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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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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族敢於侵蝕皇權, 實在是葉碎金給了他們一個錯誤的信號。

樞密院的建立,把軍權盡數收在了皇帝的手中。軍將們在不執兵符的時候,是沒有軍權的。

大魏幾百年都未曾對軍權控制得如此嚴密過。顯然葉碎金是吸取了魏朝的教訓。

文臣武將, 一個皇帝既對武將約束得如此之嚴, 那自然是要倚靠文臣來治國了。

舊族紮根於官僚系統中, 過高地估量了自己,覺得在朝堂之上,他們的力量足以和皇帝來博弈一番。

當然前提是, 這個皇帝得是一個遵守規則的皇帝。

趙景文就是一個遵守規則的皇帝。

他馬上打天下,下馬坐天下,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然而舊族倒黴就倒黴在, 葉碎金不是一個遵守規則的皇帝。

前世,她便被種種規則框住,一直框到死。

上天給了她重來的機會,她沒有在一登基就把這些規則在舊族面前踐踏粉碎, 已經是理智占了上風的極大妥協了。

要知道,舊族裏, 多少熟面孔!

這些人實不該,在今生再去踩她的底線。

葉碎金的確嚴格地約束了武將, 但她針對的並非武將本身,而是一切會危及皇權,危及她葉碎金的可能。

她約束的, 是旁人侵奪她權力的權力。

其實不分文武。

楊相睡到半夜被叫醒, 被告知了正在發生的事。

他兩只鞋子都穿反了, 直奔了皇宮。

今夜宮城未落鎖, 皇帝也未就寢, 燈火通明地在等著。

他不好的預感全都成真了。

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的話, 完全可以駁回去。這天底下,誰還能綁著她完婚入洞房。

她偏不。

她就要放縱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動刀見血。

她是蓄意的。

楊相發髻散亂,撲在了雪地裏,聲嘶力竭:“陛下!陛下三思!陛下手下留情。”

葉碎金披衣而出,看到楊相連大衣裳都沒穿,立刻脫下自己的裘衣披在了他身上,扶他:”快起來,你受不得這涼。”

楊相卻把住了她的手臂不放開,也不肯起。

他非是慈悲心大發要替政敵求情,而是到了他這樣的位置,做事情甚至不能只考慮身前,還要考慮身後,要考慮史筆如刀。

“陛下可想過,你做了這樣的事,史書上會留什麽樣的名!百年後又謚什麽字為號!”他磕下頭去,腦門上沾了雪,“請陛下速速召回端王。”

葉碎金卻道:“無非謚個厲或者戾。”

“厲帝、戾帝。”她在夜雪裏笑,“都挺好聽的。”

哪一個都強於什麽賢後。

哪怕今夜讓她重選一次,她依然是寧為戾帝,不為賢後。

楊先生不肯起來,她便彎下腰去。

“夫權、父權與皇權的沖突,你們大家廷議之時都辯得很明白了。”

“他們妄圖給我一個夫君分享皇權的時候,就該想到,皇權豈是任人裹挾的。”

“想做皇帝的丈夫,那就先解決夫權和父權的問題,所以,我叫三郎去崔府誅其父,四郎去宋州滅其族。”

“我還給我未來的皇夫準備好了絕子藥。”

“你知道的,我不能生。自然也不能讓他和別的女人生下孩兒來,我可沒打算做任何人的嫡母。”

妻子是丈夫的財產,妻子的財產當然也是丈夫的財產。這是一重。

孩子是母親的繼承人,孩子也是父親的財產,所以孩子的財產也是父親的財產。這是一重。

縱妻子太強,丈夫無法直接獲得妻子的財產,這一重的一重的,也總有辦法間接地實現。

文人們玩的,還是那一套。

今生的葉碎金卻不是前世的葉碎金。

這個葉碎金全無顧慮,不在乎身後名,不在乎她死後洪水滔天,史筆如刀。

只她活著的時候,任何人想侵蝕、剝奪她的皇權,都決不許!

楊相有種感覺,皇帝說得十分冠冕堂皇,聽起來雖冷酷但是理性。

可她其實是有情緒的。

葉碎金是一個能把情緒控制得滴水不露的人。她從年輕的時候就可以了。

可現在,楊相能感受得她平靜語氣下起伏的情緒。

她這情緒得是何等強烈,才會外散出來叫別人察覺。

楊相感到無可奈何。

開國君主,大多強勢。葉碎金尤為強勢,他現在明白,她的意志是根本不容許旁人違抗的。

她若不在意身後名,這世上真的沒有能約束她的東西了。

楊相悲喜交加。

悲的是,君上如此,他這開國的宰相怕是也在史書上留不下什麽好名聲了。

起碼一個“力不能諫”的批判是逃不掉了。

喜的是,他那個敢掀翻天的少堡主未曾變過。她未曾因為年紀大了、環境變了就束手束腳。

史書上多少開國皇帝,馬上可以,馬下便不行。晉帝就是前車之鑒。

神州如此廣闊,他們雖立國稱帝,其實只占據了江北。

南邊還有整個江南,西邊還有蜀國,北邊還有燕雲十六州。

他年紀大了,倘若君主畏縮起來,這些恐怕就都看不到了。

楊先生還是想有生之年,看到以上哪怕一個能收覆。他也就死而無憾了。

他深深吸一口臘月裏冰冷的空氣,終於肯站起來。

“陛下既然想得清楚,臣就不多言了。“他嘆息。

葉碎金道:“你趕緊回去睡覺吧,我今夜不睡了,明天肯定沒精神,都得靠你了。算了,別回去了,折騰。你就在宮裏睡吧。”

楊先生問:“皇夫……”

剛才聽著,葉碎金那意思,竟還打算繼續娶皇夫?

“娶啊。”葉碎金道,“折騰這麽一場,不就是為了給我立皇夫嗎?命都折騰沒了,我哪能辜負他們呢。”

“我叫三郎帶話給他了,叫他別難過,喜事一沖,這就是喜喪了。”

”好好地,等著來做我的皇夫。”

這位皇夫聽到這些話,不知道是何心情。

楊先生扯扯身上裘衣,無語望天。

此時,準皇夫茫然地跪在血泊裏。

左手邊是父親,右手邊是母親。

放眼望去,滿院子橫七豎八都是屍體,青石地板上像是用血洗過。

天上的雪片落下來,融進血裏,被染了色。

端王葉長鈞走到他面前,告訴他:“陛下讓我帶話給你,不要慌張,踏實等著做皇夫就行了。”

他彎下腰去,放低聲音在他耳邊道:“陛下囑咐,你要記得把自己洗得幹幹凈凈的。陛下可不喜歡聞到你身上有血腥味。”

“我四弟往宋州去了,現在,應該也在動手。”

“等他清理幹凈,你在這世上就無牽無掛,可以安安心心地做皇夫了。”

有士兵來稟報:“闔府上下,一百七十四口,已清點屍體一百七十三具。”

那就齊了。

端王還刀入鞘:“收隊。”

準王夫望著他帶兵離去。

他仰頭,夜空飄著雪,一絲一絲的冰涼打在面龐上。

為著做王夫,他絞殺了發妻,拋棄了孩子。

結果父親、祖父都看錯了她。

崔家借殼的夢碎了一地。

準王夫想大哭,想吶喊,可他張開嘴,在暗夜裏只發出嘶啞的、烏鴉般的啊、啊之聲。

飄蕩在寂靜的庭院裏。

無人回應。

這一夜,許多人都是在半夜被叫醒的,大半個京城都醒了。

待到早朝時分,每個人都頂著一個黑眼圈,一張死了娘的臉。

四皇叔不知道怎地也來了。他是閑散王爺,無事不必上朝的。

今日卻來了,笑呵呵地和眾人打招呼,寒暄。若聽見誰咳嗽了,還要過去關心一下身體。

赫連響雲和赫連飛羽都無語了。

待四皇叔溜達過來,赫連飛羽嘴角扯扯:“您怎麽來了?”

四皇叔背著手:“我來瞧熱鬧呀。”

今天肯定有熱鬧看。家裏太悶了,老婆子老嘮叨,他出來透透氣,樂呵樂呵。

宮門開了,眾人魚貫而入,列隊上朝。

進去大殿,發現大家找了一早上的楊相已經先在這裏了。不難猜出,他昨晚在宮裏。

皇帝還沒來,大家顧不得隊形了,呼啦一下子圍過去。

“楊相!你可知昨夜之事!”

“陛下可有說什麽?”

“到底怎麽回事?陛下悔婚了?”

忽然有個慵懶聲音道:“誰說我悔婚了?”

殿中一瞬變得鴉雀無聲。

侍禦史葉寶瑜咳了一聲,輕輕:“列隊。”

大家如夢初醒,慌忙找隊列。

赫連響雲本來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結果被這些亂竄的人來回撞了好幾下,頗無語。

他撩眼看去,龍座上的葉碎金正在掩口打哈欠。

赫連響雲嘴角勾起,低下頭去。

待眾人列好隊,大殿裏依舊鴉雀無聲。

回想起之前廷議之時,聲音快要掀翻了殿頂,皇帝在龍椅上笑看,一副盛世明君的模樣……恍若隔世。

女帝登基以來,所有的改革都極有章法,以極快地速度建立起了新的權力架構。

政事堂與樞密院,並鹽鐵、度支、戶部,二府三司運轉起來,效果良好。

完全沒有初初建國的混亂。

給了人一種強烈的秩序感。

秩序感給了人錯覺。

昨夜的事打碎了這種錯覺。

開國君王四個字,此時無比的清晰。

“有本奏上,無本散朝。”

還是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為崔家喊冤,沒有人質問皇帝為什麽。

需要問嗎?

不需要呀。

葉碎金又打了個哈欠,掩著口道:“對了,有個事……”

“我既然要立皇夫,為防夫族幹政,已著了端王寧王,誅了皇夫一族。”

“這樣皇夫沒有牽掛,能踏踏實實跟我好好過日子了。”

“本來想,哈~”葉碎金大半夜沒睡,哈欠打起來沒完,“夷他三族,哈~”

“後來想想,算了。誅了他父族就行了。”

“以後這事做成定例,凡女帝皇夫者,誅其父,滅其族。”

四皇叔今天來蹭朝會。

他品級高,站在了最前面。

此時大家都不出聲,四皇叔兩手搭在肚子上,聲音洪亮地大讚:“陛下仁慈!陛下聖明!”

這時候,有侍從進殿稟報:“王夫自縊了。”

葉碎金十分惱怒,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上:“他怎麽回事!闔族以性命為他求來的皇夫之位,他竟敢說不要就不要了!棄如敝履?”

百官的臉都麻了。

赫連飛羽使勁低頭,還掐自己。

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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