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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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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十分麻煩, 因為裴蓮硬賴在這裏不肯回去。

兩個人都在場的情況下,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得註意。

趙景文捏捏裴蓮的手,放開她, 快步上前, 面色沈重地對葉碎金低聲道:“碎金, 此處不方便說話,我先隨你回……”

葉碎金擡起手,截斷了他說到一半的話。

他早就打好腹稿的自辯, 按照她的不同反應準備好的多套不同的說辭方案,統統都被她這一擡手壓住了。

“我和裴公已商定, ”葉碎金微笑道, “將你許配給裴家小姐。”

她神情中透著滿意與和藹,叫人如沐春風。

但趙景文楞是沒有聽懂她的話。

她到底在說什麽,怎麽就超出了他能理解的範疇?

趙景文才迷茫地眨眨眼的功夫,裴澤也邁了出來。再後面跟出來的, 是時刻不與葉碎金離身的段錦。

段錦站到了一旁去。

裴澤和葉碎金並肩而立。

“蓮兒,你過來。”他喚道。

裴蓮剛才原是想拉住趙景文, 自己上去說話的,奈何他一步先過去了。

她吸口氣, 輕提裙裾,走上前去,微微屈膝:“父親?”

卻看了一眼葉碎金。

因知道這個女人厲害, 就理所當然地覺得她相貌一定不會好看。趙郎因種種緣由與她做過夫妻, 但一定更喜歡自己。

萬料不到, 葉氏踏出來, 仰臉沐春光, 艷美竟羞殺百花, 裴蓮都看得呆了。

反應慢了一拍,才沒扯住趙景文。

裴澤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給她:“拿去,葉大人與景文已經義絕。以後,景文是我們家的女婿。”

你一個人的夫婿。

你求仁得仁,總該滿意了吧。

此時此刻,裴蓮心情十分覆雜。

沒有吵鬧,沒有對質,沒有聲色俱厲的威脅或指責謾罵。那個女人甚至和藹地在對她微笑。

裴蓮懵懵地接過來,展開。

《義絕書》。

為什麽是義絕?

因為義絕不是和離,是強制性的和離。

義絕,容不得趙景文說一個“不”字。

裴澤問:“景文,你可還有什麽要與葉大人說的?”

趙景文就站在裴蓮身旁,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張義絕書。

大紅的官印,從戶曹到縣令,經辦人的畫押整整齊齊。連字都寫得比別的文書更工整秀麗。

夫妻合義,義絕則離。

鄧州葉碎金與贅婿太原趙景文,自此,恩斷義絕。

夫妻二字,隨風湮滅,再不必提。

趙景文恍如被人打了一悶棍,腦中嗡嗡,耳中鳴鳴。

有種天旋地轉的無力感。

哪怕是當年逃亡路上藏身泥塘躲避抓壯丁的亂軍,也沒有如此無力。因知道自己還有一把子力氣,關鍵時刻,還可以搏一搏。

從來沒有過如現在,眼前,此刻,完完全全沒有任何破局的辦法。

那才是真正的無力。

明明把她所有可能的反應都設想過一遍了。哭也好,鬧也好,怒也好,殺也好,都有對策。

萬萬想不到,她嘴角含著笑,反手把他推了出去。

裴澤喚道:“景文?”

他的聲音隱含了威壓。

趙景文被這一聲喚醒,對上了裴澤淩厲的目光。

到底是在逆境困頓中也給自己殺出一片天地的男人,氣勢一點不輸給葉碎金。

趙景文打了個寒顫,陡然清醒過來。

他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束手無策,不知道葉碎金如何就能對他毫不挽留地放手。

但他知道,眼前的局面,他……已經承擔不起再失去裴澤。

他嘴唇動動,艱難地道:“多、多謝……多謝葉大人,成全。”

一句話,似是用去了全身的力氣。

裴澤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轉頭去看葉碎金。

葉碎金看著趙景文,知他此刻必定是翻江倒海一般。

她頷首,認真告訴他:“夫妻是前世修來的緣分。”

當然有時候是孽緣。

我不想要這孽緣,裴蓮想獨占這孽緣。

我們兩個今生,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很好。

“好好對待裴小姐。”她囑咐。

此女心胸,仁厚寬廣,非一般男子能及——裴澤心中感嘆。

他喝道:“蓮兒,還不謝過葉大人。”

裴蓮攥著那張義絕書,說不清心裏的感受。

就很怪。

她雄赳赳氣昂昂地來,想達到的最好的結果就是讓趙景文成為自己一個人的夫婿。

明明實現了不是嗎?怎麽高興不起來呢?

有種一拳打進棉花裏的難受感。

“多……謝葉大人成全。”她別別扭扭地淺淺屈了下膝。

明明是葉氏,可父親喚她葉大人,她作為晚輩就不能僭越,只能跟著父親也喚一聲葉大人。

真真難受死了。

葉碎金打量裴蓮,感嘆歲月之變遷,後來怎把裴蓮變成了那副模樣。

如今的裴蓮,水嫩嫩的一個嬌美少女。

這麽年輕,被男人,被趙景文這樣的男人的甜言蜜語哄了,實在太正常了。

可嘆她前生,一世求而不得。

將希望都寄托在了大皇子身上,總認為這是她為趙景文生的長子。男人便是不愛她,總該愛兒子。

可那是普通的男人。

她愛的這個男人是皇帝,天家無父子從來不是玩笑。

趙景文對大皇子的打壓,其他皇子對大皇子地位的威脅,才是最後壓垮裴蓮的那根稻草。

愛而不得,求而不應,終至絕望怨恨。

“裴小姐。”葉碎金念著前世那一丟丟的香火情,告誡裴蓮,“你身份貴重,一定要記得這一點。”

她道:“景文若有不好,告訴你父親,讓長輩來管教他。”

前一句,裴蓮矜持著,還覺得順耳。

後一句就不那麽順耳了。

葉氏,明明是趙景文的前妻,論起來該和她平輩的。怎麽說起話來完全是長輩的口吻。

裴蓮有種無名之火,可又發不出來。

因為葉氏同時也是鄧、唐州二州的節度使,皇帝敕封的二品大員。

雖然裴澤還沒有承認這個皇帝,但……

總之,裴蓮盛裝前來,結果憋屈極了。

憋著太難受了。

裴蓮揚起下巴,看著臺階上的葉碎金,道:“葉大人成人之美,我們裴家也不是小氣人家。葉大人將夫婿讓給了我,想要什麽補償,只請說。”

說起這個,葉碎金才露出了發自內心的高興的笑。

“你不用操心。”她笑吟吟地道,“我和你父親都談好了。”

“我們兩家,以後還要常來常往,不必在乎這些小事。”

這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裴蓮欲要再說,裴澤打斷她:“蓮兒,退下。”

家裏怎麽鬧都行,外人面前,裴蓮也不能失了貴女的風範,淑女的儀態,更不能讓葉碎金看笑話。

她忍了忍,讓開了路。

裴澤陪著葉碎金走下臺階,從趙景文和裴蓮中間穿過。

她沒有理右側的趙景文,只微向左側,與裴澤說話:“……大公主的路子很好走,誠意夠了就行。我也上表一封,為你說說話。今上啊,你順著他,就挺好說話的。“

接近院門,她的腳步停下。

項達和葉滿倉不敢上前,躑躅在此處。見到她,葉滿倉下意識地向後縮。

項達行禮:“……大人。”

葉碎金看著項達。

前世,項達一開始就跟著趙景文跑了。她對項達的了解就不算深。

今生,他雖然也跟著趙景文了,但這背後,葉碎金很清楚自己才是推手。

人與人,其實是雙向選擇的。

項達是一個自由人,作為門客與她是賓主關系,作為校尉,與她是上下級關系。

這些關系其實都可以解除。在人怎麽選了。

今生,考慮到自己在背後的暗暗推動,拿捏人性,葉碎金還是決定再給項達一次機會。

“項達。”她問她,“你是跟我回去,還是留下來以後就跟著景文?”

項達一直忐忑不安。

他做夢都想不到半年的時間,葉碎金一路走高,竟然已經坐擁二州,定治比陽。

她如今的地盤實控面積,甚至還超過了裴澤。

剛才雖然時間緊迫,與隨著進城的幾個親兵只短暫地交談。可那些人的口吻帶著自豪,眼睛裏的希望閃閃發光。

不是混日子,是真的對“以後”抱著很高的期望。

項達其實已經後悔了。

但他沒想到葉碎金還肯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動動嘴唇,有了想回去的心。

這時候,他看到趙景文在後面,目光越過了葉碎金,向他投來。

眸子幽幽。

趙景文的話語忽然像魔咒一樣在耳邊響起——

【以後娘子對你心裏有芥蒂,都是我的錯。】

【娘子對你有芥蒂……】

【有芥蒂……】

項達又一次呆住。

“我……”他低下頭去,“屬下,屬下想跟著趙郎君……”

“好。”葉碎金頷首,“你做事細致,讓人放心。以後好好幹,願你前程似錦,心想事成。”

項達深深揖下去:“謝大人雅量。願大人長壽康健,家族興旺。”

葉碎金頷首。

賓主二人,好聚好散。

裴澤暗暗點頭。

葉碎金又往前走了兩步。

葉滿倉原縮到後面,見項達獲得寬恕,他心頭一松,弓腰上前,也道:“主人,我也……”

倉啷拔刃之聲擦過眾人耳膜。

那刀快得看不清,只一道虹光在視野裏一閃而過!

一顆人頭飛上了天。

段錦一步踏上,擡起手臂,用後背遮擋住無頭屍斷頸噴射的鮮血。

不讓血濺到葉碎金身上。

無頭屍踉蹌一步,向後倒地,血橫著噴了一地。

段錦放下手,退後。

刀已還鞘,葉碎金在柄首一拍,哢噠一聲,合鞘,卡住。

“此是家奴,我清理一下門戶。”葉碎金道,“臟了裴公的庭院,勿怪。”

前世,葉滿倉改回了自己的姓氏,換了年輕貌美出身好的妻子。

段錦殺了他。

那時候段錦還不是鎮軍大將軍,那是他第一次北伐凱旋,剛剛得封冠軍大將軍。

趙景文大方得很,許他劍履上殿。

進了宮城,許多官員往他跟前湊,恭喜他。

葉滿倉從旁邊過,想悄悄過去——畢竟段錦從來不搭理他。

拔刀就是一剎那的事。

段錦的功夫到那時候削人頭顱直如切豆腐。就這樣,在宮城裏,當著百官的面,斬殺了葉滿倉。

百官當然嘩然。

言官們激動得口齒都不清楚了,誓要在皇帝面前參倒這個跋扈的武將。

竟然敢無旨誅殺朝廷命官!

段錦身上濺了許多的血,站在金鑾殿裏笑。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扔到了地上:“他原姓葉,葉家堡賜姓世仆,家生子。”

“我主人,從未解他身契。他一直都在名冊裏。”

“我為主人清理門戶,誅殺叛奴,有何不可。”

承平年代,奴仆出身的家將有了官身之後,通常原主人會辦一道放身的手續,解除他的奴仆身份。

但戰亂時,連官府都沒有了。哪有這麽多講究。

就這麽含糊著過來了,也沒人追究。

但臣忠於君,子忠於父,仆忠於主。

妻還得忠於夫。

此萬世基業之準階。

段錦甩出了不知道他何時從老家弄回來的家仆名簿,葉滿倉的姓名、出身赫然在上。

皇後的人較真,那他就是皇後的家奴。

他就是叛主。

言官啞了。

冠軍大將軍段錦,獲劍履上殿的殊榮才一日,就又被剝奪了去。

閉門思過一個月,罰俸半年。

那之後,一些葉家堡出身的人,不管是曾經的門客也好,昔日的家將也罷,凡是後來認了趙景文為主的,在京城遇到段將軍,寧可繞路走。

而葉滿倉,他的一條命,只值段錦半年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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