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8章 我很乖

關燈
夜雨濛濛,稚山在太傅府外的破亭子裏蹲了半夜。

這亭子還漏雨,外頭下大雨,亭子裏下小雨,他坐不到一刻鐘,就要挪屁股。

膽小鬼半夜醒了一次,看被稚山抱在懷裏,嚇得要哭出來。

稚山虎著臉警告他:“敢哭就把你丟掉!”

小皇子哪兒經得住嚇,嘴巴一癟,就要嚎了,稚山忙不疊地捂他嘴:“再哭把狼招來了!”

哭嚎聲立止,只是眼淚還大顆大顆地落,打濕稚山手心,稚山嫌棄死了,不耐煩地問:“還哭不哭了?”

小皇子拼命搖頭,在臉上的手松開後怯怯地問:“狼在哪裏?”

“你猜?”稚山把一手的眼淚蹭在他衣服上。

“我不知道……”小皇子才五歲,沒經過事,連字都不認得幾個,是一個在不曉事的年齡便被吊起線的小木偶人,一言一行都在嚴苛的引導與管束裏,耳畔聽得最多的是“聽話”二字,擡眼四看俱是高高的宮墻。

他在林子裏一直罩著司絨的披風,不懂得那些乒乒乓乓的聲音是刀劍碰撞,哪怕那最危險的一刀也只看見了一點兒寒芒,後來又被稚山那一撲救給嚇暈。這會兒真以為碰見狼,他們的馬都被狼吃掉了,那司絨呢?

他哭喪著臉問:“司絨姐姐也被狼吃掉了嗎?”

“胡說!臭小鬼,你被吃掉她都不會被吃掉,”稚山惡狠狠的,低頭摁他臉頰,“狼最喜歡吃細皮嫩肉的小孩子了。”

“哇……”小皇子又要哭。

稚山伸出一指頭警告他。

小皇子自個兒伸出小手把嘴捂了,眼淚落個不停,都滲到稚山的腿上了。

煩死了。

稚山身上有司絨裝帕子的小兜,抽了一塊出來,在他臉上胡亂擦,小皇子覺得這木臉哥哥比所有的內侍加在一起都兇。

稚山把他放在地上。

一大一小,倆孩子蹲在漏雨的亭子裏,看遠處街上騰著熱氣兒的餛飩攤子。

小皇子吞了口口水。

稚山:“餓了?”

小皇子點頭。

稚山:“想吃餛飩?”

小皇子一連點三次頭。

“忍著,”稚山兜裏有芝麻酥,但他不想給這破小孩吃,嘟囔一聲,“我也餓。”

小皇子很乖,蹲在一旁沒哭也沒鬧,甚至都沒問有沒有人會來接他。

他就像習慣了被忽視、被拋下的日子,他有很多哥哥姐姐,有一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父親,但他卻不懂得這些字眼真正的意義,這些稱呼冷冰冰,和眼前的秋雨一樣散著寒氣,而象征溫暖的煙火氣在很遠的地方,像他過不去的餛飩攤。

煩死了煩死了。

稚山看他哭,不喜歡,看他乖,更不喜歡,最終從兜裏掏出芝麻酥,惡聲惡氣說:“吃吃吃!”

“哥哥!”小皇子驚喜地喊,又忙不疊地捂住了嘴,小聲地說,“哥哥,哥哥真好。”

他的喜悅都盛在眼睛裏了,亮閃閃的,他抓了一塊,又抓了一塊,通通塞進嘴裏,左右腮幫子鼓起來,像只幸福的小松鼠。

小皇子不知道餛飩是什麽味道,但芝麻酥又香又甜!

亭子外的蒼天古樹突然動了一動,搖落一捧雨水。

德爾攀著樹藤,悄悄地從亭子上吊下來:“哈,你還有不吃獨食的時候。”

湊近了一看,頓時呆了:“哈!你還有看別人吃獨食的時候!”

…………

司絨睡不好,她掉進了敵窩,才知道這敵窩比她想象中更危險。

她還擔心稚山,不是擔心稚山保護不了人,是擔心稚山在半途就把小皇子賣了換金子,稚山最討厭孩子,尤其是愛哭的孩子。

輾轉反側的,半夜咳了又咳,睡得總不踏實。

第二日磨磨蹭蹭到主院,太子殿下已經久候多時。

今日陰天,雨停了,天色卻仍沈昧,成了巨大的鴨蛋青穹頂,把空氣也冷冷地壓住了,滯悶又壓抑。

這種壓抑的感覺持續到進入小膳廳,才被一陣迎面而來的微風拂散。

入內時,司絨在角落裏看到微風來處,是一座怪異的大箱子,箱子內隱約可聽水聲,上頭一扇青銅芭蕉葉徐徐扇動,青銅芭蕉葉前還堆著一座雪白的冰山,絲縷寒氣被芭蕉葉帶動,流竄在膳廳各處。

司絨自然坐下來,問:“殿下今日不上朝?”

封暄看她熟練地用左手執筷,說:“巳時了。”

皇帝常年住在龍棲山行宮,早朝也挪到了主峰下的拙政堂,改為三日一朝會,緊急軍情與要事除外,鏡園來回主峰只需兩刻鐘時間,今日已算遲的了。

“哦,”司絨挑著自己愛吃的菜配粥,“殿下往後不用等我,我自己吃也是一樣的。”

封暄習慣在朝會散後用早膳,但沒解釋,應了聲:“嗯。”

鏡園防備森嚴,司絨沒見到稚山,不能確定德爾是不是把兩人帶回來了,便問:“小皇子還喘著氣嗎?”

青銅葉片徐徐地吹,空氣流動間,涼意也絲絲地鉆入衣領裏。

封暄斜過來的眼神不善:“在鏡園。”

司絨看了一圈膳桌,夾起一只湯包到他碗裏:“我能去看看小皇子嗎?”

“不能。”封暄看著碗裏的湯包,他早上從來不吃這個,近日因為司絨在鏡園用早膳,要的花樣多,膳房也會換著花樣上了。

自作主張,倆都是。

“不能嗎?”司絨略顯苦惱,“我把他帶上馬的,沒見到他安全無虞總不踏實。”

封暄面無表情地把湯包吃了,用茶壓了一口,道:“沒看出來公主還有此等善心。”

“那當然,”司絨忽略他的微諷,以為他喜歡湯包,再往他碗裏夾了一只,柔聲再問,“可以嗎?”

“?”

封暄看碗裏的湯包,又看她帶著血絲的眼睛,冷著臉把湯包吃完,道:“晚點讓你的護衛去一趟,你不行。”

他毫不懷疑,若是他不松口,她會一只一只往他碗裏放湯包。

司絨滿意了,果然再不管他,自顧地吃自己的。

兩人都暗自松了口氣。

封暄往後靠靠,他一夜未眠,被兩只湯包堵得發膩,拎了釅茶喝,說:“你已入了鏡園,靈書園的戲碼不用日日都唱了吧?”

這是試探,封暄看出了司絨拿查糧一事接近他。

司絨喝粥,真誠地說:“殿下說的哪裏話,查糧是正經事,你看德爾日日背著小算盤往靈書園跑,挑出來的問題哪一個是無理取鬧的?”

牙尖嘴利。

封暄端第二杯釅茶,司絨也膩得很,伸手拎茶壺,他擡了下手,沒讓她夠到:“釅茶,你別喝。”

又把備好的清茶移過去給她:“隨便查,只是阿悍爾也該給孤擬一份兵器冊子了。”

“殿下要的是槍戟刀劍,亦或是,”司絨接過茶盞,“弓箭、床弩、鉤槍?”

話裏透的意思很明白,問他打的是陸戰還是海戰,連軍事機要都敢打探了,封暄看著她,眼裏的警告意味頗重,半點兒不透露。

“都要。”

“十日後給你。”

“怎麽不幹脆等寒冬過後再給孤?”

“殿下急呀?”她喝一口茶,慢悠悠說,“急有急的價,殿下與我私交不淺,不如讓我進一次你的藏書閣,別說十日,明日我就能給你。”

這話裏每句都是深意,封暄不想抽絲剝繭,領會得太多就容易掉入她的陷阱,很幹脆地點了頭:“行。”

喲,這麽容易。司絨略感詫異,似驚似喜地望著他,那灼灼的眼神別提多漂亮,眼尾折出的餘波都是不自察的嫵媚。

封暄口中含著一口釅茶,苦意在口腔中散開,滑下喉道。

“當然可以,”他把著空杯子,在手中慢慢轉,看向司絨:“藏書室在孤寢殿內,欲入藏書室,便從榻上過,你選。”

“……”

屋裏的風向悄然轉變,司絨感受到了壓力。

這是在告訴她,要麽安分地做兵糧兌換,要麽就付出代價來窺探他,太子殿下遠遠不是幾句話幾個眼神就能打發的。

封暄把握住了司絨進攻的節奏,正在悄無聲息地轉換進攻的主動權,他不滿於自己處於被動的一方,只能任由她肆無忌憚地撩撥,他在親吻中嘗到了把控主動權的味道,在上藥後撂下了反擊的號角。

而這句話,就是他放出的先鋒。

微妙的安靜裏,呼吸聲和青銅箱內的流水聲相互纏繞,兩人都想起了昨夜潮濕激烈的吻。

封暄的目光如同燈炬,捕獲她臉上每一寸皮膚,把那細微的變化都收進了眼裏,傾身逼近:“司絨,你緊張什麽。”

司絨怔了一瞬,在一指的距離裏輕緩地呼吸,點頭道:“緊張啊,仁風遠被、矜高孤冷的太子殿下,變成了誘人上榻的封暄,我,好,怕。”

“怕是好事,冷靜點,阿悍爾公主,別把事惹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五日,”司絨似乎妥協了,給了他一個確切的期限,“五日後把冊子給你。”

行,選擇規矩安分。

封暄有些興致索然,正要坐直身子。

可下一刻,司絨驀地攥住了他衣襟,把人拉向自己,極快地在他唇上一啄,貼著他唇角說:“司絨是個規矩辦事的人,殿下也別嚇唬我,我不喜歡被動做選擇,我,都,要。”

司絨親完就快速地起了身,封暄手快,一把抓住她左手,指頭順著手掌往上滑,貼著她手腕:“這就想走?”

司絨往回抽手,笑了笑:“別急啊,來日方長麽。”

火紅的裙裾在門口一晃而過,封暄舌尖抵著唇角,眼底有危險的暗潮。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