”

讓劍侍在琴館門前釘了信箋,告訴叔夜他們我們先回洛陽,之後劍侍策韁打馬,比來時更快的離開了這裏回洛陽。

馬車快速奔馳在官道上,易婳仍舊默默流著淚,透過窗,雙眼無神的看著飛逝而過的沿途之景。

這樣沈默的易婳,哭得傷心斷腸的易婳,是我不曾熟悉的那個紫蓮女子,就如同夜風過境,留得殘荷伶仃徑直立於水面,只那一支,伶仃孤寂。

我熟悉的易婳,可是那個即使生生世世尋不著人,歲歲年年遺世倦怠,也不會放棄希望的女子,是那個笑著說琴人你真有趣哭著說我等你歸來的易婳,亦是那個眼裏帶著乞求話裏藏著倦意,連陪我過年都要問我好不好的讓我憐惜的女子。

不會是這個為愛傷了情,為情撕裂了心的易婳。

我握住她的手,想要給她安慰,此時任何的勸說任何的開導都只是在她心上再撒鹽,我只能,只能握著她的手,無聲支持她。

我一直在她身旁。

易婳的手柔軟而冰涼,是盛夏酷暑的白日完全相反的溫度,那是此刻她心的溫度,降至冰點的哀戚和絕望。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男女之情,大多甜蜜於風花雪月,花好月圓之下,無奈如荼靡之花衰敗在各種有意無意的現實之中。

情動意濃,癡心不改,本該圓滿的結局現在可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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