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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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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堡的人又跑了兩趟, 才從關將軍那裏將剩餘的紙都運回來。

葉家堡還給關將軍送去一群羊。

關將軍高興:“這個好,可以給將士們打打牙祭。”

男人們一起喝過酒,關系變容易拉近。

關將軍也吐苦水。

如今晉帝入主京城, 他的實控範圍每向外擴一寸, 都是大晉王土, 圈進來的都是大晉百姓。

何況河南道雖不能比肩荊楚,卻也是北方重要的糧食產地。晉帝是不許手下人糟蹋河南道的。

當兵的若守規矩,日子就過得苦。何況關將軍這邊還與西邊不同, 西邊在打仗,打仗就容易立功。戰利品也多, 腰包容易鼓起來。

關將軍這邊自然比西邊北邊安穩些, 卻沒油水。

這往來幾趟,大家就熟了。關將軍道:“你們是地頭蛇,幫著尋摸尋摸,哪裏能買到南貨, 若有,我出高價。”

但葉家人也道:“現在南貨少哩。得找大商號, 還得有關系。”

商人實在是一種很神奇的存在,天下再亂, 他們也有自己的渠道溝通南北,總能從一些途徑運來遠處的稀罕東西。

不過葉家人也答應:“若有,先想著將軍。”

待回來與葉碎金一說, 葉碎金只微微一笑。

如今鄧州四地政令通行暢通無阻, 若有事, 驛站快馬傳遞消息, 一日通達。

紙一大半送到方城去了, 因許多願意留下的流民, 還有新兵家人,都安置在了那裏。另一些內鄉、南陽、穰縣三地分了。

此次能否安穩度過冬天,被葉碎金定作了對四地官員的考察。

看到葉家堡——現在又叫鄧州節度使府下達的行文,裏面一條條列出來的要求,穰縣縣令都覺得頭疼:“她一個女人家,怎麽這麽會做官?”

原以為這女人雖兇狠,但公事上必然生疏好糊弄。不想她簡直仿佛混過官場的老油子一樣,件件事都能想到,直接先堵死了官油子們可能偷奸耍滑的地方。

這一批紙,若有剩餘,也不是不可以分給百姓們糊窗子。但葉碎金費心搞來,首先一個必須保證流民過冬。

葉家堡先試著做了成品出來,估算一個成年男子體格做一件足以擋風禦寒厚度的制衣所需的量。

以這個數據為基準,按戶發放。

方城是最順暢的。

因為方城當初就經歷過一場大清洗,如今占多半的人口都是後來用流民填進去的。當時便做好了登記,鄰裏連坐互保。記錄清晰,有事的時候便好辦事。

麻煩的是其他三地還流散的無家可歸之人,這就需要大量的人手來做文書工作。

光靠三縣的刀筆吏是不夠的,其實是可以雇傭一些讀書人的,畢竟各地都有讀書人。但葉碎金把家族裏的少年子弟都發動了去,凡識字的,都去做事。

便年紀還小不太能做事的,也鼓勵跟著去看看。

雖也付一些微薄報酬給少年們做零花錢,但也有殷實族人不樂意去的。

葉碎金也不強求。

但眼明心亮的族人更多:“去,得去。”

“現在孩子小,跟著六娘做小事。”

“以後孩子大了,有經驗了,就可以跟著六娘做大事了。”

“看看忠遠堂的六郎!如今都是縣太爺了!”

少年們自己倒是非常踴躍。甚至一些女孩子也躍躍欲試打,不過大多數女孩子都被爹娘給摁住了。

十一娘就被摁住了。

因十一娘更大些,正在說親,她爹娘是不許她在這個時候亂來的。

可十二娘誰也摁不住。她是葉四叔老來幺女,本就受寵,無法無天。

葉四叔氣得脫了鞋子要抽她。

小受大走,十二娘撒丫子就跑,一邊跑還一邊罵:“我哥他們都敢殺人,你怎地不說!六姐姐天天住軍營,你咋不敢說!憑啥只說我!”

葉四叔叫她噎住。

他娘的!誰敢說葉碎金啊!

三郎咳一聲,擋過去:“爹,其實沒多大事。咱葉家女兒本就不該是那弱柳扶風的性子。”

五郎拼命給十二娘打手勢,讓她趕緊溜,從另一邊擋住:“就是啊。多學學六姐有什麽不好。六姐小日子多滋潤,六姐夫在六姐面前可敢說個不字?”

葉四叔被倆壯實兒子擋住,扒拉不過去,氣道:“你看她現在是個啥樣子!”

三郎道:“女兒家潑辣些,總勝過軟弱可欺,將來在夫家受氣。”

五郎更直接道:“你想想三娘。”

三娘是他們的堂姐妹,七郎的親姐姐,性子被養得怯懦,在夫家過得不好。

有一回七郎出去打獵,路過姐姐夫家,順便去看望一下,哪知道看到三娘半邊臉都腫著。情急一扯她手臂,她疼得哎喲直叫。原來手臂上被打得淤青了。

耳光是婆婆扇的,手臂是夫婿打得。

七郎當年年紀小,當場暴跳就要去打姐夫,被三娘死活攔住。

七郎氣不過,回家來告訴了家人,爹娘卻只說“會跟她男人說說,動手輕點”。

七郎要氣死了,告訴了六姐葉碎金,葉碎金年紀小小,馬鞭一甩,帶著一群族兄弟和家丁就沖過去了。

對方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看這架勢忙也忙招了家丁出來。

一群人在葉碎金的指揮下叮咣五四地把對方給爆捶了一頓,三娘的夫婿被幾個舅子揍得鼻青臉腫。

三娘卻反倒哭哭啼啼,責備葉碎金和兄弟們不該多事,拼力護著夫婿。

氣得葉碎金說:“那以後我們不管你!”

回去後,三娘七郎的母親還找葉碎金的父親告葉碎金的狀:“三娘好好的賢良名聲,都叫她毀了。”

七郎因此在兄弟間擡不起頭來。

第二年,三娘難產而亡。

後來從陪嫁丫頭嘴裏才知道,因為葉家子弟之前揍了三娘夫婿,三娘孕期被夫家苛待,身子一直不好,才沒挺過來。

葉碎金雖說過“不管你”,終究咽不下這口氣。

她對她爹說:“別攔我,誰敢攔我!我要掀了他們家的屋頂!”

長輩們心裏也有氣,這一次就默許了。葉碎金再一次帶著兄弟們打上了門,這一次連老虔婆也打了。

“我敬你是個長輩,你卻老而無德!”葉碎金正手反手扇了老太婆幾個耳光,啐了她一臉。

還把三娘的嫁妝都拉了回來。

這一次,三娘的母親沒再告狀。

備了厚厚的禮,悄悄送到二房。

“只想著女兒家名聲好,好嫁。又想著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萬想不到他家是這樣惡毒人家。可憐我的三娘……”她早後悔了,掩面痛哭,“三娘若有六娘一分厲害,也不至於孕期裏受這樣的錯待也不敢回家說一聲。”

那之後,葉家出嫁的女兒們,夫家忽然待她們客氣了幾分。

說起來,都是沾了葉碎金的光。

可惜三娘沾不到了。

一提起三娘,葉四叔高舉的手就僵住。

慢慢地放下,鞋子也扔在地上,重新套在腳上。

三郎很孝順地蹲下去給他提鞋:“讓十二娘去吧。她如今可是鄧州別駕、節度副使的女兒,不怕嫁不出去。”

葉四叔想想是這個道理,他如今在鄧州大小算是二號人物。

他“哼”了一聲:“讓她去南陽,讓永皙看著她點。”

背著手,腆著肚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九月底,四地各處都能看到流民戶裏搗紙漿,做紙衣。

青衫黑褲的葉家軍——其實現在該叫鄧州軍,但大家還是習慣叫葉家軍,巡視各處。

有些流民後悔了,怯怯地去找葉家軍:“軍爺,現在再想去方城,還收人嗎?”

上面早有指示。

葉家軍說:“收,不過去的晚了,分到的房子和田地都沒有去的早的好。”

那是肯定的。

那也只能怪自己當時太過猶豫還想繼續向南,又貪戀此處安穩想多停留一段時間,錯過了最早的紅利。

也有些是來的晚的流民,也有些當時猶豫了不肯去當兵的男人們問:“聽說當兵能吃飽,還要人嗎?”

並不是所有當兵的都能吃飽的。

有些地方,不僅要賣命,還被克扣糧餉。

可如今九月了,當初第一批有男人投了葉家軍的人家,戶戶都按時拿到了坐糧,足斤足兩,叫人心動。

那自然是要的。

一直都要,永不嫌多。

湊夠一車人,就可以往葉家堡送。

這次家人沒有再哭哭啼啼的了。

不止葉家佃戶,許多流民只要能互相作保,也可以接葉家軍做冬服的活兒。

領布料的地方有秤,兩邊都是秤盤。一邊放著麻絨,一邊放著蘆花。

窮人家的襖裏也填蘆花。蘆花亦可保暖,但遠不如麻絨。當然最好的是絲綿,但那是富貴人才用的起的。

可以清晰地看到,同樣的體積,麻絨沈沈地壓過了蘆花。

老鄉、同族、鄰裏互相作保。發料的時候會過秤,驗貨的時候還是會過秤。若有以蘆花替麻絨的,同保的一起連坐。

以保證不會有人侵占軍服的物資。

這樣挺好的,葉家軍能拿到合格的軍襖,流民可以拿到報酬。

新的節度使大人又給流民戶發做紙衣的紙張,眼瞅著,這個冬季應該可以扛過去。

其實大家都該高興的。

只有一個人完全高興不起來。

這個人喚作蔣引蚨,他是大商號瑞雲號鄧州分號南陽分店的大掌櫃。

商人雖賤,卻常有許多聰明人。蔣引蚨就是個聰明人,從葉家堡六月大開殺戒開始,他就察覺到鄧州要變天了。

七月裏,葉家堡那個女人竟得了新朝廷的敕封,搖身一變成了鄧州節度使。

如今許多商路不通。但蔣引蚨略一思量就拍板做了決定,那時候就開始想辦法,一直到前些天,終於進到了一批貨。

量相當大,占大頭的是粗麻。

粗麻從來不在富人的衣料考量範圍之內。但粗麻是窮苦人常用的衣料。尤其這批粗麻還是厚麻,是冬天的布料。

二掌櫃勸過。

因為布帛這種東西,越好的利潤越高,稀罕布料,一匹可值千金。

粗麻這種,利潤極薄,賺不到什麽錢的。

但蔣引蚨說:“別擔心,必有人主動來買。”

二掌櫃問:“誰啊?”

蔣引蚨很有信心:“咱們新任的節度使大人。”

雖然是個女子,但她能走到這一步,就不是個普通人。

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眼光格局都該是有的。尤其她還用流民去填方城人口,蔣引蚨對她很有信心。

“這樣的人,是不能看著流民冬日凍斃的。”他說,“就算是裝,為了安民心,也得裝幾分仁義出來。”

“她必是要想辦法給流民禦寒。”

“我這厚粗麻,也不多賺,我就賺她一成五分……不,就賺她兩成的利就行。”

“薄利多銷。”

算計得挺好的。

只沒想到,鄧州這女人比他更會算計,她從皇帝那裏算計來的紙,長長的車隊拉不完。

派發給流民做紙衣!

蔣引蚨的厚粗麻,全砸手裏了!

完蛋!

二掌櫃瞅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搞不好可能偷偷給東家寫信,要頂了他!

蔣引蚨遇到了他做掌櫃職業生涯中最大的困境,飯碗要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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