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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逮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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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絨從主院出來後,徑自去了靈書園。

稚山正蹲在靈書園墻頭眺望遠處,司絨揉了揉眉心:“下來,去看過小皇子了?”

稚山剛落地,又兩下攀上墻,站在上頭遙遙指了一處方向:“看過了,在那裏,這裏地兒高,正好能看到,北昭小崽真笨,連把小弓都抱不動。”

司絨往他指的那方向看,只能看到被鴨蛋青色壓迫的重重屋檐,以及上頭黯淡的鱗瓦。

算了。

擡手喚他下來,兩人往裏走,她腦中事兒多,邁入書閣時才從稚山說的話中找出不對勁來,問:“小芒弓?”

稚山點頭:“當然了,他還能抱得動什麽弓?”

原來如此。

司絨坐下來,撥著茶碗蓋:“丹山馬場外,小皇子曾說小芒弓被大胡子將軍收走了,那時我就奇怪,蒙將軍是太子的人,他收走小芒弓做什麽,如今看來,彼時的舉動是為了今日有個名頭留小皇子在鏡園,兄長騎射一流,幼弟正當開蒙時,真是個送上門的好借口。”

稚山坐在小馬紮上,掏出小兜裏的炒黃豆。

司絨伸手:“給一個。”

稚山當真就給了她一顆,炒黃豆的香味兒在口中爆開,她繼續說:“倒回去想想,在皇帳裏,蒙將軍來得太快,太醫還未診完淑妃的傷勢,蒙將軍就拿住了涉事內侍,扯出了銀針之毒。”

“大胡子是太子的人。”稚山往嘴裏接二連三丟炒黃豆,嚼得嘎崩脆響。

“對,”司絨擰著眉頭,“蒙將軍的出現給丹山馬場一案迅速降溫,達成了四方都滿意的結果。”

“阿悍爾洗脫嫌疑;皇帝樂見太子與淑妃矛盾加劇;淑妃與三皇子獲得實處,寧願把賬算在太子頭上,因為三皇子日後若有機會反擊太子,此案就會成為抨擊太子的利器;太子麽,太子不會在乎淑妃的怒火,他壓根不會讓三皇子有爬起來的機會。”

稚山點頭:“懂了,太子在皇帳裏撈了阿悍爾一把,又用小芒弓坑了阿悍爾一把。”

“丹山馬場案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很快就會推出一個倒黴的替罪羊,幾場秋雨過後,便同暑氣一起深埋在地底,成為沒人會再提起的存在,”司絨淡漠一笑,“太子強弓高臺,真正要瞄準的是皇帝的私心。”

天誠帝看中小兒子,想要玩一個燈臺暗影的手段,明面上既打壓太子,又看重其他成年的兒子們,實則明亮的燈臺底下,那個黑暗裏怯弱膽小的幺子才是他的執念。

為此他漠視小皇子,把他從所有人的目光中淡出去,但不知道為什麽,被封暄覺察,一柄從頭頂壓下的寒刀逼出了天誠帝的底牌,暴露了他的意圖。

小皇子被封暄放在鏡園,猶如被擡到燈臺之上,還是堂而皇之地放在封暄的陣營裏,一腳跺碎天誠帝付出多年心血的暗線,讓天誠帝再次在封暄手裏成為一個透明人。半點底牌都不要有,這樣,他就能安安穩穩在合適的時機退位。

殺人誅心。

司絨微嘆:“天家無父子,封暄手段硬。”

“我再跟你說件事,”稚山看著自個兒的手心,“昨夜出現的那些人,不是禁軍,也不是皇城司。”

司絨眉目一凜:“什麽?”

“他們……”這是稚山對武學的天賦,他不知道怎麽同司絨解釋,撓頭想了半日,說,“他們是不一樣的刀,昨夜那些人,比皇城司和禁軍更狠更戾,而且他們打的是配合,不是單切,像是放戰場上的。”

司絨沈默下來,封暄的底牌,除了禁軍與皇城司,還有更多,只是她不知道,天誠帝也不知道。

這是天誠帝無聲無息敗北的原因,也能成為司絨警惕的線索。

會是什麽呢?

稚山又爬上了墻頭,司絨倚在書閣窗邊。

穗兒端著藥茶來,擱在小方桌。

窗外雲隙間終於漏進來一絲風,那風從稚山的頭發吹起,一路吹到屋檐下的驚鳥鈴,顯出了它的路徑。

對。

再隱秘不可見的事物,只要動起來,就會有痕跡。

她合上手裏的書,一口喝完藥茶,把書遞給穗兒:“叫稚山送去鏡園,問問太子殿下,書閣二樓能不能上,”眼神望到了院外,“哦,順帶摘一顆石榴送去給殿下,客氣點。”

沒想到稚山這一去,一直到午後都沒有回來。

從天外漏進來的絲縷微風,最終悍然地結成一股風勢,呼嘯著蕩開了穹頂的雲霾。

靈書園裏耳目太多,司絨正站在鏡湖邊與大伽正說事兒。

這會兒風大,梧桐葉半青帶黃,落地磕出細響,密密匝匝的,蓋住了兩人的交談聲。

司絨攏了攏披風,說:“封暄在催促兌糧的兵器明細,我需要兩份冊子。”

大伽正有些驚訝:“兩份?”

“對,”司絨伸出一只手指,“一份七成近戰兵器,三成遠戰兵器,十萬匹戰馬。另做一份相反的,七成遠戰三成近戰,三萬匹戰馬。”

司絨要看看封暄要哪份,就能知道這批兵器戰馬往哪兒放。

大伽正眼神慈藹,他知道司絨想做什麽了,揉揉她腦袋表示明白,而後又想到一事,擡眼環視一圈,露出些凝重:“家裏有信來,塔塔爾部已經開始有動作了。”

司絨輕輕抽一口氣,手指攥著披風內襯,迎風而立:“真快,塔塔爾部馬肥兵壯,孤註一擲,定風關的風要刮起來了。”

“仇山部不會作壁上觀,阿悍爾要面臨西北處兩部的侵襲,如果戰事傳開,八裏廊邊境的二十萬青雲軍會立刻揮師北上,不止是秋風,阿悍爾凜冬將至。”

司絨低頭把一顆石子踢進湖中。

“司絨!”高喊聲隨著漣漪蕩開,消失了三個時辰的稚山在墻線上飛奔起伏,他縱身一跳,蕩著樹枝輕巧落地,喘籲籲地在二人跟前停下,“德爾出事了。”

司絨站在初秋的冽風中,擡眸往一湖之隔的鏡園看了眼,抿緊了唇。

昨夜要讓人接應稚山,太子松了口讓她在偏院見自個兒的近衛,司絨給德爾的任務實際上有兩個:一,帶回稚山和小皇子;二,保護吳青山。

這張牌用太多次了,藥匣之內的引薦帖、送塔音出城的馬車、昨夜讓稚山把小皇子帶到太傅府的權宜之計,讓吳青山從她與太子博弈的棋盤上徹底暴露了出來,過分紮眼,太子一定會註意到他。

吳府在大楓林深處,門口掛著兩只燈籠,禁軍把府宅圍了個水洩不通。

司絨到時天色已晚,剛跳下馬車,老蒙迎面而來,行了個禮:“見過司絨公主,公主這是串門呢還是賞景呢,不巧,禁軍公幹,這還沒完事兒呢。”

響亮亮的聲音震起了林深處的飛鳥,司絨撣了撣袖子上落的灰:“蒙將軍忙你的,我來看個病,不打擾你們辦事。”

“您不住龍棲山麽,一溜兒的太醫隨您挑,那可都是術妙軒岐的老太醫了,何必磕這一個!”

“是這麽個理,”司絨擡頭,輕一笑,“可惜東宮的藥不大好,我聽說大楓林裏住了個妙水回春的神醫,特來碰碰運氣。”

東宮二字一出,老蒙肅了容,直起身板來飛快地打量了眼司絨,頃刻便改了口:“公主千金貴體,在下不敢耽擱,不過話說在前頭,到禁軍辦完事兒之前,這吳府都只進不出。”

“這是自然。”她略一點頭,帶著稚山擡步往院子裏走。

老蒙站在門口,碾著腳底下的石頭子兒沈思,這是真有點風月事啊,還是假借勢啊。

吳青山不是個講究人,一門心思都埋在醫理藥學裏頭,因此宅子也修得格外簡單,他們一路往藥廬走,經過的每一扇洞門都把守著兩名禁軍,終於在藥田上找到了揮鋤灑汗的吳青山。

稚山貓著身,從田埂上摸過去,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吳青山的背,吳青山嚇了一跳,手裏的小鋤跌落在地,隨即哈哈大笑,猛一使力,一個過肩摔把稚山摔在了田埂上。

“嘿!小崽!”

稚山點兒都不生氣,笑嘻嘻地爬起來,跳上了吳青山的背,倆人親得像是爺孫倆,踩著幹燥的土塊往司絨這來,給她使了個眼色,往頂上看,示意屋頂上也有人。

二人前後進了藥廬,稚山蹲在檐下守著,吳青山一進屋就抱個小缽,把藥搗得咚咚響。

“德爾給你傳了話,待在太傅府才是安全的。”司絨聽得耳朵疼,拉開門朝屋頂上一指,示意稚山把人拎下來。

上頭砰砰幾聲,吳青山把小缽放下,嘆口氣說:“弘襄在這裏嘛,不回來看看他,我不放心啦。”

吳青山祖籍山南,鄉音難改,說話時有一股熱情親厚的勁兒,弘襄是他獨子,今年將將及冠,一手玉雕做得極好,但天性不愛與人說話,人也似玉雕似的,清貴冷僻。

“一會兒我去看看他。”司絨坐下來。

“不著急啦,你右手幹嘛了?”吳青山一眼就看出她右手行動不便。

“嗯?”司絨擡頭,“拉傷。”

“來來,”吳青山朝她招手,在她右肩頭摁了兩下就有數了,起身朝外走,“我給你抓帖藥,兩日就好了。”

“等……”司絨剛開個口,吳青山步下生風,早拉開門出去了。

這咋呼性子。

藥廬清凈,滿墻都是齊整的百子櫃,藥香從櫃裏漫出來,她正靠在桌旁撥弄著小藥杵,藥杵環缽壁一圈圈打旋,蕩出清悠聲響。

正在此時,門口有腳步聲傳來,司絨停下手:“等太傅的病情穩定……”聲音頓了頓,“殿下。”

藥杵仍在小缽內旋轉,屋外一棵老楓搖曳,支著一捧紅煙籠罩著半座院子,封暄黑袍玉冠立在門口,如同一把刻骨的長刀,具有直削天穹的氣勢。

他踏步而入,一把摁住了旋轉的藥杵,悠鳴聲和她的手指一起落入他掌中,兩人相隔咫尺,四下歸於寂靜。

“聽說東宮藥不好,孤來看看,公主需要何種靈丹妙藥。”

他覆著她的手,如同捏住她整個人,司絨再次有一種被放在掌心端詳的感覺,封暄的目光毫不遮掩,好像長刀鋒刃,薄薄冷冷地貼著她的皮膚游走,她在這種眼神下悄悄地出了汗。

不能出汗,她臉色很平靜,可是耳下的紅和指腹的薄汗都出賣了她的情緒。

“熱?”封暄把手指探入她掌心,揉著她的指頭,明知故問。

“冷。”司絨往回抽手,卻反而被扣得更緊。

“九山,關門,”封暄朝外吩咐,再回過頭俯首壓聲,“公主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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