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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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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權之下, 婚姻的本質是什麽?

女必有主。

一女一主。

一主多女。

先是皇帝,然後是君臣父子,夫為妻綱。

只要世上有皇帝, 哪怕是女皇帝, 女人也不可能翻身。

女皇帝也是皇帝, 女皇帝也沒有傻到去砍自己的腳,扳倒自己皇權的根基。

十二娘學律法的時候,也會生氣, 因男殺女輕判,女殺男重判, 還有長輩殺晚輩輕判, 晚輩殺長輩重判。

她也問過老師這到底是為什麽。

陳先生說,你若參不透,說明還沒學懂。

此時此刻,面對唐明傑, 十二娘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頓悟了。

一切, 都是為了統治的穩定性。

一層一層——妻安於妻位,子安於子位, 臣安於臣位。

皇帝便安穩了。

這是一整套的系統的東西,環環相扣。

因其系統性,所以不論男女, 即便是女皇帝, 也會堅定地維護它的運行。

除非你掀翻了皇帝, 讓世上再沒有皇帝。

但那怎可能。十二娘也無法想象世上沒有皇帝會是什麽樣子。

即便天下戰亂割據未曾統一, 但每一個地方上的霸主, 都是他地盤內實質上的“皇帝”。

只偶爾, 有葉碎金那樣格出類拔萃的女人,在某個方面遠強於別人,這時候別人不把她當作個女人看了,她才掙脫出來。

強不到這種程度的,便掙不出來。

十二娘對自己有很清醒的認識,她就是掙不出來的普通女子。

但她又知道i自己是幸運的。

大魏朝就有過女帝,女帝在位時,亦曾有過女官。女帝不會去毀滅帝權的根基讓所有女人都翻身,但她的確可以帶擎一些格外出色的或者血緣、感情親近的女人。

就如葉碎金現在明確地在伸手,帶擎十二娘。

當十二娘看清了這一切的運行軌跡和內中原理,也同時看明白了自己可操作的空間。

“我有了差事,在縣衙。不是玩的那種,是正式的,登記在冊,有俸祿的。”十二娘溫聲告訴了唐明傑她正在做的事,她給他看了她的腰牌,那上面有她的職務和名字——

比陽縣刑房文書,葉寶瑜。

她看到唐明傑的眼睛眨了眨。

這便是唐明傑的情緒表達了,他表示驚訝。

十二娘葉寶瑜問:“明傑,我要到外面去做事,像你們男的一樣。你支持不支持我?”

唐明傑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的眼睛裏甚至流露出了羨慕。因為他和葉寶瑜同歲的,葉寶瑜都出來做事了,他還沒有。

葉寶瑜道:“我現在要去跟我娘說這個事了。”

唐明傑的眼睛裏出現了明顯的擔憂。

他側過身,讓開路,但卻沒有離開。

很神奇,他不說話,但表達的意思,葉寶瑜全都能懂。

葉寶瑜的眼睛笑彎了:“不用你陪我去。你要在,我娘只會更生氣,發作得更厲害。”

唐明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有他這個外人在,四夫人更不能丟面子,必要狠狠治住葉寶瑜的。

他嘆了口氣,像個小老頭。

葉寶瑜道:“我要去了,你也去吧。”

唐明傑擡眼看她,發現她的眼睛今日很有神采,比往日更明亮。

她好像充滿了鬥志。

唐明傑稍稍放心,點了點頭,目送著她消失在夾道盡頭,他才轉身離去。

十二以前常說等她讀好了書要做官。他一直覺得她在講大話,因他瞧著,除了他義母,還未曾見過旁的女子做官的。

不想一轉眼,十二就邁出了第一步。

她都超過他了,他也得努力。

唐明傑加快了腳步,趕緊回去練功去。

果然四夫人如葉寶瑜所預料的那樣被點爆了。

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因為葉寶瑜踩了四夫人的底線。

以往的玩鬧都是私下的,說一句“孩子還小,淘氣”便都可以過去了。這一次,她竟一聲不吭地取得了官家的身份——要知道這種衙門裏的刀筆吏,雖在官僚系統來看是基層中的基層,可對平頭百姓來說很多人還得托關系才能進去呢。

這是再也沒法用“淘氣”、“胡鬧”掩過去的。這就是明明白白她教女無方了。

她都不知道怎麽去跟丈夫交待。

因為兒子歸父親教,女兒歸母親教。

女兒若是名聲不好嫁得不好了,或者嫁了之後名聲不好,人們不會責怪父親,只會說是她娘家的親娘沒把她教好。

壓力都在四夫人的身上上。

太神奇了。

葉寶瑜開始理解葉碎金了。

很多事,她都感覺要氣炸了的,感覺葉碎金就該雷霆震怒的,她六姐卻總是雲淡風輕。她以前不懂這是為什麽,怎麽做到的。

可現在,面對著比以往都更炸的親娘,葉寶瑜竟一點不憤怒。

也不窒息。

那種喘不上氣的感覺沒有了。

只有一種看透之後的平靜。

娘親每一個行為和每一句話語背後的原因、動機全都能看明白。

當你把這些全看透的時候,你的情緒根本不會因之而波動。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六姐總是平靜至斯。

六姐是把世間都看透了嗎?

桐娘匆匆喊了人,低聲吩咐:“快去把三郎喊來。告訴他娘昏倒了!快點!”

她安排了,匆匆回去。

院子裏兵荒馬亂。

因為她的婆婆四夫人被氣得昏倒了。因為她的小姑十二姑娘今天太反常,竟不像以往那樣大聲地與對方嗆聲。

吵架這個事啊,是一個雙方交互的行為,若只有一方發力,那不行的。

生生地給她婆婆氣昏過去了。

作為兒媳,不管婆婆是真昏還是假昏,她必須去真著急,真關心才行。

桐娘湊到四夫人的床前,又是給毛巾擦面,又是給捋手腕手心經絡活血。

忙碌中,瞥一眼床前跪著的小十二。

太怪了。小十二臉上如此平靜。

便咱知道娘是假昏,也不能這樣啊。

葉寶瑜跪得膝蓋疼了。

她想了想,道:“我在這,娘更氣,怕是醒不來,不如我先回去……”

這說的什麽話!

桐娘使勁給小姑使眼色,小姑就跟沒看見似的,眼瞅著就站起來真的準備走了?

嚶嚀一聲,她婆婆“醒”過來了。

開始哭:“我造的什麽孽啊~養了你這麽一個孽種~”

小姑沒辦法,只好重新又跪下來,只看著地板,就是不說話。

唉!

忽然有人喝道:“怎麽了這是!”

幾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這個家的男主人葉四老爺回來了。

有他在,必能治得住十二姑娘的。

四夫人更是如同見到了救星。她大哭:“你快來管管你閨女!我是管不住她了!竟要去縣衙當什麽文書!天殺的,袁令堂堂一個讀書人怎能跟著她胡鬧!女孩子家怎……”

“哦,那事啊。”葉四叔道,“我知道了。別哭了。事已經定下來了,就這麽著吧。”

四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

葉寶瑜垂著頭,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六姐!

“沒事了,沒事了,都出去。”葉四叔擺手,“這麽多人擠在這,不嫌悶啊。出去出去。”

仆婦丫鬟都退下了。

公公回來,兒媳也不好繼續留在婆婆房裏,也退出去了。

扭頭一看,小姑站起來了。

公公真是,太縱容小姑了。

桐娘轉回頭,帶著困惑不解和擔憂,離去了。

“爹,事定了吧。”葉寶瑜問。

葉四叔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打量著女兒。

這一打量才發覺,什麽時候,小丫頭竟變得不一樣了?

臉還是那張臉,眼神變了,整個人都跟變了似的。

“定了。”葉四叔很肯定地道,“我跟六娘說好了。你明日起去上值。”

“你六姐給你這個機會,你在袁令那裏好好做事,莫給她丟臉。”

“將來……”葉四叔咳了一聲,“就這樣吧。你去吧。”

葉寶瑜從小受寵,在父親面前仗著寵愛潑辣淘氣,從沒這麽恭敬過。

她低頭道:“是。”

真的長大了啊。葉四叔說不出的感慨。

這麽看,是有點能做事的樣子了。

不算是胡鬧。

葉寶瑜走到院門口,便遇到了三郎。

三郎匆匆趕過來,剛才在夾道裏先遇到妻子桐娘。

桐娘是長媳,辦事說話的能力是有的,簡練總結:“六娘給十二謀了縣衙文書的職務,娘氣昏了。十二有點不對勁。”

三郎問:“怎麽不對勁。”

桐娘道:“像換了個人似的,竟一句也不與娘吵,只也不改口不低頭。你去看才能明白。”

桐娘沒好意思說,你妹妹那樣子,完全就是失心瘋到極致之後的寧靜。

甚至叫人有點害怕了。

婆婆就是沒辦法了,才“昏”過去的。

三郎趕過來,遇到了妹妹。

“沒事吧?”他問。

“我沒事。”葉寶瑜道,“娘也沒事。我的事爹同意了,你有問題去問爹。”

葉四叔站在她這一邊了,就太好用了。不用自己一遍遍去跟每個人解釋、爭執。

不要把有限的生命和精力花在這種其實沒有結果和輸贏的事情上去。

三郎摸摸她的頭,進去了。

四夫人正在捶葉四叔:“她瘋了,你也瘋了不成!姑娘家家的去拋頭露面,以後怎嫁得出去!”

葉四叔嘿道:“我閨女怎會嫁不出去。”

四夫人道:“那來求的也不會是好人家!門風正的人家,怎看得上!”

葉四叔嘿了一聲,沒說話,像是在思索怎麽給她解釋。

這時候,三郎來了。

丈夫也瘋了指望不上了,四夫人只能向長子求救:“你快來,你爹和你妹子都瘋了!”

一瘋瘋倆!日子沒法過了。

三郎看向父親。

葉四叔坐在那裏,一手撐著腿,一手支肘在扶手上,握著下巴,盯著地板。

“爹,你見過了六娘了?”三郎問,“六娘怎麽說?”

四夫人也閉上了嘴。

對,這才是事情的關鍵。他是為這個事去見葉碎金去了,那自然是跟她一樣不肯同意十二胡鬧的,怎地回來就變主意了?

葉碎金這個大侄女,給她叔灌什麽迷魂湯了這是!

葉四叔松開握著下巴的手,擡起眼睛。

“她說……”

葉碎金撩起眼皮:“四叔,咱們的地盤不會止於三州,我以後還會掌更多的地方,管理更多的百姓,謀更大的前程。”

“但我身邊的位子終究是有限的。”

“十二很快就會長大,長成。”

“你家……”她說,“多占一個位子,不好嗎?”

房間裏安靜了。

連四夫人都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如今家中的富貴,豈是過去能比。便葉五、葉七、葉八家也沒法和他家比的。

家中多一個人出仕,便多一份權力。

多一份權力,便多一分富貴。

葉碎金說出這個話,試問,誰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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